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义和她被围攻,最终还是走散了。
她只是医师,没有战斗能力,张怀义堵在她面前让她先走。
可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如今,她好不容易堪破医学的真理,可以突破限制治病救人了,但却告诉她,她已经失去了当一名医师的资格。
济世堂,她怕惹祸不敢回去。
端木家说不定正因为她遭难。
还有……王子仲。
他对江湖这些事一窍不通,只一心钻研医术,如今她失踪了,王子仲怕是觉得会莫名其妙吧。
会来找她吗?
她抹了把脸,心道,一定会死的,他最好别来。
端木英一直都是济世堂的坐堂大夫,没有上过战场,根本不适应如今逃难的生活,之前也几乎是张怀义在帮她,若不是张怀义,她都不一定最后能再回二十四节通天谷,悟得双全手了。
因此,一个人上路,源自求生的本能,焕发出她心底里的恐惧,让她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可如何跑都跑不快,一时踩空甚至滚下高高的山坡,狼狈地滚到地下,浑身都被荆棘割伤了,莹白的肌肤被劈出无数道伤口,暴露出刺目的红。
她脑袋磕上了某块坚硬的石头上,后脑勺被磕出一个血洞,顿时晕了过去。
可半梦半醒之间,身体应激反应一直阻止她睡着,她眨了眨眼正对着一碧如洗的苍穹,脑海里闪过师父殷切的期望,父母慈祥柔和的目光,王子仲羞涩内敛的言语……
人生如同走马灯一样跑过,她在这些碎片里,找到了自己的某个非常重要的记忆碎片。
是刚留洋回来时,呆在某个偏僻的城镇里自立门户当一位女医生,无数看病的人都因她的性别而否定她,或者是因为她的西医手段而将她看作一个异类,可身后永远都有人拿着刀替她驱散那些恶意和揣测,让她放心地一往无前。
那个人手里端着一盏油灯,油灯在他手里,就如同大城市里的电灯一样,一闪未闪,坚定又平稳,为她照亮她梦想的道路。
他说:“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大医师。”
她已经是了。
可是,她已经不配成为一名治病救人的医生了。
她只是想探寻真理,只是想和有趣的人做朋友。
没有伤害任何人,怎么就错了呢?
哪里错了呢?
端木英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而随着她有些狼狈的动作,身上的伤痕开始迅速愈合,她扶着伤口,看着无尽的前路,明白自己已经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了。
她的理想失去了意义。
她踉跄的步伐逐渐正常,她越走越快,接着又跑了起来。
“嗷呜。”
脚下停了一只拦路虎。
端木英警惕地看着它,然后注意到了不远处两个人。
死了吗?
她走近瞧了瞧,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不是……田晋中吗?
她走快了些,然后注意到小老虎跟着的姑娘了。
她被人劈了一刀,紧接着又捅了一刀,已经濒临死亡了。
田晋中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端木英,他不知道端木英怎么和张怀义走散了,但此时,他只想让端木英救林观音。
“求求你,”他气若游丝地说,“她不能死。”
救人……
端木英下意识看向身后空无一人,却还是觉得自己被紧紧追逐着。
她该抛弃这两个濒死的家伙,可是……她终究是个医生。
即便她已不配是了。
她蹲下来,伸出手,将手置于林观音受伤的位置,手上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林观音身上的伤奇迹般地迅速愈合了,但还是昏睡不醒。
她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带两个人走,幸好田晋中醒了。
她转过身有为田晋中疗伤,他被人斩断双臂,失血过多,脸色苍白。
端木英施用灵炁,奇迹般地重造了田晋中的双臂,田晋中震惊地见证了这一奇迹,他抓了抓手,想起张怀义跟他说的话。
这是真的……仙术吗?
田晋中迅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从地上爬了起来,端木英似乎打算赶紧离开。
“夫人要走吗?”端木英是王子仲的妻子,也是一个有名的大夫,大家称她总不爱说端木大夫,反倒要喊夫人做以敬称。
端木英点了点头,她说:“这个姑娘还需要进一步的治疗,你背上她赶紧跟我走。”
田晋中有些迟疑,端木英觉着他办事不爽利,皱着眉问他怎么了。
田晋中回道:“夫人,我们被人追杀,跟你一起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巧了不是,端木英也正被人追杀呢。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反正都是追杀,端木英不担心这些,让田晋中赶紧走。
田晋中还是很犹豫:“可有个人专门针对夫人你的啊。”
专门针对她的人多了,端木英无所谓,随口问是谁,结果田晋中回道:“吕慈。”
【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位大医师。】
端木英一下子愣住了。
*
城镇里人多口杂,难免出事,所以他们又找了个村庄暂时休息。
这个村子里已经没人了,可能是因为战争的缘故,死气沉沉的,他们随便找了个村中心的房子,那应该还算村子原来富裕的人家,田晋中把林观音放到床上。
端木英吩咐他去烧一壶热水。
田晋中去了。
屋子里便只剩林观音和她了。
哦,还有只小老虎,老虎个子虽小,却很灵活,靠着工具三跳四跳蹦到了床上,然后挨着林观音的头蹭了蹭,然后趴着眯上了眼睛。
端木英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但确实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想了想索性不想了。
田晋中刚好打了一壶水进来,屋子里灶房还能用,就是捡来柴已经湿了,好不容易点燃了立马又得熄,他哪也去不了,只能呆在灶房里,守着火。
屋子里很安静,端木英坐在桌前,打破了静默:“你们遇到了吕慈?”
田晋中点点头,说:“我和你们道别后不久,路上就感觉被人追杀了,里头有吕家和王家人,今天杀林观音和我的就是他们。”
“我听说上清的郑子布在去找陆瑾的路上死了,”端木英问,“主谋怕也是王吕二家吧。”
田晋中摇了摇头,回道:“这个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也不能乱说啊。
端木英没说什么,她扣了扣桌子,沉思片刻,感叹道:“这家伙还真是变了不少啊。”
所以,他找自己做什么呢?
要双全手吗?
可双全手不是秘籍,她想给也给不出来啊。
水终于烧好了。
端木英洗了洗桌上几个破碗,舀了几碗热水,端给田晋中,自己也端了一个碗。
“走了这么久的路,还没有喝过干净的水,喝吧,对身体好。”
田晋中看着床上的林观音,问她:“那林姑娘要喝吗?”
“喝,不过得等她醒。”
那么重的伤,林观音真的能醒吗?
端木英肯定地回答:“恢复身体原来的状态肯定是不行,但是至少不会死。”
不过话也不能说的太满。
“当然,天非要收她,我也没有办法。”
他们等了一夜,林观音才醒。
醒时,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迟疑地眨了眨眼睛,发现是自己眼前坐了只拦路虎。
小白虎睡得还挺香。
林观音伸出手,戳了戳它的背,它也没有醒。
打着呼噜,身体一起一伏的,憨态可掬。
“醒了?”端木英坐在桌前,撑着头,半阖着眼睛,已等了她许久。
林观音勉力爬起来,本以为会很痛,但身体除了乏力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发现连伤口也没有。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
端木英淡淡笑了一下,看上去还挺骄傲的,解释道:“双全手性命双修,你只要没咽气,我就救得活。”
“不过人的性命都是有限的,吕慈捅了你一刀,你以后怕是活不了太长。”
林观音摇摇头,她右手自左手而出,朝比了个大拇指。
[你好厉害。]
这个动作,端木英见过,也只见过一个人使,是那个医馆接待的最后一个病人。
“你是……林观音?”
林观音点点头。
“可为什么脸不一样,还有你明显年纪不对。”
端木英猛地站起来,凑过来,捧住林观音的脸仔细观察。
林观音有些疑惑,然后看见端木英脸慢慢白了,她的眼睛里写着难以置信和恐惧,她问林观音:“你是不是也……堪破了奇技?”
“你这不是重生,是复生,你到底怎么回事!”
端木英和无根生以及张怀义试图复活过一个人,虽然成功了,但也失败了,人属于万物的一部分,跨越天道重塑生命违逆天道,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林观音似乎远远超过了这个界限。
怎么回事?
林观音挣开端木英的手,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桌前,蘸了蘸水,写道:[我也不知道,不仅是这一次,我之前也是这样,醒过来就跑到别人的身体里去了。]
端木英的表情更可怕了。
她沉默地看着林观音,她在二十四节通天谷待过,自然不会用人鬼这种民间传统民俗想法来考量林观音。
林观音又写:[端木医师,你在想什么?]
端木英脸色惨白,回道:“奇技是仙术,可仙的始终是术,不是人。”
所以,他们遇到追杀,该死还是死。
就比如郑子布。
“可是,你屡次复生,已经超越了天道,”端木英深吸一口,问道,“阿音,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不属于万物这个范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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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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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英说完,警告林观音最好不要把自己身体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阿音,现在世道太乱了,你远比奇技诱人,你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迟早给你和你身边的人惹祸。”
林观音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写:[之维,也不能说吗?]
之维?
张之维?
是了,她是张之维的夫人。
张之维当年入世还没结束就回了龙虎山,几乎再没有下过山,她死了那么多年,如今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去龙虎山找张之维的。
端木英揉了揉眉心,冷静下来,她又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回道:“张之维自然是不一样。”
他是所有人里最有可能摸到仙门的。
恐怕他迟早也是要脱离天道束缚的。
“除了张之维,你不要跟任何人再提起你身体的事。”
林观音认真点点头,然后伸出手,弯了弯拇指。
[谢谢你。]
“……”
端木英瞳孔一颤,眼睛有些湿润,叹了一句:“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这世上她认识的人大多面目全非了才是,怎么只有林观音一如初见呢?
林观音见她落泪,连忙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摆了摆手。
[你别难过。]
端木英却忽然伸手抱住了她,端木英身形高挑,远比林观音如今的身体要高,可坐下来,缩在林观音怀里又脆弱的不成样子,她紧紧抱着林观音,止不住地颤抖,头抵在林观音的胸口上,懦弱的眼泪头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润湿了林观音破旧的衣衫。
林观音愣了愣,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阿音,”她哽咽着,“我回不了家了。”
不,不只是回不了家。
天大地大,她哪里也去不了。
她才回国的时候明明一心想要逃离那个束缚她的家,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无比思念自己的家人。
她已年老的父母被她牵连怎么办?
济世堂因她陷入江湖的纷争怎么办?
还有,还有王子仲,他会不会着急找自己?
他那么愚直的人,如果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啊?
逃亡时,这些来不及想的事在这个脆弱的夜晚,在如故的旧人面前一一倾倒出来。
林观音轻轻抱着她,温柔地包容了她倒出来的所有苦与悲,倾听了她所有的恐惧和忧愁。
天色已暗,初春的夜晚,夜风徐徐,裹着潮湿的冷气,拍打着破旧的房屋上,发出呼呼地声音。
端木英低声呜咽着,颤抖着,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她躺到床上,屋里面床褥虽然旧了,沉积了许多灰尘,但总能用,她逃亡了这么久,早就不在意这些了,抖了抖上面的灰,就盖上了。
林观音睡在里头,那只小白虎被她们打扰醒了有点不满的叫唤。
它现在倒是很能适应自己如今幼虎的身份,撒娇卖萌都没负担了。
林观音将它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头,它在林观音怀里打着呼噜,看上去舒服极了。
端木英挥了挥手,挥开灰尘,咳了咳,说道:“晚上睡觉还是得盖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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