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豫宸口中说着,转头看向黛玉,他故意支开话题询问道:“实话说,这次我却未曾想到,林夫人竟然轻易地同意你前往金陵。”
黛玉听到这话也是有些哑然失笑,自己的母亲哪里是心甘情愿的,却不过此事实在牵扯众多。一时若有不慎,恐怕还会连累到自己父亲身上。
也是因此,贾敏却是替王夫人狠狠地记上了一笔。日后王夫人因故被休,求到贾敏门前之时,贾敏不但未曾替她说上一句,反而极为支持。
至于贾敏为何不愿意让黛玉来到金陵,其实也很简单,一来这金陵那是甄家的祖地根基深厚。
至于第二则是,贾敏并不希望黛玉太过惹人注目,她一直担心自己身为祥瑞的女儿,会被过多人所觊觎。
也是因此,贾敏一直希望黛玉能够低调行事。
然而有些时候纵然是你想要韬光养晦,却也无法避免木秀于林。
水豫宸眼瞧黛玉不知为何,又陷入沉思之中。他在一旁却有些觉得寂寞起来,索性便掏出扇子替黛玉扇风,也算找个事情做。
他手中擒着的这把桃花扇,乃是去岁最上皇帝所赐,扇骨象牙雕刻,扇面不用美人怪石,反而是少见的慧纹。
最下面的坠子里放了解暑的香丸,随着扇子摇动,浅浅地散发着香气。
“咱们是听林夫人地住林家的宅子,还是说去到应天府尹那儿去住?”水豫宸口中询问道。
这倒是个好问题。
黛玉垂眉思索,显然也有几分犹豫不定。
“先回府中,然后再去应天府。”
她虽着急正事,但是若是一时前往应天府衙门,难免太过急躁。
水豫宸点点头,他对这个本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反正只要跟着黛玉就可以。
他下意识地抚摸腰间的一块令牌,眸光中带着些许的冷森。
琉璃让车夫转到回到林府,黛玉和水豫宸各自去洗漱休息,第二日一早便相约去到应天府衙门。
当然这一次所谈非是正事,反而要先送上林如海和贾敏的亲笔信,以及赔礼。
这应天府,虽说是林如海的下属,可此事并不能如此算,此时归根结底给对方添了麻烦。
因此林如海特别修书一封,而贾敏则是在信中直接表明,日后不管任何人打着自己的旗号,与其相谈皆不可信任。
等到黛玉和水豫宸到达应天府衙门,远远地便看到一行官员皆是束冠整发,衣着光鲜,一个个垂手站立,等待黛玉和水豫宸的到来。
水豫宸远远的看了一眼,有些乏味的抽抽嘴角,他口中吩咐道:“小柱子,去告诉她们,应天府下所属官员,可暂时各归其位,只让应天府尹前来就可。”
坐在车边的少年人连忙应承,也不等车停稳,便直接跳下来朝着应天府尹仇煜丁跑去。
说这话时水豫宸语气并不算好,甚至可以体会出其中浓浓的嫌弃,一旁的黛玉有些失笑,却也没有理会对方这突然的任性。
晴雯扭过头偷笑。
她自然是知道为何外面这么多官员,所为的一是迎接黛玉这个上峰之女,二来便是拜见水豫宸。
毕竟他可是九皇叔呢。
水豫宸听到晴雯的笑声,转头看到对方眼中不加掩饰的揶揄,他不由得脸上一黑,看一眼黛玉,眼中满满都是委屈。
黛玉本来也想笑,可是见到水豫宸如此,难免有几分可怜。她当下勉强憋住快要溢出的笑容,口中训斥道:“晴雯,偏你又来挑刺,还不赶紧闭嘴。”
晴雯连忙笑着作揖,一双大大的杏核眼,这会儿因为大笑,眼眶有些发红,看起来颇为的可怜又可气。
对方这个样子还不如不转过头来,水豫宸拿着扇柄点了点晴雯,没有说话。
恰巧此时马车停下,水豫宸撩开车帘,直接下车。
应天府尹此时心头却是忐忑不已。当日里,他一时热血上头写下了那封书信,却被自己的夫人拦下,替换成了自己的笔迹和口气。
按照夫人所言:“此事若有老爷直接说出,未免有些太过直接,恐损总督大人的情面,倒不如以我的口吻询问一下总督夫人。
想来就算是总督大人心中不满,但终究有些回旋余地。”
其实哪里有什么回旋余地,这不过是应天府尹夫人的一番托词,她只是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在明面上得罪上峰。
然未曾想到的,这一封信不但引来了林家大小姐,更是有九皇叔随同。
之所以要叫他九皇叔,实在是这位王爷辈分太高。
大汉朝自国所初开,绵延到今日,已经历五世。
而水豫宸正是当今最上皇帝的老来子,是对方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才有的,自幼便宠爱异常。
从辈分上算,这位九皇叔乃是当今圣上的叔叔。可是年纪比起如今,圣上的四皇子还小了一年多。
因此经常彩衣娱亲最上皇帝的圣上,连带着便也将九皇叔当成了儿子养。
坊间曾有传闻,当今圣上之所以能够继承皇位,实际上根本原因是因为对方宠爱水豫宸。
但这本是无稽之谈,须知,早在水豫宸出生之前,政和帝便已经以太孙之身份成为皇帝。
不过水豫宸极为受宠却是真的,因此应天府尹,哪里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躬身施礼。
“微臣拜见九王爷,见过林小姐。”仇煜丁十分有礼,先是给水豫宸行过礼。
随即又转头要给黛玉行礼,黛玉并未接他的礼,反而侧身躲开又向其行了礼。
“大人辛苦,今日我奉父母之命,前来送上两封信并些许礼物,若非大人细心,此时恐怕我的还蒙在鼓里,这一次有劳大人。”
黛玉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下车,见到对方在前连忙上前说话。
应天府尹比之林如海小了接近十岁,看起来却似乎老了不少,他此时含笑看着黛玉,在听对方说出这话连忙摆手。
“小姐,这是说什么,还请里边请。”只听黛玉一席话,仇煜丁便明白,对方根本便没有索要麻烦的想法。
此时这才觉得一切尘埃落定。
看着松了一口气的仇煜丁,黛玉并不露声色,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水豫宸二人,二人便直接朝衙门走去。
等到了厅中,早有应天府尹的夫人等候,众人又行见礼,这才一一落座。
随后又勤快的小丫鬟连忙送上茶点,水豫宸扫了眼桌上的茶点,并没有什么太大兴趣,他直截了当的说道:
“本王不过是顺路,这才与林小姐同行一段。”
这话说得又是没头没脑,应天府尹未反应过来。府尹夫人却是双眸一亮,再看一下黛玉眼神中多出几分艳羡。
府尹夫人连忙接口说道:“这是自然,王爷高义。”
水豫宸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实际上却是直接,将他与黛玉的关系切割得干干净净。
如若是水豫宸追随黛玉而来,或者二人一起前来,未免会遭人瓜田李下之嫌。可若是林如海拜托水豫宸,护送黛玉一程,这又是另外一说。
因此,这话却是暗中敲打众人,谨记何言该说何言不该说。
黛玉转头看向水豫宸,忍不住露出笑容。腮边的两个酒窝,仿佛在这一瞬盛满琼浆,让人长醉不醒。
一旁的府尹夫人,看她二人如此,似也想起往日之情,脸上也浮起一丝红晕。
只剩下府尹其人,茫然不知何故?
几人略作寒暄,黛玉便将贾敏的亲笔书信拿出,交给府尹夫人查看。
府尹夫人打开信件,首先便看到的是贾敏的致歉。细读之下 也忍不住让这位见过大风大浪的府尹夫人,心头有几分惶恐。
与林如海的暗示不同,这一封给府尹夫人的信,贾敏写得极为干练精短。
全文不过三四百字,却将事情和盘托出,也使得府尹夫人,惊诧于王夫人的大胆。
信中更是直接写明,坚决不许府尹引轻判。
当然在信中,贾敏也将这所有的错误,归咎于两名仆役身上。
只是这两名仆役到底是谁,年方几何,一概未写。
这自然是为了保住林家和贾家的面子,毕竟王夫人太过大胆,若是此时真的传扬出去,莫说林如海的官声,贾家和林家的损失不可估量。
而上面这一切皆在信中有所表示,如此一来这一封信反而有些烫手起来。
应天府尹夫人看着自己手中的信,也是感叹,素闻总督夫人出身高贵,显然果真非凡夫之流。
眼看着花厅之中气氛越发得和谐,黛玉自觉,如今已然差不多变,索性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次前来,一是替老爷太太办事,这二来我想要翻阅下,这薛蟠的案卷不知可行?”
仇大人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吩咐人将案卷取来。
不过片刻,厚厚的一叠案卷便被送来,黛玉起身仔细地翻阅上面的每一条记录。
第12章
黛玉站起身来的卷宗前,随意拿起一本仔细地翻阅。
然而随即,秀眉便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一直偷眼观察黛玉表情的仇大人,见对方这样也跟着下意识地抿紧双唇。
这个表情被站在一旁的琉璃看得一清二楚,她在黛玉的胳膊上拂过,仿佛是替自家主子整理衣袖。
黛玉不如痕迹的,侧头看了一眼水豫宸,随即便又低下头。这一番眉眼官司转瞬即逝,未曾有他人发现。
随着黛玉慢悠悠地翻阅卷宗,空气也越发地凝固起来。
“仇大人,这是全部的案卷了吗?我怎么觉得似乎少了一些东西?”黛玉翻过一遍,确定未曾见到自己想要找的,当下看向仇大人。
据她所知,眼前这位仇大人一向是极为刚正不阿之人,按理说对方不至于会在此做什么手脚。再者当初也是对方亲自来信,揭穿了王夫人之事,这才让她来到金陵处理。
黛玉有些狐疑的看向仇大人,想要得到对方的解释。
仇大人和仇夫人对视一眼,仇夫人面露凄哀之色摇头,随即仇大人露出决然之色,撩开衣摆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黛玉此时肃然一惊,水豫宸却反应极快,直接长身立在黛玉的面前,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说吧,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水豫宸面色阴沉,她转身将黛玉扶到座位上。若非此人是林如海一手提拔的,就冲这一跪,他便要活活踢死他。
纵然黛玉的身份再特殊,却也不该让五品官员跪地行礼,这仇大人要么是一时失心疯了,要不然便是心怀歹毒。
若说刚才水豫宸对仇大人还有几分温和,现在确实恨不得直接剐了对方。
而仇大人显然也是明白自己刚刚行为不妥,他又深深一礼,却未曾有任何开脱之言。
一旁的仇夫人,显然也从刚刚的变化中明白,自己夫君的想法。她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痛苦地遮住掩面,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黛玉此时眼瞧着事情不对,立刻快速地说道:“仇大人,到现在你还不肯实话实说吗?”
若是此时,她还不知道,事情出了意外,那她便是个傻子。
仇大人深吸一口气,这才轻声的解释道:
“不敢欺瞒林小姐,的确这里边缺了两份东西,一份是当日里,那死者的仵作书。还有一份是当日,给冯渊诊治第一日的病历和药方。”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解释道:“想必王爷和林小姐,是以为我故意将这些资料藏起来了吧?不知王爷和林小姐可曾发现,这些案卷墨迹尚新?”
黛玉点点头,早在拿起第一本的时候,她便发现上面的痕迹太过新鲜了。
按理说薛蟠的案子,是在两个多月前发生,案卷每日审理,每日增加墨迹应有新旧之别,可是现如今,看起来却并非是如此。
反倒是像是在一两日的时间中,直接誊抄的。
“大前天,甄大人派人过来,说是要查阅卷宗,想看看薛家的案子,便将案卷取走。
下官人微言轻,自然不可阻拦大人,因而这一份卷宗那也是重新抄篆。
至于为什么会缺了两份,实在是这两份太过重要,当时抄写过后,我便想将其妥善放好。却未曾想,还是出了意外……”
说到最后,仇大人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但是在场的众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被火烧了。
黛玉面色有几分阴沉,她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仇大人是不是在说谎。可是自己的异象并没有任何反应,那便证明眼前之人说的是实话。
她紧紧盯住仇大人,沉声的问道:“既然你说被甄大人取走,那么回执呢?那两份供词又怎会被火烧了。”
听闻黛玉的话,仇大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毕竟此言未免太过玄幻。
“当日里乃是甄家的管家前来,对方的确也曾签字画押。可怎么想,就在昨日夜间库房竟突然失火,那火竟如同天降一般,无人知晓到底是如何点燃。”
说起当时的情景,仇大人面露恐惧之色。
昨夜他曾亲自前往,亲眼见到那诡异的一幕。
这些日子仇大人一直彻夜难眠,毕竟这看似简单的人命案,其背后疑云重重。
不提所谓的深厚背景,只单纯地说,冯渊的死,未免就有些难以说明。
因此等他草草地卧下之时,已然快到三更天。然而未等他真正陷入沉睡,便听得嘈杂声响。
紧接着便是有衙役飞快来报,禀报府内库房着火了。
仇大人当时听闻此言也是心头一紧,连忙披上了衣服,去到库房之前,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吓坏了他。
“下官看见整个文书库房都被火所笼罩,可是那火光不是红色的,而是黄色的。
下官命人前去扑火之时,竟然水触不灭,而且还有刺鼻之气发出,闻到便会口吐白沫,呼吸困难。”
仇大人面露痛苦之色,昨日里负责灭火的其中一人,便是他的内弟,如今人尚且还在昏迷之中。
若非他自幼秉承儒学,善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言。
昨夜便足以将他吓疯。
黛玉飞快的和水豫宸对视一眼,她微微颔首,表示仇大人并没有说谎。
可是这样一来,这事情便有意思起来。
就在他们到达金陵的头一天,库房着火,而且生就异象,若说不是冲着她们来的,谁又能相信。
“仇大人,请问这被烧的库房,是所有几十年来的卷宗,皆存放于其中?”黛玉只是觉得心跳如鼓,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仇大人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立刻回禀道:“的确如此,那间库房一直便放着金陵所有的文书档案,只是可惜如今全部焚之一炬。”
黛玉闻言,第一个便是怀疑,是不是自己这次来到金陵的真正目的,被人窥视到了。
但这一件事极密,应该无人知晓才是,即便是水豫宸她也未曾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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