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议事到了尾端,封苋赶忙开口问道,生怕陛下将这活又丢到了她手上。
麦子沉思了一会儿,“就带去梵华楼吧。”
左右那儿的人都差不多走完了,那殿子大,应该塞得下这么多人。
等众位怀揣异心的人跟随着兵卫来到梵华楼后,便目瞪口呆地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宫墙上处处爬满苕藤,院前架着一口铁锅,从宫墙到门槛之间,绕了一根麻绳。
上面挂着大小不一的衣物,下面躺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
见到有人进来了,眼里的神色一闪。
立即跳了起来,结果就看到了一堆香气袭人的男人,数双眼睛盯着他。
言书一脸怨视地盯着这些人,看到领头的人正是阿亚朵,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绷出一个笑意。
趾高气昂地走到这些人的面前,大声道:“院子里的菜都是爷种的,你们不许偷拿。”
阿亚朵只管将这些人带到此处,便没有再管,带着卫兵们前去戍守城门。
只留余下的二十人面面相觑。
在周国得到池大人提点的关宸率先发问道:
“小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言书高昂着头,轻瞥了一眼说话的这个男子,和陈少楼身上的气度有些相像,一点也没有骨气。
虽是如此想,言书还是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知了众人:
“在这里,只有住的地方,要吃要穿自己想办法去。”
听到此话,这些人各自交换了个眼神,便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各自在殿中找了个床榻歇息。
言书只得看着他们安之如素,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周国的那三人,甚至还效仿言书,在院子里面分开了一片土地,开始松起土来。
金国的那五位也十分齐心,仔细将身上的金银细软全部都贴身装好,走起路来都能听到叮当作响的声音。
只有齐国,可能是因为人多,分成了几个派系,颇有些水火不容的姿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言书在里面格格不入,如同闯进了大灰狼窝的白兔。
关宸此时又凑到了言书的面前,虚心请教道:“言小兄弟,这个种子,你是从哪儿寻的?”
言书有些闷闷不乐,看着这些人不经意地靠近,分明没什么变化,可言书总觉得这些人的耳朵几乎都要竖起来了。
得到答复后,关宸便带着另外两人前去找种子的门路。
齐金两国的人便一窝蜂的上来,开始打听着言书的来历过往。
其中不乏会做人情的,立马将言书捧得飘飘然。
“那你本来是去养马的?结果没看上,才留下来了。”
人群里,一个直剌剌的话语突然刺痛了言书的薄弱处。
这个原本热衷跟他们谈天说地的小少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不虞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处。
十几道锐利的目光同时刺向了说话的此人,片刻间,这些人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
“唉,为何他们就有陛下考校的机会?我们连见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虽然是抱怨,不少人都升起了一样的心声,连面也见不到,又怎么完成皇帝吩咐给他们的任务。
也有些人打起了言书的主意,若是能把言书策反,日后说不定能靠言书走出这处破烂的寝殿。
等关宸三人拿着千辛万苦换来的种子回来后,感受到院里四处投射来的视线,顿感心力交猝。
原来这就是身处大宅院的感觉,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娘这些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自麦子将这些人一窝蜂地赶进了梵华堂,便将他们抛之脑后。
第180章 玉书
夏季暑气大, 中洲城内不少人都因筑墙搭瓦昏倒在现场。
麦子便吩咐兵卫在各街各巷,熬制了大锅解暑气的药汤,用以救治暑症患者。
这时, 从郦县逃来的百姓大量拥堵在中洲城外, 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挂着单薄的布料, 风一吹就将身体贴得紧紧的, 是真正的皮包骨,人形口袋。
靠近中洲大河的地方, 流民已经聚集成了堆, 个个眼里冒着凶光。
中洲城的百姓自发的形成了队伍,一个个拿着家伙把守在中洲河边,围成了一长圈。
健壮的百姓持棍带棒,脏瘦的难民手无寸铁, 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即使如此,还是有一堆接着一堆的难民饿疯了眼, 集结在一处, 冲击着这条不可能突破的防线。
阿亚朵从身后站了出来, 对着麦子说道:“陛下, 臣带人去将这些人赶走。”
麦子伸手拦住了将要离去的阿亚朵, 看着这堆庞大的难民若有所思道:
“你去跟他们说, 东女愿召他们为役, 一日管一餐一水, 前往河西科斯一地,负责畜牧植草。”
封苋闻言, 有些担忧道:“陛下,微臣认为不可, 若其中混杂了奸细,或是寻滋挑事之人,东女岂不是多了许多祸患。”
封苋看向那群难民,怎么看也不是一群良家人氏,倒像是山匪窝里跑出来的。
麦子看向封苋,眼前的女子和当初谨小慎微的封苋已经脱胎换骨,身上也多了一分厉气。
“将他们召为役,期满三年方可入东女籍,除此之外,会派司农司的人监视记录这些人的言行作为,长此下来,自然构不成威胁。”
听到麦子的话,封苋才放下心来,原来并不是召他们入东女籍。
有了三年的观察期,就算有祸心的人,也会被司农司的人抓出来。
难民堆中,不少人铁了心要冲出包围圈,只为从那条滔滔不绝的大河中舀一口水出来。
人到了绝境,什么也干得出来,哪怕是懦弱力薄的妇孺老弱,也冲在了人群的前方。
看样子,今年的天旱,又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麦子敛下了眼眸。
这样下去,乱世什么时候能结束。
一列东女国的官兵围过去后,原本生难的流民们纷纷平复下来。
东女军的威名已经响彻四海,这群流民见势不对,纷纷停住了动作,泄气地瘫软在地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痛苦的神情,嘴唇上的干皮就像棉田上的飞絮,风一吹就掉落下来,露出里面干涸的血痂。
麻木,死亡的气氛慢慢蔓延至中洲大河的边缘,一片灰败色覆盖在他们的身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个疯疯癫癫的老汉突然从人群中闯出来,一头扎向了中洲大河的方向,最终被围守在中洲大河两边的百姓用木棍架出来。
两名大汉两两相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将人架起来,又赶回了队伍。
“大人,救救我!奴婢愿为大人做牛做马,只求一口水喝,一口饭吃。”
“大人!这是小女,长得可周正咧,还读得诗,卖给你,只要一壶水......”
离百姓们最近的难民纷纷跪趴在地上,拼了命地扯住前方人的裤脚双靴,扑个空后,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呜咽的声音从难民堆中响起,都是哀嚎,眼泪一滴也掉不下来,干裂的嗓音如同拉锯一般,磨在所有百姓的心里。
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善心,引狼入室,人面兽心,在这个时代早已经是司空见惯。
封苋叹了口气,扯着嘴角道:“除了东女,哪还有百姓的安居之地。”
离中洲最近的郦县皆如此,天下其他地方岂不是更是惨绝人寰,人间地狱。
现在想想,若非她有幸入陛下门下,长鸣未归顺陛下手中,只怕她现在早已是黄土一抷,倒还不如这些恍若土匪窝里出来的难民,至少还留存了一条小命。
阿亚朵带去的官兵已经将召役的事散布下去。
难民堆如同置身热锅上的蚂蚁,一下来了活气,围着官兵们团团转,不停地点头,眼里的渴望几乎将负责此事的阿亚朵灼烧成洞,官兵的身影也埋没在难民堆中。
很快,百姓们挑来一担水,所有难民一拥而上,一下就被阿亚朵带兵喝止住,最终排列成一队长龙。
三人作保,签订东女的劳役协议,签好就能领一壶水,再由土机营的卫兵带走,前往河西。
签订的劳役协议也是最初的奴隶书演变而来的,这些流程对于卫兵团来说已经成熟。
仅仅一个日头,这群几百人的难民几乎全部都被东女收入囊中。
空地上,只有几十人还逗留在空地上,不愿离去,也被兵士们看押在此地。
“这边是没人愿意跟他们作保,那边是被同行的举报恶行,被踢出来的,总共四十七人。”
阿亚朵指着空地上的人,被分为两队,一处只有两人,一老一弱,一处足有三四十来人。
三四十人的这一队皆是被难民们举报出来的恶人。
这次召役,都是去往同一个地方劳役。
这群难民同行已久,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就连作保也都是清楚对方底细的人,才敢结队。
有了东女军的庇护,那些饱受欺凌的人第一时间就将这些人举报了出来。
麦子将目光放在刚刚大喊卖女的老汉上:
臭烘烘的老头,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灰泥,跪在一边的小女孩更是脏乱,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大,手上还裹满了厚厚的茧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麦子从城墙上下来,就看到老头子扭着小女孩的手,怨怼地骂道:
“死丫头片子,早知道就把你卖给王老爷家,还能赚些吃食,就因为你,没人和我们作保,老天爷瞎了眼,连活路都不给我老石留一条。”
老头子话里赶着话,嗓门又洪亮,在众多人中鹤立鸡群,看不出来半分疲态。
这些遗留下来的人,没得到水,再加之暴晒一天,大多都已经奄奄一息,眼里一片死态,无力地靠在周边的石块或是土堆上。
“老汉,她会识字?”
麦子的声音穿过人群,直达了这老头的耳旁。
原本躺在地上哭骂的老头子一下就如同弹簧一样,弹跳起来,弯腰屈膝地向出声人的方向望去。
嚯!好大一个仪仗,好几十人簇拥着此女,看样子像是家丁,个个赤手空拳,腰间别着的也不知是甚东西,稀奇古怪。
这东女出了名的奇,老头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都藏进了心里,急忙把他的摇钱树抓起来,粗剌地嗓音急冲冲响起:“二丫,快背一首诗出来,给娘子听听。”
名唤二丫的女孩就着老汉的力道,站稳了身子,虚弱地说道:“……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一首诗背得极其流利,语调也好听,诗的后半句末段都勾起了个旋儿。
麦子看向女孩身上的伤痕,也没多说,直言道:“一张饼,买了。”
老头听到有饼,眼睛亮了一亮,脸上故作不愿道:“不行,三张饼,还得一壶水。”
麦子没有理会,直接吩咐人将女孩带走,数十个兵士快步走来。
那老头见势不对,急忙抢过饼就从人堆中溜走。
人群骚乱了一瞬,悄悄跟随在老头身后的,还有旁边队伍的几名壮汉,眼里冒出了贪婪的恶意。
见到有中洲城的娘子出来买奴才,旁边的官兵也没有阻止。
这些死气沉沉的人突然就来了几分活气,这是他们活下来的唯一机会了。
“娘子,买下俺吧,只要一张饼,俺力气可大咧,会磨磨子,凿石头。”
“俺阿婆会洗衣做饭,还会种地嘞,半张饼就成!”
... ...
一时间,这堆人都吵翻了天,麦子看向他们,这些人都饿得骨头都轻了,别说使力气的活,瞧着轻微一碰都得散了架。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哪有这么多‘恶人’。”
封苋刚好过来,听完了全程,有感了一句后,将自代邑而来的折子交给陛下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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