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半山腰后,两个班外加两名带队教师短暂就地歇了歇脚,那时的天气还是艳阳千里,山涧潺潺,禽鸟啁啾。
然而等到一行人继续上行,路过一片如同雾气般流动的云层时,天空却陡然转阴,风疾云冷,空气中的水汽好似马上要凝成雨滴簌簌扑落。
突发的天气转变在山中是常事,但仍有学生忐忑不安,原本兴奋的队伍隐隐躁动起来,许多人窸窣抱怨忘了带雨具,也有人担忧大雨中的山间会不会突发事故。
好在带队老师应变得当,很快找到间废弃的神社旧址。见有处避雨,一行人连忙穿过鸟居,60多人蜂拥在废屋中,心神不宁地凝望屋外山雨欲来前的天色狰狞。
事发突然,来不多思考。
被人浪裹挟进屋后,一弦星也才想起自己的雨衣被夹在手冢提走的那一部分行李里,想要拿回来。但四下张望半天,秩序混乱中,视线里满是穿着同样青学.运动服的男生女生。
原本规定这样的统一穿着是为了方便找人,结果现在反而弄巧成拙了。
她没看到手冢。
风从小窗吹进来,有股土腥气息,一弦星也的心沉了沉。
天气晴好时,他们都是每到一个地标,班长负责清点完人数,人齐了再散开,各自前往下一处。
但刚刚天气骤变,所有人都形色匆忙,这么多穿着相似的身影,又要如何得知有没有人中途掉队?
带队的一男一女两个老师很快也想到这一点,拥挤中连忙唤两个班长一起清点人数。
然后,只站出来了一个人。
见状,正立在三组的白泽班长身后的一名女生小声说,“那个,我好像从进来之前就没再看到手冢班长了,我的雨伞还在他那……”
人群像在瞬间收到了万分可怕的消息一般炸开了锅,阴沉天气压顶中人心惶惶,学生们纷纷开始自行确认身边的朋友是否还在。
而也几乎是在同时,带队的男老师爆发出震怒,“你怎么不早说!”
那女生当即被吓得梨花带雨,“刚、刚刚人太多,我以为他走到前面去了。”
确实,这样没有准备的突发情况下没办法怪任何人,老师们分身乏术,不可能顾及所有。
而作为班长,手冢一定也像白泽一样,前前后后都有走过,随时去查看有没有人需要他们帮忙,因此根本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有个行进中的大概位置。
毫无头绪地丢了个人。
这下不仅学生们慌,连带队老师们也不安起来。
虽说这山中设施开发完善,没有猛禽野兽之类的危险,但山雨将下,更没人知道手冢为什么会一个人掉队,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万一真的出了事,不仅作为带队教师的他们回去要受学校处分,传到家长理事会中,整个青学都要遭难。
惶惶不安中,女老师和白泽班长继续清点人数,男老师先打了手冢的手机,通话显示关机,无奈,他只好头疼地研究起大秋山的地图。
总不可能坐以待毙,只能他这个大男人先试着出去找人。
但,偌大的山,他也不清楚手冢从哪里开始掉队,又有没有自寻它路,这盘根错节的登山路径,又要从哪里开始找!
正焦头烂额中,一个女生从人群中奋力挤到了他眼前。
“以我们现在这里为起点,西行大约150米,绕过一棵参天白桦右转,直行坡道下行500米,左转,过栈道云梯,尽头处是一段需要用手借力的绳梯,他左手有伤,应该是出了意外,留在了那里。”
背景嘈杂中,女生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冷静,从而显得清晰而不容置疑。
手冢国光绝不是会自己随意脱离大队伍的人,一弦星也想。
唯一的可能就是意外。
但他也绝不像看起来那样是个白净斯文的柔弱书生,如果她没记错,不久前的运动会上他才刚拿了400米和1500米的第一名,又怎么会走走路就磕碰到连大队伍都无法跟上的程度?
所以,八成的理由是她一直觉得奇怪的左手拖住了他。
那只左手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都帮不上忙,大概率有伤,只是他很好地瞒住了所有人。
左手有伤,右手还拎了许多东西,当然不能保证安然无恙地度过那段绳梯。
一弦星也在刚刚那阵喧哗吵闹中忽然联想到这一切。
然而她想得再清楚并没有用,那男老师听她说完后盯着她发了下呆,像是完全没听懂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长出一口气,“老师,没时间了,这山我爬过很多次,路线记得绝对没错,请您相信我。”
男老师这才回神,可又快速低下头去看地图,手指着她,“那个你你你,快给我再复述一遍怎么走?西行多少多少米……”
一弦星也再次叹气。
说实话,她有点急,就是因为这山她爬过多次,曾经遇到过山雨,所以知道,山雨下大之后根本没办法找人,要找,只能趁现在。
这男老师端着地图还在研究,虽然是大男人,体型却中年发福,一看就是办公室坐久了,别说大秋山没来过,恐怕山都没爬过几座。
这种人护送着小朋友一路溜达到山顶或许可以,但真要让他短时间内在山中跑来跑去找到人,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可眼前,学生们惶惶自顾,女老师忙着安顿局面,生怕再出意外,绝对不会同意她一起跟去。
这个男人是找回手冢的唯一希望。
一弦星也看着这个唯一的希望,脑子里千回百转,犹豫与果决间,她咬了下牙。
她冲进人群小声问,“谁带了大一点的塑料防水布?借用一下,快!”
以为是老师想到了办法,学生中当即有人回应,七手八脚将一块大号透明的塑料防水布递了过来。
一弦星也拿了东西,转身就朝神社外浓云密布的天际疯跑而去,徒留身后一群根本来不及拦住她的老师和同学。
风在耳边急急呼啸而过,她边跑边拨出早田香织的手机号码。
一接通,她就说,“先别骂,听着,一会儿如果是雷雨,我不能再用手机跟你们联系,你告诉老师,等雨停下来,请他务必第一时间到山顶上来,如果20分钟内没看到我们上去,立刻报警。”
虽然知道这么做很出格,回去免不了被一顿教育,说不定最后剩下的那20个学分也就此和她撒由那拉,但在场的人里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座山,既然有可能找到手冢,她没办法说服自己不来试一试。
放下手机,蒙蒙细雨已经开始下落,奔跑中,心脏在胸腔中狂跳。
西行大约150。
绕过参天白桦右转。
直行坡道下行500,左转。
过栈道云梯,是尽头处的绳梯!
她站定,平复呼吸,环视四周。
没人。
心脏微沉。
是她猜错了?
不对。
是她竟然忘了,马上要下雨了,手冢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在原地乖乖等着被雨淋?
一弦星也用力拍了下自己额头,懊恼道:她才那是个傻的!
正要叹气,忽然,一声清脆的——“八嘎”从细小处传来。
她停住动作。
“八嘎”,又是一声。
记忆在瞬间捕捉到早田香织水壶上的那个小猫挂件,而那个水壶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应该就在手冢手中!
“八嘎”——“八嘎”——“八嘎”
一弦星也寻着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手脚利索地拨开杂草密丛,视线豁然开朗处,熟悉的人影映在眼前。
想必是刚才从绳梯上跌落下来,手冢的左臂被树枝划伤了几道,脸上和白T恤上都沾着狼狈的灰尘泥渍,最严重的右脚踝处受了扭伤,没能跟上匆忙前行的队伍,手机也出了故障,手下便一直在捏那只能发出震天“八嘎”的小猫,在节省体力的情况下不停对过路人发出求救信号。
此刻,他正单膝跪地蹲在一个避开灌木、免遭雷击的高台处,头上顶着一弦星也留在行李中的鹅黄色小雨衣,雨衣下摆四散,遮住其他行李。但那雨衣毕竟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小女生贴身穿的,一旦雨势转大,作用根本微乎其微。
一弦星也在细雨中飞奔过去。
站定的一刻,她将借来的大号防水布双手一展,蹲下,两人的身影一同被蒙了进去。
几乎是在同时,细小雨丝陡然转大,茫茫雨幕倏然而至,拍打在山林间。
被暴雨覆盖的防水布下空间狭小,一弦星也甚至能感受到男生近在眼前的体温。
“你怎么样?”她问。
光线昏暗中,男孩的声音依旧还算镇定,但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一个人?老师呢?”
“太笨了,还慢。”一弦星也能想象到这样回答,惹来的绝对会是手冢这种万事听指挥的好学生的冷眼相对。
但这个回答过后,二人却意外默契,她没再追问他的伤,他也没理会她的任性。
因为没时间管这些了,短短几分钟,山溪暴涨,冰冷的水流已经攀升至高台边缘。
“我们不能留在这。”她问他,“你还能自己走吗?”
窸窣响动中,她感受到手冢摇了摇头。
但很快,手冢一把扯下身上的小雨衣,手下迅速地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墨色校服外套,又将剩下的行李用小雨衣包裹密实,堆放在几个石砖垒起的更高处。
“没有打雷,是好事,我们可以往高处再走一段,不怕水的行李暂放在这。”他冷静说完,然后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你穿上这个。”
一弦星也接过他的衣服,思维停滞一秒,但马上反应过来,就算自己平日再怎么不像女孩行事,女孩子该穿的东西却也一样都没少穿,刚刚冒着小雨一路跑来,雨水和汗水浸透了自己身上和他相似的白T恤,想来画面大概不怎么美观。
咳了两声,一弦星也匆匆套上他的外套,奇迹般地对男生的绅士举动露出女生该有的不好意思,“谢、谢谢。”
道过谢,她连忙把这点不合时宜的含蓄丢掉,思绪回到他们要如何再往高处走走。
“我扶你。”说完,她一手扯住防水布,一手伸出去,要扶他站起来。
然而两个人面对面的缘故,一弦星也手都已经伸出去了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像极了要,呃,讨个抱抱……
不过伸都伸了,再收回来岂不是更奇怪?她又如何会是那么小气的人?
紧急情况,抱就抱吧……
女生面对着手冢,手从他的腋下伸过,抱住他清瘦的背,借力给他,让他慢慢站起来。她再侧过身,将他完好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后,她一把揽住他的腰,“要走了哦。”
外界雨水拍打群山,林间的每一片叶子都在应和,声音汇聚,澎湃如浪,声势浩大。但两个人动作的过程安静轻缓,更细微的时刻,一弦星也甚至能听到手冢在她耳边隐约的清淡呼吸。
两个人裹紧同一块防水布,尽力避开雨水一路上行,心跳与体温交错,步伐缓慢而稳定。
好在手冢虽然受了些伤,动作起来却依然迅速,也没有挣扎抗拒,只是身体略微僵硬,脊背和腰间都收的极紧,整个人扶上去硬邦邦的,与她相碰的身体也总在有意无意避开紧贴的距离。
她心里一阵好笑。
看来,虽然没怎么抗拒,但也是逼不得已才如此啊。
看他紧张,一弦星也主动拉开了一小点距离。
两个人靠得如此近时,一弦星也才意识到,不到半年,这个当初还没自己高的小男生,如今站起来已经抢出她半个头的高度。
那一刻,什么“他到底吞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快就比我高了这么多”“就他那种细嚼慢咽小姑娘的吃相竟然比我长得快,骗人的吧”“这是魔法吗”等等一系列吐槽在一弦星也脑海里疯狂滚过一遍。
正天马行空地想着,她忽然感受到手冢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臂将她整个人往靠近他的方向带了带,一小片被雨水打湿的肩膀重新回到防水布下。
雨幕中,她听到他说,“不要穿着我的衣服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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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哥说,他的心潮比山雨更澎湃: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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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星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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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穿着他的衣服淋雨。
这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只是在关心自己的衣服啊……
一弦星也默默把这句话的隐藏含义划归为后者,并在心中默念,知足常乐的第一要义:不要想太多。
而且,就算是在关心她,也是因为他——人好嘛。
一弦星也紧了紧自己身上宽松的男生校服外套,坚定不移地在心里给某人填了张好人卡。
他们最后选择了一处靠近山顶、颇为安全的高台石阶处蹲下来,两个人一同在防水布下缩成两个团子紧靠在一起。
听雨渐小,也一直没有雷电征兆,一弦星也掏出手机给早田香织发了个短信报平安,并说明自己已经找到手冢,让她帮忙转告老师。
还未等信息编辑完成,手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雨停了。”
“停了?”
透过模糊不清的透明防水布,外界天光依旧暗淡,而噼啪水滴落下的声音也未完全消失,因此她才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手冢指了指自己左前方高悬于天际的一轮圆月。
他解释道,“没有天光是因为已经到了晚上,现在滴落的应该只是叶片上的雨水。”
一弦星也掀开防水布的一角,露出一只手和自己的脸。
果然,天已放晴,山风拂面,方才呼啸而过的磅礴山雨,此刻只余清爽水珠吹落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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