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完成不了所有人的愿望,只能就近完成看得见的,可你越是干涉,他们就越过得悲惨。
你法力耗尽,又要死了。
你站在空旷的山谷里,听到了最后一声祈求。
“女娲娘娘,请来到我的身边,我愿意献出我卑劣的一切以留下您高洁的灵魂。”
你去了。
然后,你被你保护、爱怜的人锁在了脆弱的躯体里。
在人的躯壳里,你不再是天地,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于是,失去了神力,成为了困兽。
狭小的枫叶林里,你看不到人间的苦难,听不到苦难的祈求,实现不了祈求。
只能锁在魂师的躯壳中,成为武家一姓的神明。
他们给你浑身上下绑上腐朽的锁链,以人身为囚笼将你困住,却将你高高捧起,高喊着:“女娲娘娘。”
凡人的身体无法承载你的灵魂,不消几年便不中用了,于是你被迫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为了延长人型囚笼的时间,魂师以己身为祭,献舍魂灵来将你锁在体内,直到下一代行将就木之际,又替上下一任献舍的魂师。
一代又一代。
好几百年的时间,你换了无数个身体,又开始忘了自己是谁。
你迷惘地行在枫叶林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就如同以前的轮回一般。
孤独的你将每一年落下的枫叶数了个遍。
这是唯一能够消耗你时间又足够有趣的事了。
又是一年,你知道囚笼又开始不中用了,武家的人告诉你,他们要为你换一个笼子。
他们眉飞色舞,难掩兴奋地向你炫耀这回是个多么优秀的笼子。
她是武家人和十万大山某位魂师的血脉,她年幼,垂髫之年便以掌握了魂术,天赋过人,你若是进了这个笼子,肯定能被关的更严实,关的更久。
她是很好。
可她太过年幼,以至于还拥有保护她的母亲。
武静姝为了见你一面,命悬一线,她浑身都是伤,被枫叶林的禁制刮得血肉模糊,精疲力竭地趴在地上,被捶着打着踹着还要抓住你的衣服恳求你:“锁魂者以身锁魂,己身魂魄必将灰飞烟灭,九儿只有几岁,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吧。”
你笑了一下,一掌扇去了挡住了她前路的武家人,一手捧起她的脸,手底亮起的绿光治愈了这位将死之人的伤口,你一边救她,一边温柔地问她:“好啊,我该怎么放过你的孩子呢?”
她没想到你会答应地这么轻易,表情空白了一瞬,但见你虽然温柔,但却是眼神认真,安静地等待她能给出的答案。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你没有不耐烦,只是真诚地给她提供了选择:“你可以带着你的孩子离开武家。”
“不行!”她激烈地反对,她是武氏的外嫁女,所嫁之人没有家族,没有依靠,他失踪以后,不论生死,武静姝和茶九茗都离不开武家。
武家是天下第一家。
武静姝是武家人,自小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她能去哪呢?
何况,她就算带着茶九茗离开了,一个没有武家庇护的小魂师又能活多久?
“那么,”你歪着头,笑问,“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看着你,抓住你的手,眼里闪过决绝的光,道:“请您让我代替九儿做您的身体。”
“哦?”你想了想,道,“你为了不失去自己的孩子,就让自己孩子失去自己的母亲吗?”
武静姝原本坚强的面容一下子被击碎了,她颤抖着抓着你的手,来来回回地念着:“我不想的,我没办法。”
你已看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合,面上虽笑,心里毫无波澜地看着武静姝崩溃。
可出乎你意料的,武静姝并没有放任自己崩溃下去,她终归是个坚强的人,她跪在地上,朝你猛地磕了几个头,像很多年前人间里那些朝拜神像的人一样,向你祈求。
她的祈求是什么呢?
你开始有点好奇了。
她说:“我死了以后,请您做她的母亲。”
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母亲?”
“对,”她抬起头,说,“娘娘,您是众神之母,是一切的原初,你一定是最好的母亲。”
“......”
“娘娘。”她急切地看着你。
你有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对。
自己是一个母亲。
在最孤独的,最无聊的时候,是你创造了他们,你养育了他们,守护着他们,最后也为了他们的安危,以身补天,身死魂消,直至重新聚魂重回人间。
你是所有人的母亲。
你弯起眼睛,笑着答应了武静姝的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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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杀两章,马上要结束了
第62章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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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静姝只是个普通人。
当你的笼子有点太勉强了。
不过一年,就将要碎掉了。
你平静地看着即将崩裂的身体,头一次用心维护囚禁自己的笼子。
一次又一次耗费不多的神力维持这具快要碎掉的瓷瓶。
茶九茗还小,武静姝献舍以后,她生了一场大病,再没好过,身体畏寒,不论春夏秋冬,都得裹着严严实实的,像个红彤彤的小团子。
你觉得可爱,很喜欢揉她的脸。
而她则老成地让你不要乱动。
茶九茗不愿意接受是自己害死自己母亲的事实,总将你们分得很清。
你若生气勃勃便是武静姝,若是温柔如水便是女娲娘娘。
好像这样,武静姝就始终在身体里面,偶尔也是能见一见她的。
你很溺爱这个孩子,她这般固执地认为,你便配合她。
她只要在你身边,你会尽量让“武静姝”多出来一会儿。
她躲在枫叶林里,被你扬了一头红枫,气急败坏地说再也不来见你,然后次日总又像是忘记自己的誓言,别扭地跟你说早安。
直到被你搂在怀里,戳着不知从哪打架搞来的淤青,疼得睁不开眼睛。
你们在一起许多年,你也勉力维持这具躯体许多年,从春夏到秋冬,一年又一年,茶九茗慢慢长大,变得越来越固执。
她是个魂师,操御的魂灵越多,心中执念越强,越是偏执疯癫。
你知道,可你已没有能力阻止了,多年来为了维持粘合武静姝几近碎掉的身体,你耗尽心力,也快要把自己掐死在这具得之不易的名为“母亲”的囚笼里。
你苦心经营多年的亲密无间还是渐行渐远。
茶九茗开始频繁消失,然后直到那一天,彻底陨灭在你面前。
茶九茗是为了让被锁魂术锁住的武静姝自由。
可武静姝自献舍那天就彻彻底底死了,她的一厢情愿,导致你和武静姝的脆弱地链接彻底断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你!
你为了当茶九茗的母亲,假冒武静姝,编造谎言,让茶九茗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而她最终也为了这个谎言身死魂消,连一点魂魄也不留给你。
在强行剥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剧烈的疼痛让你神志不清。
茶九茗以为是自己招来的你,以为这样可以杀掉武静姝身体里的你,殊不知,这反而让你彻底解脱了武家的囚笼。
在彻底获得自由的时刻,平静了几百年的祈求声,又在同一时间喧闹起来。
“求求您,保佑我嫁得良人。”
“求求您,保佑我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求求您,保佑我下辈子投个好胎。”
“求求您,保佑我一世富贵荣华,让那些贱民永世不得超生。”
......
“求求您,保佑我能做一个母亲。”
苍生的私欲和贪心一时间如同洪水一般灌进你的耳朵里,吵得你不得安宁,你这一次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听,喧闹声将你拖进人间,你拼了命了地爬出来。
你本是个无欲无求的神。
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要什么。
你一开始就只是想别那么孤独,想要热闹一点罢了。
你为了一己之私,创造了人,创造了这么多私心,这些私心互相攻击,彼此侵夺,最终演化成一场又一场剥削和压迫,于是苦难不断出现,永不磨灭。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苦苦寻觅多年,不知缘由的你!
是你!
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捂着头,哭嚎着:“不是我!”
“不是我!!”
“不是我!!!!!”
你难道想躲避吗?
你想逃避吗?
你看看这片枫叶林,你找了那么久,找到茶九茗的一块骨头了吗?
你把她害死了呀!
你总是这样,一厢情愿的好意,然后一厢情愿地害死所有人。
万物自有天命,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你想要做谁的主,你能做谁的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痛苦地缩成一团,发出巨兽一般的哀鸣,哀鸣像海潮,一潮涨过一潮,可质问声比海潮声还要大,还要多,似乎很多年很多年前,在你补天之时,那些被你刻意掩盖过去的疑问,经年发酵之后终于在此刻变成了逃避不了的诘难。
“您别生气,我杀了你,我也会死的,”茶九茗的话浮现在脑海里,“我会给您陪葬的。”
你又哭又笑,觉得这话可笑之极,她能为谁陪葬?
为你?
你与天同寿,与地同眠。
茶九茗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能陪你一起死。
你能给你陪葬?
她能给你陪什么葬?!
而那些人也是,就算彻底消失,你也不会消失。
你走到尽头,除了天地,就只有你自己。
女娲,你救多少次都是徒劳的。
你疯疯癫癫地从武静姝的尸体里站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在无数的祈求声和质问声中,选择了逃避。
你说:“是这天的错,我没错。”
“我没错。”
“错的不是我。”
“我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急切地想从无可抑制的负罪感中逃脱。
你不该贪恋凡尘。
你不该无底线地回应他们的请求。
更不该......让他们诞生在这世间。
你走地踉踉跄跄,那些年走不过的枫叶林,轻而易举就可以踏出,你走出枫林,目之所见,山水之间,是万家灯火。
而在闪烁的灯火中,是一双双幼小又柔弱的手。
他们依恋地朝你伸出手。
他们只有你。
而你也只有他们。
他们异口同声地唤你:“母亲。”
一时间,这声呼唤跨越了时空,模糊了面目,从天地原初到如今,朝着痛苦、孤独又迷茫的你呼唤着。
你愣在原地,流泪满面。
须臾间,你收起所有的脆弱,坚强地守候在自己的孩子身边。
你理该无所不能,一往无前。
你笑意温柔,轻声道:“不要怕,母亲会保护你们的。”
武家后山霎时绽放出冲天的绿光,而后展开巨大的阵法,包围了整个武家庄。
武家的所有人被你当作了那些年脆弱的孩子们避无可避的灾难,而你轻轻一掌,抹去了这些灾难的所有。
抹去灾厄的你成了更加恐怖的灾厄。
厄运降临之时,万鬼悲哭,你充耳不闻。
“你看,”你杀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笑着在枫叶林中朝已经消失的茶九茗说,“都死了。”
*
你离开了武家,又开始四处游荡。
只是这一回,你不再回应凡人们的祈求。
奇怪的是,你没再回应他们的祈求,那一座座神像还是没有被推倒。
你不懂为什么。
可也不再深究为什么。
你学会了收敛。
但也许,你是害怕了。
你不再插手凡人的恩恩怨怨。
你走了很多地方,然后停在了一处安静的府邸。
这里没有人在祈求,非常安静。
你走了进去,发现里面人全死了,尸身横陈,面目狰狞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怪不得这么安静啊,你想,原来是人都死了。
是了,人只有死了才会这么安静。
你似喜似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事实。
寂静的夜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你顺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而去,然后看到了府邸惨状的凶手。
真奇怪啊。
一眼瞧去,除去那身血红的嫁衣,就只是个柔弱的小丫头而已嘛。
茶九茗七八岁的时候都比她要张牙舞爪。
她能杀什么人?
这样的小家伙,不是会跪在地上向你祈求脱离苦海吗?
小家伙边哭边喝,喝完酒,又换了身衣服,而后毫不犹豫地投了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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