“前些年,寒力倒是和中洲一些人来往过。”
寒力正是寒衣族的大首领,如今正被囚禁在多宝城的狭关。
麦子知道后,立即带着人来到关押寒力的地方。
狭关,是多宝城的一处郊地,周围穷山僻壤,只有几间简陋的土屋,不远处还有一座破落的庙宇,一些穿着僧衣的人正在扫着地上稀疏的枯叶。
走近了,便能看出这些人并非僧人,而是蓄着长发的寒衣人,脚上还带着镣铐。
庙宇之中,坐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披头散发,汗毛粗盛,一身简陋的粗麻衣,一只手上握着一块圆润的石头,另外一只手正在上面雕刻着字样。
听到有人近身,也不管不顾,一心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石块上。
麦子环顾他的四周,周边全是碎掉的石子,上面模糊之中,能看清是寒的字形。
“寒力。”
听到自己的名字,面前的男人才有所动静,抬起了头。
便看到了两个身形修长的陌生女人,旁边跟着一个面熟的小女孩,还有那个一举攻破他城池的敌军将领,西媞丝。
刚刚叫他的也正是这个西媞丝。
寒力上下打量了几人一番,把目光移向了麦子身上,宽厚的嘴唇动了动:
“你就是陈麦子?”
雄厚的嗓音在空荡的庙宇中响起,虽是疑问,话语中已经笃定了来人的身份。
麦子直接开口问道:“你和中洲军来往干了什么?”
寒力挑起眉目,故作思索了片刻,摇头道:“忘了。”
这男人摆明了不愿意配合,不过麦子此行过来,并非全是为了中洲军的事,左右不过是几年前同寒力谋划攻打代邑。
去年三石关的敌军,便是寒衣族的游兵和齐兵共同攻之。
金军的后来居之,定也是寒力的默许下,才能让中洲的金军横过寒衣族地域。
麦子掏出从阿沅那里拿得的圆玉牌,上面刻着两片小小的叶子,“昌平郡主的身边,可有佩戴这种玉牌的仆侍?”
这个粗壮的男人将视线放到了麦子手中的玉牌上,神色变了一瞬,又瞬间掩盖了下去,粗声道:
“她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麦子狠狠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到了阿沅的身上。
只见小姑娘的脸上一片不可置信,全身僵硬,呆滞在一旁。
小草也有些后悔,此次带上了阿沅同行。
阿沅紧攥着手心,强忍鼻腔里的酸涩,开口追问道:“怎么死的?”
寒力探究的目光落到了阿沅的身上,眼里划过一丝精光,毕竟久居上位多年,男人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缓缓开口道:
“你们代邑,不对,如今是东女国,大军攻城,死伤了这么多人,那小丫头没福气,死在了你们东女国的乱刀之下。”
寒力将目光死死钉在麦子身上,就是这个女人,害他落魄在草莽之中,每日靠粗豆羹饭度日。
阿沅听到这话,身上的力气陡然松卸了大半,她的妹妹死在了陛下掌管的军队之中。
一瞬间,她的心神变得尤为复杂。
一边是造福寒衣百姓的陛下,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妹妹。
阿沅想到这里,默默地孤身走出了大堂,小草有些不放心,怕这古灵精怪的小妮子钻了牛角尖。
可现在她和麦子疑似害阿沅妹妹身死的罪魁祸首,并不好出面安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麦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这个话突然变多的寒力,陡然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出言试探:“一个小小的郡主侍女,堂堂的大首领倒是看重。”
听到这怀疑的话,寒力面不改色,开口回击道:
“比不得,还是不如金岩大土司,当初若不是他三番两次提及此女,今日陛下问及寒力,怕也只能回复忘了的说辞,陛下还得责怪寒力不予配合。”
话已至此,麦子知道再套话也套不出什么来。
思绪回到了当初巴莫木提过的昌平郡主一事,麦子立马回到车上翻出巴莫木手写的纸张上:
阿沅其妹,因肖似昌平郡主早亡之女......
小草看着麦子手上的信纸,似乎猜到了什么,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麦子将信纸递给小草,“去查当时王庭宫室抓获的女人,关押在何处,重点关注昌平之女,寒桑。”
小草立即和西媞丝前往了多宝城查看案卷。
只有阿沅还抱着双腿,蜷缩在外面的台阶上,春风刺骨,小姑娘的脸冻得通红,双眼也肿得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
看到陛下过来了,阿沅急忙站起身,在脸上抹了一圈,整个人看着乱糟糟的。
麦子蹲下身子,和阿沅并坐在一起,望着远处守卫的兵将,顶着大风也不曾懈怠,身子站得笔直,如同一棵劲松。
“阿沅和妹妹分离多久了?”
阿沅掰着手指头,微微嘶哑的声音响起:“回陛下,刚好有四年半。”
四年前,正是天灾初起的时间。
那时的寒衣国便已经内患外忧不断,传言那时寒力便想和草原八大部落联姻。
而阿沅的妹妹又刚好肖似昌平早夭之女,一切都很恰巧。
算算年龄,阿沅今年九岁,阿沅的妹妹如今刚好有八岁大,和昌平的独女寒桑的年纪相差不大。
阿沅抬起头,红通通的脸上还挂着一些泪痕,望着坐在一边的麦子,童稚的声音响起: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到时小如投胎就能投个好人家了。”
麦子摸了摸阿沅的头,“等河西事态平息后,我们就回代邑读书,待日后阿沅学成之后,天下太平也就不远了。”
阿沅抬头望着这位女帝,春风吹过,几缕碎发随风飘起,露出了瘦削的侧脸,神色宁和,没由来得就让人觉得十分安稳。
她要好好读书,日后辅佐陛下,打造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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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金燕子拿着一大叠案书过来,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当初捉拿的王室众人被羁押的去处。
西媞丝也将当时在王室中的所有殓尸名册全部整理出来,并没有发现有女童的相关信息。
麦子几人在小山堆似的案书中,终于翻出了可疑的人选。
昌平郡主带着大量金财,逃窜至河西,不见踪迹。
其独女寒桑在逃往草原部落时,被我军拦截其队伍,后被关押在河西边境。
这卷案书看完,其不对劲之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昌平携巨款逃跑,在这紧要关头,偏偏和独女兵分两路,让寒桑逃亡的地点也十分危险,几乎是将亲女送往虎口。
草原部落向北,处处都有蛮人劫掠,加之重军追赶其后,逃往草原一路实则死局。
麦子合上卷书,对着金燕子说道:“明日我们启程河西,多宝城境内不宜畜牧,岫玉山矿先暂时停止挖掘,让百姓们耕植土地,效仿代邑。”
金燕子点头,将最近的问题一一报出,大多都是缺水的问题,多宝河干涸,河床一日日抬高,水质越来越差,不少游民流往科斯。
“段子越正带着大量工匠修水道,不日便会抵达多宝河西,先让百姓们复耕土地。”
等麦子一一将这些事情处理完,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
多宝城内的百姓也开始出来活动,一些人坐在门槛面前,收拾着昨夜背回来的柴火,一些人已经扛着铁揪,去挖井引水。
麦子也同小草踏上了去往河西草原的路程上,翻越过十几座丘陵后,一望无际的草原再次出现了众人的眼前。
羊群率先撒开了蹄子,奔到前方的草地上啃食青草,沿途的多宝河流变得更为浑浊,整个河滩之中,流动的是黄色泥水,还有圆滚的石头堵塞河道。
麦子拿出望远镜,往河道远处的黑点望去,附近堆满了石块,还扎着军中的营帐,黑红的旗帜上面飘着三个大字,东女国。
水机营的营长贝基正甩着膀子,带着兵士们搬河道中的石块。
等麦子她们到了军营中,空地之中有一个巨大的滤水装置,里面放着活性炭和石灰粉缝制而成的滤芯包,即使这样,过滤出来的水还是呈淡黄色。
贝基见麦子喝了一口他们的水,依旧面不改色,不免抱怨道:
“陛下,这水还算是好的,再往上去,那水里全都是污泥,也不知道中洲军在搞什么鬼。”
在草原上待久了,贝基他们的脸上裂出了一道道干痕。
可能是长期饮用这种劣质水,兵将们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干红发痒,不少人在身上挠出了一道道红痕。
就连贝基的络腮胡,也被草原上的风吹得乱七八糟,里面夹杂了不少草叶渣。
“这里离中洲还有多远?”
贝基拿出身上的舆图,放在一张简陋的桌面上,指着舆图上一处崎岖的河流说道:
“这里就是中洲与河西的警戒线,我们在这,跨过这片平原,大约摸十几日路程,快马十日路程则够。”
贝基的手指位置慢慢移至旁边的一条分支河流,这便是多宝河的源头,在中洲和河西的交界处。
金燕子上报的军书中,中洲军正是在此处重军把守,舆图上编注了此处的地名,分河谷。
“贝基营长,你先带一小股军队去分河谷查探情况,若是多宝河被堵,立即带兵压境。”
贝基听完中洲人的行径,立即气得牙痒痒,合着喝了这么多日的污水,净是中洲人搞出来的鬼。
立即带着精锐兵将东上,前往分河谷一探究竟。
麦子将改河道的事告知贝基后,便带着队伍继续北行,前往河西城邦。
一路上,处处都是小土包的矮屋子,草道上飘扬着东女国的旗帜。
路过的游民们见到东女国的军队,便停下脚步,朝着将士们挥手招呼。
行进了六七日的路程,麦子的兵马便到了河西城邦,这河西的城邦面积修建有两个科斯大,砖石垒成的十米来高的城墙,四周都布
建了高耸的哨台。
城邦之中,也新修起了书院和医署,司农司的门前排了长队,里面堆满了刚从代邑运来的粮食。
面黄肌廋的游民们每每接过一袋薯块,便对着司农司的官员们弓腰道谢。
到了河西,运来解困的粮食,此行的任务便算是初步完成。
科斯一地已经在开始培植牧草,如今便是分发剩下的几千头牛羊,以及牧草培育。
小草和她不可能一直待在河西,段子越修建的水道还在半程,如今第一个解决的便是河西缺水的问题。
贝基营长已经前往分河谷,只需坐等消息即可。
麦子带人将牧草全部散播在河西的草场后,便交给了司农司官员接手。
牛羊也全部按照一户一头的标准,全部寄养完毕。
趁此空闲的时间,正好去关押寒桑的地方一探究竟。
当时王庭中人按照不同的律法处置,正好就将寒桑扣押在了河西的牢狱。
后面金燕子仿照代邑监狱,在河西一地修起了一处主要负责织布的女监。
寒桑正在其中。
第175章 檄书
河西女监, 坐落于城邦外的一处空置院落,外面焊制了高大的铁门,阻断里面的人自由出入。
外面的兵士将铁门打开后, 里面处处晒满了麻布草席, 虚实遮掩间,一些穿着统一制式粗布衫的女犯在其中穿梭。
一进门, 靠近东侧的空地上, 一大批搓好的粗麻被整齐地捆在了一堆。
院堂上,十几架由代邑运过来的织布机正在吱吱不停地工作。
织布机样式新颖, 效率极快, 是由一名早些年收编的女奴改良而来的,每座机子下面都雕刻着特有的纹饰。
女犯们在旁边不停地搅动着织布机的手柄,一缕缕麻线,在织布机的运作下交错成了一片麻布。
阿沅跟在小草的身后,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直愣愣地往前跑, 麦子顺着阿沅跑的方向看去:
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孩, 正坐在一架织布机前, 手脚麻利地放麻织布。
阿沅激动地站在一旁, 嘴唇微微颤抖的发出声音, 音色有些失语:
“小如!”
被唤作小如的女孩, 并没有阿沅想象中的相认之意, 眼里还带着些戒备。
显然并不记得她这个阿姐。
这是旁边的狱监也走过来, 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此人正是昌平之女,寒桑, 平日里表现良好,五年后便能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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