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懦弱的人,隐忍到如今正是为了更大的图谋。
而他已经成功得到了自己想到的。
即便这是不计代价的。
张之维长长叹了口气,他叹道:“怀义,你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师兄弟说老实话,我们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下了山反倒能跟一个全性掏心掏肺,把你所求所愿都倒地干干净净?”
张怀义一愣,摇了摇头,道:“不是,都是我的问题。”
“如今的祸端,也是我一手造成的,师兄,”张怀义坚定地说,“我是不会和你回山的。”
张之维打量着他,他便随着张之维打量,半晌,张之维忽然说:“我下山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件事。”
张怀义听张之维状似无意地说:“异人的时代快过去了。”
张怀义一怔。
张之维见他脸色,笑了一下,继续说:“这场战争你也看到了,投入了多少异人,又死了多少,我们算得清吗?各门各派的前辈们敢算清楚吗?”
“所谓以一敌百,超凡脱俗的异人们在那些家伙面前也不过如此,丢到战场上,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怀义,异人被时代淘汰是早晚的事,就算是我们这些人也只是时代的一粒微尘而已。”
“实话说,我不在乎能不能修炼成仙,啊,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的,”张之维挠了挠头,苦恼地说,“我总想一直陪着阿音的。”
“我在乎的东西不多,不过是阿音和龙虎山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而已,其他的,无所谓。”
“我这样快被淘汰的家伙,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好当下罢了。”张之维表情认真了些,“怀义,众生太重了,我拿不起,我只拿得起你们。”
他掷地有声:“你们便是我的众生。”
“所以,你必须跟我回去。”
张怀义一愣,随即笑开,他的多番顾虑,多种纠结,多重心愿,在张之维面前就像一粒沙,完全不值得一提,就像他眼中从来没有敌人一样,张之维这个人不是有多傲慢,多瞧不起人,他只是心里干净,除了眼前的方向,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张怀义既是嫉妒又是气愤,然而无从撒气只能转为无奈,最后叹出一口气,只能感叹一句,果然如此。
“张之维,”他连名带姓称呼他这位不着调又不靠谱的师兄,“你果然是能走到最后的人。”
张之维一手抓了另一只手,甩了甩手,挑了挑眉,也郑重其事地说:“张怀义,你下次再这么不尊重你敬爱的师兄我,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张怀义嗤笑道:“说得像你平时揍人多用了一巴掌似的。”
话音未落,师兄弟不约而同朝彼此那边冲过去,一边是电闪雷鸣的白,而另一边是熊熊燃烧的金,两种颜色碰撞到一起,震碎时空,而位置颠倒则恰如很多年他们曾在龙虎山比试的那一场,那时候那一屋顶的师兄弟还在,张之维未曾入世,张怀义也没有因为改姓活得战战兢兢,鸡飞狗跳的龙虎山从来没有什么大事,既便发生了摩擦也不过是睡一觉或者打一架的事。
一切还没有变得面目全非。
天地一时变色,剧烈的打击声震耳欲聋,原先设下的屏障轻易地碎得干干净净,而失去了遮掩,就再无什么东西可以挡住猛烈的风波,砰得一下,就如同一圈迅速散开的云,向四周迅速辐射开来,周围的林木吹得飞扬,离得近一些的直接被生生折断,激起又一段轰隆隆地倒塌声,令人炫目以至目盲的光芒中心,张之维和张怀义二人的眼里都闪着夺目的光。
时间这种东西一时被拉得很慢,他们二人的身影就如同海市蜃楼于今世的远古的残影,见者无不惊惧。
而后,一切又发生地极快。
两股强烈对撞的光芒中,尘土飞扬,方才因为地上的情景而被遮蔽了天光的天幕,在一瞬间暗下来之后,又因为光芒迅速散去,而又立即恢复了晴朗的模样。
张之维和张怀义两个人都躺在了地上,各自狼狈。
没有人敢趁此上前偷袭。
两人平躺着,正对着天,一瞬不瞬地看。
张怀义先开了口,他说:“我输了。”
张之维回道:“但我也没有赢。”
他率先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立住了,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又一次被他电得里焦外嫩的师弟,他很高,像山一样,弯下腰来,刚巧能为张怀义遮挡刺眼的阳光,他垂下眉眼,与地上的张怀义对视,半晌,他道:“我这一回没有留手。”
“怀义,”他说,“你没有错。”
张怀义震惊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向来目中无人的张之维这一次会看到他,他听着张之维承认了他的作为:“向前一步,没有错。”
“如果呆在龙虎山会让你觉得难受,觉得就此止步不前的话,就向前一步吧,”张之维笑道,“正好我好像也可以继续向前走了,看看吧,我们俩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
张怀义作为甲申这场霍乱开始之时,就主动背上了罪魁祸首的罪名,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和那三十六个人有错,但他总觉得他对不起受此霍乱牵连的无辜人,更对不起他背叛的龙虎山。
天师府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张静清一手将他养大,对他更是恩重如山,而他所作所为将龙虎山,将整个人正一牵扯进风波,让所有人不得不面对诘难,抬不起头,他不奢求龙虎山的原谅,也不会让龙虎山再次因他蒙受劫难,所以,他选择了浪迹天涯,他主动叛出师门,流放自己,无家可归,颠沛流离。
他愧对张之维,愧对张静清,更愧对整个龙虎山。
通晓人心的张怀义轻而易举被张之维一句期待和一句放过打碎了坚硬的外壳,他躺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狼狈又可笑的缩成一团,蒙住一双眼,死死咬住唇,堵住自己的哭声。
“除了我,别再输给任何人了,千万别丢我们龙虎山的人。”张之维背过身,摇了摇手,跌跌撞撞地往张怀义的反方向走。
张怀义喊住了他:“师兄。”
张之维背对着他,一边走,一边问:“干什么?”
张怀义哽咽道:“我终有一天会超越你的。”
张之维一愣,而后释然地一笑:“口气挺大。”
“好啊,你要是能赶得上来的话,就努力试试,我可在前头等着呢。”
“那可说好了。”
尽管,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此生很可能都无法再见。
张之维停下步子,抬头望着无尽的前方,淡笑道:“说好了。”
或许没有张怀义这般惨烈。
但张之维迟早会送走龙虎山的所有人,然后孤独地活在尘世间。
没有尽头。
......
如果没有林观音这个意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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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更新不稳定,大家可以等我写完再看
正文快完结了
第66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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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义口中的枫叶林被陆瑾误打误撞遇上了。
他很倒霉,一离开张之维,就发现所谓三不管不能沾血的地界面对极大的诱惑也不过如此。
武家庄不能杀人。
是这样的规矩。
可世事无绝对,连武家这种屹立于顶端几百年不倒的世家都能一夕之间,玩笑似的,说没就没了,那打破一个漏洞百出的规矩还不是轻轻松松。
更何况,这是武家后山,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现在武家庄的地界。
他一往山下走,就遇到了追杀的人,有的是为了张怀义,有的则是为郑子布交给他的通天箓。
平时别人看在陆家的面子上,抬手恭敬地称陆瑾为陆少爷,将他夸得天下有地下无的,好像这一代除了张之维之外,就只有陆瑾够看似的。
然而,在八奇技的诱惑面前,这些东西早就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什么陆少爷,眼前只有一个身握奇技还疑似勾结三十六贼的叛贼而已。
更何况,这可是武家,死在这里,谁管他?
谁又能给他做主?
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
陆瑾可打不过这群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亡命之徒,况且他还要找林观音,可没空被他们缠住。
一边打,一边跑,身上的洋装都搞得破破烂烂的,他这辈子除了张之维那一巴掌外,可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就是在这种情景下,为了躲避追杀,意外滚到已经被无根生化掉禁制的枫叶林里的。
他从山上滚下来,浑身磕磕碰碰,疼得很,脑袋还因为转了太久,有点晕乎乎地,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头上落了满头的红枫,他疑惑地摘下头上的红枫,发现目之所及,是一片片望不到尽头的枫树林,满目的红和山上翠绿产生了强烈的反差。
他记得现在应该是春天来着。
他拿着手里红枫的叶柄,转了几转,心道,怎么会有红枫呢?
他觉得奇怪,站起来,走了几步,枫叶林里很安静,安静地让陆瑾产生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仿佛方才的追杀都是假象,而此处仙境一般的枫林才是真实。
林观音会不会在这里呢?
他心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本来就是来找林观音的,既然没了后头那些穷追不舍的催命鬼,他就有更多的精力来找林观音。
他找了一路,几乎翻遍了林间,最后在一处尸山里找到了林观音。
他不知道武家后山怎么会堆了这么多尸骨,正震惊着,然后在森森的白骨里发现了林观音。
她仰靠在一颗巨大的枫树下,头上,身上盖了满满的红枫,像是要被红枫埋在里面,而红枫外堆着山一样的白骨。
白与红,死亡和新生就这样堆放在一起,鲜艳得刺目。
陆瑾愕然地看着这副景象,然后仔细观察闭着眼的林观音,发现虽然动作轻微,但她依旧在正常呼吸,松了口气。
至少还活着。
他急匆匆地跑到林观音身边,拍掉了她一身的枫叶,轻声喊她:“林姑娘。”
林观音没醒。
他声音大了点:“林观音。”
林观音还是没醒。
陆瑾试图晃醒她,结果林观音一下子栽倒地上,陷进了铺满枫叶的地面。
“......”
那些人可能砍不死自己,但张之维说不定会一掌拍死自己。
陆瑾退了一步,决定先不叫醒林观音了。
他把林观音背到背上,打算先回去和张之维碰头,至于其他的,能放一放就放一放吧。
这么想很务实。
然而,他今天格外倒霉。
才过了找到林观音这关,就又到了回去找张之维那关。
陆瑾很头痛,然而,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一出枫叶林,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群家伙,他们长得不一样,身法不同,但台词却是一样的,他们有的遮着脸,有的没遮,挡在陆瑾身前,冷声道:“陆少爷,张怀义在哪?”
陆瑾背着林观音,玩笑道:“我这不是正要去吗?给你们带路啊?”
“别开玩笑了,你和张之维是一起的,”他们说,“你是要带我们去找张怀义还是张之维?跟你去不是去送死?”
“呵,那你们追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不是找张怀义,是找我啊?”
一个道士打扮的青年从队伍后头走到前头,这人陆瑾眼熟,却叫不出名字,他冷眼盯着陆瑾,而后摊开手,道:“还回来。”
陆瑾问:“还什么东西?”
“别装傻了,全江湖谁不知道郑子布把通天箓给了你?”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陆瑾,嫌弃道,“你从未修习过符箓,陆家人更没有,这东西出自郑子布,就理该是我上清派的。”
“把通天箓还回来。”
陆瑾打量着他,心道,这破江湖可真够乱的,现在不只是四大家,连上清派这种名门正派都下山来搅浑水了。
等等,他猛然意识到,既然上清派都能来搅混水,那还有多少门派早就开始了......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正一因为张怀义不好出面,那全真呢?
是因为周圣吗?
......一个郑子布还不够吗?
无人可以管制江湖,到底要因为这些东西乱成什么样子?
陆瑾忍不住浑身发寒。
不行,他摇了摇头,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得先把林观音送出去。
他退了一步,一边故作轻松地回答道:“这位师兄真是言重了,陆家什么时候传出消息拿到通天箓了?”
“您可不要道听途说,就跑到武家庄来抓我啊,”他提醒他,“上清和陆家还要打交道呢,再说还有三一门......”
那个人打断了他,他神情不屑:“陆少爷,你可真是想多了,你为了你师父自个儿追凶跑到武家庄的,无根生何许人物,大盈仙人都能一掌解决了,那解决个你不是轻轻松松?”
“你只要死在这里,谁能怪到我头上呢?”
“江湖险恶,”他们嘲笑陆瑾,“锦衣玉食的陆少爷在这种时候就该好好在家里躲着,跑出来凑什么热闹?”
陆瑾也没指望这些能放过自己,他费那么多废话,就想找机会开溜而已。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至于为了口舌之争丢了性命。
可是,这些说他就算了,还带上了已故的左若童。
“要我说,所谓的名门也不如此,就说那个左若童,哦,大盈仙人,也不过一掌的事,然后啊,受不了,气死了,”他们哈哈大笑,奚落嘲讽之意,刺耳地令陆瑾停止了思考,他们说,“按理说,你陆瑾不应该找无根生寻仇,你,你师父,心高气傲,沦落到这等境地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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