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莫名被扣上好色的帽子,有些窘迫,只得闭嘴,不再为林观音说好话。
他们吵吵嚷嚷,林观音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有个人说:“我见过她,她跟陆瑾是一起的。”
这个人正是之前对战陆瑾时侥幸逃走的某个人。
“陆瑾如果没死,她肯定知道他的下落。”
林观音闻言,终于动了动,她抬起头,循声找到了说话的人。
她容貌秀美,言行端方,如同和煦的春风,让人见之,心驰神往。
可这时被她安静地注视着,却徒生寒意,浑身警铃大作。
他既然能成功从陆瑾手里跑出来,自然是很有眼色的。
不对劲,他此时想,很不对劲。
那不是人该有的眼神。
他退后一步,顿时生出了退意。
“嘿,那我岂不是找对人了?”领头的那个家伙,斜眼看了那个被他称作老三的青年,鄙夷又略带调侃地说,“老三,看来是君有意妾无情啊,这是个有主的,没关系,等我把陆瑾杀了,拿了通天箓,我就让你做新郎。”
众人哈哈大笑。
老三脸色通红。
他们对林观音再无怜惜之意,死死捏住她的肩膀,呵斥道:“陆瑾在哪?你说是不说?”
肩膀好像快要被捏碎了,疼痛让林观音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垂下头,眉眼低顺,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这女人就是欠收拾。”他们洋洋得意,“一吓就老实了。”
林观音说不出来话,他们便让林观音带路。
林观音点了点头,朝着枫叶林的反方向走,越走越远,直至走到山崖边。
他们终于察觉不对劲了。
“陆瑾呢?”
他们如是问道。
林观音继续朝前走,没有回头,可前头是万丈悬崖,她能往哪去呢?
“你个臭/婊/子是骗我们的?!”他们恍然大悟。
林观音还是没回头。
“观音,你最初的愿望是什么?”幻境消失前,女娲站在她面前这样问道。
她还是想知道林观音到底有什么愿望。
“我最初没有愿望。”时间很久了,林观音本来以为是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愿望,可是回溯女娲记忆中的自己,她肯定了,自己从未向女娲许过愿。
“那你现在有愿望了吗?”
“您为什么非要问我的愿望呢?”
女娲答:“因为我不能再插手凡人的事,要做任何事都要遵循人间的规矩。”
“什么规矩?”
“等价交换。”女娲说,“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包括许愿。”
“有所付出,才能有所得。”
“那如果我许了愿,您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女娲笑道:“我要你代替我完成我完成不成的祈求。”
“我知道,这事不好做,所以,”女娲顿了顿,许诺道,“我会满足你任何愿望。”
林观音毫不犹豫地说:“我想活下去,和之维一起。”
女娲早有预料,她笑着点了点头,说:“观音,有私心是件好事。”
“有了私心,你才会有所牵绊,才会长存于世间。”
“观音,”她翻了翻手,林观音浑身便被一团绿光包围,她告诉林观音,“你的愿望生效。”
女娲的身影和声音一样飘得很远,就像古寺里悠远的钟声:
“千年万年。”
“直到你想结束的那一天。”
林观音走到悬崖边,终于停下来。
那群人想把她抓回来,却怕自己掉下去,于是只能在她几步远,吼她:“你想寻死?!”
林观音转过身,望着他们,轻轻笑了笑,手臂上的花纹越来越烫,抬起手,衣袖滑下来,花纹上的衔尾蛇逐渐变了痕迹,而图案也渐渐呼之欲出,手臂上的青蛇再一次探出头来。
“这女人有问题!”一开始指出她和陆瑾关系的人,跟了一路,肯定地大吼道,“她有问题!快跑!”
她能有什么问题?
众人困惑不解,但见林观音的长发随风飘荡,衣裙也灌进了清风,整个人像是飞扬的蒲公英,即将飘起来,她站在崖边,毫无惧色,甚至诡异地放松,她张开双臂,背对着山崖。
纵身一跃。
跳进了万丈悬崖。
与此同时,天地变色,白色的雷光和金色的灵炁交相辉映,夺走了天光,天昏地暗,在振聋发聩的打击声中,传来一阵在场众人无法忽视的声音。
他们惊恐地跪在地上。
听到了龙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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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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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维绕着林观音失踪的地方找了一个时辰,在发现后山跑上来“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以后,决定不再原地停留,他决定下山去找林观音。
可他找了好久,没找到林观音,倒是遇到了那只林观音复生以来就黏在她身边的蠢老虎。
蠢老虎朝他吼,张之维虽然受了伤,但不妨碍收拾它,落下金光咒,让蠢老虎趴在地上,蠢老虎倒是出息了,见金光咒压住它让它动弹不得,它便立即跳起来,变成一只巨兽,得抬头望着它,才能看着它的头。
它出息了,还学会了报仇,凶狠地叫了一声,抬起一脚想把张之维踩死。
然后被张之维甩了个正一的五雷咒,电了个外焦里嫩,砰得一下,巨兽在空中又变成了烧焦的小老虎,飞在空中,然后被张之维提住后脖肉,挂在空中,被他嘲讽:“蠢货。”
就算是蠢货也是有尊严的!
何况,它可是神兽!
神兽!!!!
白虎怒了,眼看着又要变大和张之维一决高下,然后被张之维糊了一巴掌,又老实了。
张之维问它:“阿音在哪?”
一开始气势汹汹的小老虎被问到这个人,一下子偃旗息鼓,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它垂着头,很是难过。
“你也不知道她在哪?”
小老虎从他手里稍稍一挣,这回很意外的轻易挣开了,它落到地上,好奇地抬起头,见张之维沉下脸,很是沉默地望着天空,不晓得在想什么。
它想起它答应林观音的事,叼起张之维的衣服就往前面扯。
张之维猜到它要给自己带路,便默默跟在白虎身后,他被白虎带到了枫叶林去,然后遇到了奄奄一息的陆瑾。
陆瑾醒来后,发现林观音不见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下床找人,结果走不动路,刚一落地,就摔倒了地上,他从屋里,爬到屋外,喊:“林观音!”
他没把林观音喊来,到把张之维喊来了。
张之维见到他狼狈的样子,把他扶起来,陆瑾勉强坐定,便对张之维说:“我找到了林观音,可她好像不见了。”
“不见了?”张之维咂摸着几个字。
张之维面色如常,陆瑾却觉得周身气压莫名很低,他忍着疼,从头到尾,简略地跟张之维说了自己和他分开后的经历,临了羞愧不已地说:“对不住,我没把她安全带回来。”
他跟张之维说:“我没死,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张师兄,你......”
张之维打断了他的话,只说:“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
他起身只给陆瑾留个一个背影。
陆瑾看着他的背影,张之维向来懒散,向来是慢悠悠地,跟头懒散的心大的狮子一样,这时陆瑾头一次见他站得那样直,从前刻意融于尘世的烟火气因为刀一样笔直的脊梁而烟消云散,露出内里锋锐骇人的模样,陆瑾冒着冷汗,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笼罩着他。
他忍着恐惧,希望张之维回头:“张师兄。”
张之维转过身,神情平静的问怎么了。
他忽然开不了口。
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那应该是动物般敏锐的东西,阻止他真正想说的话,堵得他无话可说,只能说些无用的安慰话。
“林观音会没事的。”
张之维淡淡的“嗯”了一声,回过头离开了这座枫叶林。
枫叶林是一道结界,常人无法进去,安静如同世外桃源,可林外却纷纷扰扰,是扰人清净的人世间。
张之维一出枫林,遇到了一些人,他们看到张之维,脸色一变,掉头欲跑。
张之维却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壁,他们无处可躲,只得颤抖着转过身,面临张之维的讯问。
“跑什么?我找你们还有事呢。”张之维问道,“见过阿音吗?”
林观音是谁?
谁会认识她呢?
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女人,他们平时要是遇见了林观音都懒得瞧她一眼的。
除了张之维,这世上谁会在意林观音?
他们无法回答张之维的问题。
张之维“哦”了一声,淡声道:“看来是没见过。”
“那就没用了。”
没用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惊惧不已,然后,就见张之维抬手凭空落下又一道墙,两面墙将他们夹在中心,眨眼间就要往里面挤,身量稍大的人顿时被两阵强力压得血肉模糊,成了人饼,其余几个也吓得高声惊叫,张之维充耳不闻,直到一个人在恐惧之下喊道:“我见过!”
向内挤的两面墙,停了。
生死一线间,他喘了口粗气,重复说道:“我见过。”
张之维将他从中抓出来,他被吊在空中,薄像一张纸,随风飘荡。
张之维问:“你见过?”
他疯狂点头。
张之维等着他说,他却再说不出其他的话,张之维突兀地笑出声。
轻声道:“骗我啊。”
他脸色煞白,然后被利落地捏断了脖子,摔到地上,而后咽了气。
两面墙继续行进,尖叫声渐渐小了,张之维拿手堵住一只耳朵,抱怨道:“好吵。”
他一转眼,瞧见了听到动静跑来观察的异人,有的人看到他就跑,有的则越挫越勇,大叫着,要跟他一决高下,张之维一视同仁,抓住他们先问:“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我不是为了张怀义来的,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你勾结叛贼,哈,你们天师府是不是早就打算放过张怀义了?”
“你看见阿音了吗?”
“张之维,我倒要看看你这天下第一是不是徒有虚名。”
“你看见阿音了吗?”
......
没有谁能回答他。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在这一天受了太多伤,有一些已经在愈合了,而有一些却在溃烂发脓,就如同他那些只能丢掉的脓疮,治不好,只能丢掉,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丢掉太多东西。
可他却没有轻松,他没有如张静清所说,丢掉了,放下了,就可以超脱尘世,就可以出世。
他反而在红尘中沦落地愈来愈深,以至于如今到达无法抽身的地步。
这是春天,冬日里跑到南方过冬的燕子们,又要北上,它们在空中列成一排排,不为地上在尘世中挣扎的人而停留。
张之维望着天,问那些没有灵智的飞燕:“有谁看到阿音了吗?”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张之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一座座高山又要落下来,想把随性恣意的张之维压在山下,让他永远困在原地,永世不得翻身。
这苦难的人间,放不过那些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放不过为了抵抗外侮而死在战场的师兄弟,放不过无辜的金陵城,放不过向前一步的张怀义,也放不过林观音这样善良质朴的好姑娘。
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
张之维,你要选哪一边。
我要选哪边?
我能选哪边?
张之维落掌在某个人的头颅上,听到他死前嘶声力竭地诅咒他:“张之维,你不得好死!!!”
张之维手下亡魂无数,此时齐齐聚于武家后山,然而,他们即便有千军万马,聚在一起,怨气冲天,在面对被怨灵包围仍面不改色,甚至在出神的张之维依然不敢上前。
他们尽管死了,脱离生死的束缚,依旧恐惧张之维。
这种恐惧被他们深深刻入灵魂。
张之维是人,也不是人,准确的来说,他是远超于人的张之维。
名字单拎出来,放在面前就足够这些异人们恐惧。
他们只能嘶吼着,哀哭着,咒骂着,寄希望于张之维自己崩溃。
然而,张之维会难过,会愤怒,会后悔......却唯独不会崩溃。
他是无坚不摧的天下第一。
即便是最痛苦的时候。
扭曲的魂灵们最终一个个烟消云散,什么也留不下来。
后山的人闻风而动,看着张之维大开杀戒,再不敢跑到他面前。
于是,张之维找不到人问林观音在哪了。
他只能自己去找。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他翻过了山,越过了水,却在冰冷的长江水中捧起沾着林观音几分血水的江水。
林观音不是人,她是远超于人的东西。
或许,如张怀义所说,她就是传说中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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