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维笑道:“得了,别老欺负你们家王大夫。”
王子仲脾气很好,是堂里最能和伙计们打到一块去的大夫,当然也是挨欺负最多的大夫。
“害,张先生此言差矣,”石忠文绉绉的,“我们王大夫就是人太好了,我们大家伙得好好在堂里锤炼他呢,免得他出去挨欺负。”
在家挨欺负总比在外挨欺负好。
嚯,一个个小伙计,活干的没见得干的有多好,道理倒是都一套套的。
“而且啊,”石忠神秘兮兮地往张之维那凑,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我们王大夫可是要做端木家的乘龙快婿了呢,您瞧瞧,女强男弱,那不得更挨欺负?”
“男人的尊严啊。”石忠身边的伙计跟在后头摇头晃脑地感叹。
“端木家的女婿?”张之维不由得想起了端木英。
王子仲脸全红了,连忙跑过来堵石忠的嘴,但石忠一蹦一跳的身手灵活地躲过了王子仲,身边的伙计还跟着逗他,一群人堆在一起积成一栋人墙,吵闹着让王子仲别害羞。
他们哄笑道:“王大夫别害羞啊,这可是好事!”
石忠在那说:“端木英家有一独女端木英,花容月貌,如花似玉,年纪轻轻医术过人呢,别看是个女子,人家啊……”
石忠瞥了眼王子仲,嘿嘿笑了几声:“还在洋人那学过几年呢,说不得,医术比咱王大夫还要高明。”
“哎,”他假装叹口气,但语气里全是调侃的笑意,“也不知咱堂主和端木家家主看重王大夫哪里了,竟然把这么好的姑娘许配给这个呆子。”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跟着说:“那总不能许配给你啊。”
王子仲脸红的已经不能看了。
眼见着王子仲都成这样了,张之维连忙拉着王子仲过来,让他过来帮忙搬家,王子仲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林观音被张之维牵着,好奇地往后看。
她在张之维手心里写:[他是生气了吗?]
生气?
不像啊。
倒像是沮丧。
张之维也跟着林观音转过头去。
两个人一同转过头。
王子仲被他们盯着,早觉得浑身不适了,他怯懦地抬起头,问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
这不该问你吗?
“我……我和端木小姐是很早之前就有的婚约。”
王子仲是从当世神医牛大夫,端木英留学回来后,家里人受不了她的叛逆,给她强行定了一门婚事就是牛大夫的徒弟王子仲,但端木英本人对此似乎很不满,刚回来不久就离家出走了,也是前段时间才传来她回家的消息。
端木家怕端木英又给跑了,把这丫头关起来了,然后又给牛大夫传信提及他们的婚事。
估计也是早点让端木英结婚,期盼她嫁了人就能老实一点。
“我打算这次去端木家退婚。”
王子仲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我知道端木小姐不是我能高攀的人,我会去退婚。”
张之维问:“你看上去还挺喜欢她的,为什么?”
王子仲倒没想到张之维会问这个,他想了想自己会喜欢端木英的原因,想着想着竟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漂亮!”王子仲非常认真地说,“端木小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啊,这家伙果然很简单呢。
王子仲说着说着,发现身边还有个林观音,连忙补充道:“当然,夫人也很漂亮。”
……真用不着你补充。
“那你不日就要启程了吗?”
王子仲点了点头。
“不过,我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笑道,“等我回来,我再去好好看看这里的疫病。”
*
张之维和林观音租的地方非常热闹,是个真真三教九流之地。
光一个院子里就住了三户人家,左边是姓金的一户母子,右边是一家三口,是一对老夫妇外加一个疯掉的女儿,然后就是张之维和林观音了。
这院子隔着一栋墙,隔壁住着姓萧的一户人家,说是报社的文员,而里头还额外单独住了个女人,姓李,据说是萧家的房东,很有文化,还在报纸上发过几篇文章,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
而旁边一栋墙外则修葺着一家豪华的院落,里头住着一个单独在梨花行外的名伶,真名不知道,艺名叫遇惊鸿,但他家来往人员就复杂了,高官大员,甚至还有外国人,据说现在还挺受欢迎的。
他们都在一条巷子里,巷子尽头住着一个黄包车夫,叫何仁的,他和一个叫阿玉的年轻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据说两个人也有意结为夫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在一起。
中间住了个警察,姓薄,被巷子里人暗地里骂“黑狗子”,想来名声应是很差的。
张之维和林观音刚住进去的时候,最热情的当属金家的母子俩了,金敏拉着张之维说长道短,把邻里邻居的三两八卦跟倒豆子似的,抖落了个干净,像是以前给她憋多了久说不了话似的,跟张之维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地,有几分女人家的矜持,到后头直接说的眉飞色舞,完全不嫌累。
林观音见状,默默给她倒了杯热水。
金敏见状,忙夸她好看又贤惠,紧接着意有所指地瞟了瞟隔壁。
见张之维和林观音皆面露疑惑,就兴奋地挤眉弄眼,故意压低声说:“这条巷子里,像妹妹这样温柔良善的少的很呢,一到晚上就连哭带骂的,跟跳大神的似的。”
她说的场面,当天晚上林观音就见识到了。
屋子里,张之维正给她熬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她则坐在桌子上,临摹着张之维抄好的经书,聚精会神。
忽然,外面爆出一阵刺耳的哭声,那声音又急又快,可哭出来的声音又像牛呜咽的声音,又沉又闷,听着心里难受的很。
林观音被这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没拿住,一下子坠下来,点在了纸上,涂成一团黑色的污渍,将她好不容易才写好的字全给糊了。
张之维手里摇着蒲扇正在熬药,听见这个声音,手中的扇子停了,他和林观音对视一眼,侧耳认真去听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外间一直在哭,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倒是白天跟他们讲八卦的金敏挑着灯出来看笑话了。
“哟,我说朱夫人,您这么哭,也不是个事啊,”金敏长着一双狐狸眼,细长又妩媚,可嘲讽起人来,那对眼睛就给人感觉有些尖酸刻薄了,她表面是劝解,实是讥讽,“您是日日哭,夜夜也哭,我看啊,您这不是想要哭回萧先生,倒是想要哭倒了我们这一条巷子啊。”
她口中的朱夫人,刚摔了洗漱过后的盆子,地上撒了一片水,金敏口中萧先生嫌丢人窝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就留朱夫人一个女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不时咒骂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一见金敏提着灯专程出来看她笑话,她又气又怒:“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也不什么好东西!”
“你们母子成天在这条巷子里晃来荡去,不知道还以为在找下家呢!”朱夫人气的口不择言,“今日,你院子里来了个新人吧,怎么?人家嫌弃你嫁过人,带着个拖油瓶,没扒住,又来扒我们家萧客了?”
“……”怎么吵个架吵到我身上了?
张之维拿着蒲扇觉得莫名其妙,他看向懵懂的林观音却莫名有点心虚,然后又在心里骂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什么也没想,更什么也没干啊。
不要这么污蔑出家人好不好啊。
我就算还俗,也不至于这么不讲道德的啊。
外头金敏听这话,原本看人笑话的心一下子冷下来,怒从心头起,骂道:“朱顺贤你好好看看你那个名字,你一天一个泼妇样,对得起这个名字吗?”
“满嘴泼粪,说起话来,我这种下等人都嫌臭。”金敏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好像真的闻到臭味了似的,翻了个白眼,继续骂,“一天到晚眼睛比天高,高什么呀,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蠢妇,刚来时还不是求着我和李小姐给你弄体面一点吗?”
这话戳了朱顺贤的痛脚,她破口大骂:“我再蠢笨,至少个良家妇女,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那么点三瓜两枣,你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你就是个婊子!”
说完她又怕金敏那张利嘴,厉声尖叫道:“萧客!萧客!你死哪里去了?!你婆娘被人欺负了,你就干看着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死了,还是不是男人!!”
“有男人的被没男人的欺负,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萧客尴尬地很,他觉得丢脸又生气,被逼着喊出来,倒没给朱顺贤出气,反倒愤怒地给了她一耳光,拍出一阵清脆地啪声,朱顺贤刺耳的尖叫声骤然停了,她捂着脸,收拾打扮的整齐的头发也给打散了,一半的青丝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她那张人憎鬼厌的嘴脸被藏在了头发里,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客,颤声说:“好啊,好啊,你不帮你家婆娘,倒胳膊肘往外拐去帮那个婊子,其实你们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对吧?”
“萧客,”她哈哈大笑,“你搞破鞋,我要去你上司那里告你去!你不想跟我过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萧客脸色一变,正怕这个疯婆子跑到他上司那里去,他一向自命清高,端的是个不同流合污的形象,若是被朱顺贤爆出丑闻,他简直不要想再在报社里干下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他粗暴地一把扯住朱顺贤的衣袖,往屋里头甩,屋子里又传来朱顺贤牛一样的悲鸣声。
听了全程的张之维和林观音,皆目瞪口呆。
心道,这条巷子,确实太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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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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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顺贤哭闹了一晚上。
林观音喝了药,就犯起困来,脑袋一点一点地,然后被朱顺贤的哭声又吓醒。
张之维看她实在困了,就拆了她头上的银簪,让她去床上睡。
林观音摇摇头,她想等他把手里的活干完一起睡。
张之维准备这几天先做个推车,所以家里备了几个还未削好的木材,他本想趁着晚上把这些活做一些,可见林观音困成那个样子,一边吓醒一边睡一边还要强撑着精神等他,便索性放下了手里活计。
林观音见他似乎做好了,精神一下子就好了,从凳子上跳起来,殷勤地端了盆刚烧好的热水,放到架子上,把架子上的棉帕放到水里,浸湿了,又稍搓了搓,拧了拧上面多余的水,噔噔噔地跑到张之维身边。
她想跳起来给张之维洗脸,不过这家伙实在是太高了,跟摘树上的果子似的,怎么跳也够不到,张之维看她那个样子觉得好笑,连忙拉住她的手,想要她手里的手帕拿过来。
却见林观音皱起眉头,有点不满,原本拉扯棉帕的手,便又放下来了,张之维温顺地弯下腰,将头支到林观音够得到的地方,温热的湿帕被林观音小心地覆到张之维的脸上,向来自带嘲讽气场的脸庞竟然低垂着眉,在昏暗的烛光中有几分温柔的样子。
林观音虽然以前被人当仆役使唤,但让她干的大多都是粗活,像这种能够亲近主家的细活可向来轮不到她,她这是第一次做,做得格外小心。
张之维隔着帕子能感受到林观音那双细嫩的手,再加之被她如此擦拭,心里觉得有些痒。
闭着眼,低声喊道:“阿音呐。”
林观音没办法回复他,她只能停了手上的动作,帕子垂下来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张之维的脸露出来,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林观音疑惑的目光。
[怎么了?]
怎么了?
张之维垂下头,与她只余咫尺,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看不清光亮,只有林观音嘴唇的位置带了点烛光。
可不照还好,一照氛围就变得有点暧昧了。
张之维借着月色看清了林观音清澈的眼睛,她似乎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单纯又天真,信任地抬起头来,和张之维紧紧挨着,躲也不躲。
张之维冷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发现自己似乎又起了杂念。
老念经也没用啊。
况且这回他也不想念经,他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于是,他伸手揽住了林观音的腰,把她往自己那里送,林观音一时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手里拿着还冒着热气的湿帕,挤到了张之维的怀里,自己的眉心处似乎贴上了一个柔软有温暖的东西。
她迟钝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张之维是在亲吻她。
亲吻啊。
这个想法一旦落实,一下就在平静的心里荡开了波澜。
张之维从眉心像蜻蜓点水一般一路吻到林观音的唇角,最后含住了她的唇。
林观音被他抱着,整个人往上提,她也踮着脚,往张之维那里送,一只手还挂着那条帕子,帕子上的热气冻在寒冷的秋夜里冒起一团又一团白色的雾,热气往上跑,将两人此时交叠的模样遮得隐隐约约,而另一只手也学着张之维的样子反手环住了他。
林观音一天到晚都在喝药,连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张之维亲吻着她,将她嘴里的苦味往自己那里匀了匀,而林观音也因此少了一半的苦药味。
林观音温顺地往里收,任由身前的人霸道又温柔地汲取,她简单的发髻早就因为那枚被取下来的发簪散开了,在这样一折腾,浓密的长发彻底散开,将她那张秀美的脸半遮住,她被亲的呼吸有些困难,眼眶里蕴着晶莹的泪珠,眼角是淡红色的,她半阖着眼十分认真地投入到与张之维的亲吻中,看上去清纯又妩媚,不经意间勾住了张之维的心。
他低叹了一声,说了些什么,但又说的很模糊,混在交缠的唇舌里,被碾的语义模糊。
但他或许说的很简单,仅仅是林观音的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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