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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错了半拍，黎嘉茉赶紧转回方向，不去看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她佯装听不见那擂鼓般的心跳，佯装镇定道：“要不我给你讲一下泰勒展开式，考试大概率能用到。”
说完，她抓过身旁的咖啡杯，猛灌了口。
却连拿铁的香气都无法分散她的注意力，甚至有咖啡/因进一步作怪的嫌疑。黎嘉茉的大脑在泰勒展开式和刚刚那几乎要眨到她脸颊上的长睫中反复横跳，短时间内竟难以平静。
因此，忽视了那回答前的同步停顿：“……好。”
她怕刚才那样的微妙事件再度发生，也怕自己的心跳声过大，会落到对方的耳里，燃出自己都难以言明的思绪，接下来讲课时，黎嘉茉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她和原起的距离。
墙面上的闹钟分秒流动，窗玻璃外的天空由昼转夕。亮白的天空像被潦草地涂上几抹红色，那色彩在云层间慢慢渗透。像是为了配合屋外的色彩变化，咖啡店内的灯光也被开起，灯光纷扬落下，在笔尖落下一道阴影，伴随着黎嘉茉的话语画上了句号。
“知识点就是这些，这两道课后习题你练一下，如果能做对就说明差不多掌握了。”说着，黎嘉茉把笔递给了原起，顿了顿，有些尴尬道：“咖啡喝太多了，我去个卫生间……”
原起的语气依旧平静：“好，我刚好做题。”
他手中握住的那支笔，笔身还残留黎嘉茉手心的温度。他下意识地顺着那道温度摩挲，又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后微微凝滞。
那窗外的红色光景，落到了他的耳后。
这瞬间的恍惚，原起的余光注意到了黎嘉茉落在座位上的书包。她去得急，身子撞到了靠在椅背上的书包。因为书包拉链敞开着，里面的东西似乎要顺着重力轨迹掉下来了。
指间的笔被轻轻放下，原起俯身去扶黎嘉茉的书包。
却有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出。
原起没有分毫窥视的意图。
可只是在捡起那张纸时，发现它的背面有内容，下意识瞥过，视线却不受控地被那几个字锁住。
就连他的呼吸都一同被夺走。
耳边静了下来，世界仿佛于瞬间熄灯，所有纷扰皆被飞速转动的漩涡于瞬间凝聚为漩涡中心的空点，和他的目光一起聚焦在那处。
那张纸压在他的手上，顷刻间成了千钧重。
黑字印在白色纸面上，平整板正的字迹，像是抽象的谎言，残忍地揭露血淋淋的真实。
“姓名：黎嘉茉”
“睡眠差，心情长期低落”
“中度焦虑”
“重度抑郁”
…
黎嘉茉回来后，原起突然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他不敢去想。
这样清澈的眼睛，原来是沉甸甸的露水。是在夜晚才会凝结而成的。
似是察觉到他的异样，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的黎嘉茉没有挑明，只是稍稍加重了声音，试图把他的注意力扯回来。
“那个事情……会对你有影响吗？”
他终于避无可避。
原起对上那双眼，目光每深一寸，心底的酸涩愈加重一分。
此时，有其他的情绪压过了对黎嘉茉真的看见那个视频的反应。原起生硬地扯着唇瓣，试着开口，第一个音节却喑哑于喉间。吸口气，原起才发出声音：“我们教练不管那些。”顿了顿，又道：“只要不影响到训练。”
以为原起是在为这件事分神的黎嘉茉这才松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会影响到你。”
话里的担忧意味过于真切。
原起看向黎嘉茉，忽地觉得眼角没理由地泛酸。他别开眼，在心里默声说了句，那你呢。
评论里有人扒出黎嘉茉的个人信息，她应该也看见了。
可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会不会影响到他。
思绪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也是这样，和他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呼吸微微发沉，原起终是没问出口。
虽然原起今天好像有点不在状态，但黎嘉茉不担心他的及格问题，毕竟她当初看见这个应聘信息时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在训练之余挤出时间，静下心来复习文化课。
于是，她又简单地给原起过了遍要点，和他说了些答题技巧，说今天的课就上到这。
对上原起欲言又止的神情，黎嘉茉觉得自己应该猜中他的心思，便提前说出口：“你先回去吧。”
虽然原起说不影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思及此，黎嘉茉假装俯身收拾书包，顺势垂眸。睫毛落下的阴影盖住了她有些低落的眼。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普通同学。
等原起考完试，他们应该……就不会有交集了。
还是不要给他带来太多负面影响比较好。
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合上拉链，再抬头时，黎嘉茉又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她指了指咖啡馆外的公交站台：“我坐那里看下晚霞。”
应该是错觉。
她觉得，原起的目光像是在她的面孔上凝了几秒。
然后，才听见他那一如既往淡漠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好。”
-
天色微垂，光影欲熄。
金乌西沉，边线渐渐染黑。天色暗了下来。晚风吹过，却怎么也吹不动那沉云，任凭暮色一点一点地蚕食那色彩明亮的晚霞。
原起腿长，出于习惯，他的走路速度也快。
可今日，他伫在街头，没往前一步。
夕阳慢慢地坠下去了。
有什么东西，也在心底熄灭了。
也是在顷刻之间。
他改变了方向。
其实也没走出几步，可原起是跑回去的。当视域中出现那公交站台时，原起慢慢停下步子。
他一步一步地朝那走近，目光中，那道纤细的身影越来越近。
黎嘉茉孱弱的肩上压着书包，她却似浑然不觉，任凭书包渐渐往后仰，她只抬头，像是望着那暮色，出了神。
有一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停下，又离开。她的身影被片刻遮挡，又重新出现。地面上，被路灯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有些淡，仿佛风一吹就要散。
“黎嘉茉。”
天边，有飞鸟展翅而过，拼命追逐着，像是要奔赴山海那边的日沉。
那道声音听得不真切，黎嘉茉微微愣了下，又再次听见她的名字。
她缓缓回过头。
原起逆光站着。
黄昏在他的背后熄灭。
他的身形长立，像是身披霞光而来。
欲熄未灭的光影里，她看不清原起的神色。
只听见他字顿清晰的声音。
“天黑了，一起走吧。”
第29章 Cupid
放了两天假, 射击队又要集合训练了。
半天的训练下来，教练喊了停。原起放下手中的枪，才要往外走, 就被叫住。
“原起, 你跟我来一下。”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像是往平静湖面中丢入一颗石子, 惹得正默契地要往休息室走去的人群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飞快地往熊虎跃和原起身上瞟了两眼，又被熊虎跃凶狠的目光瞪了回来。
原起忽视周围探索议论的目光, 神情平静, 跟在熊虎跃身后。
视频那帖子删得快，但在互联网时代, 信息发酵的速度是远远超过人工抑制的速度。他能通过自己的人脉联系论坛负责人删帖，却无法控制视频的私下传播。
在那天，他就做好了被熊虎跃批评的准备。
办公室的门紧紧关着, 熊虎跃的视线在原起身上凝滞许久，而后用下巴点了点身后的沙发：“坐。”
但原起岿然不动, 依旧站着。
这个态度已经表明他非常清楚自己今天被叫过来所谓何事。
也因此，熊虎跃没执着让他坐下。沏着手上的茶杯, 不紧不慢地喝了口, 然后问：“谈恋爱了？”
原起没吭声。
而熊虎跃就像是得到了答案，乜他眼：“你们正常谈恋爱，队里是不反对的。但是像那种事情……”
“不是您想的那样。”
一直沉默不语的原起终于出声。他抬眸，目光不移地望着熊虎跃，缓慢开口, 打断了熊虎跃那不算友好的猜测：“视频是个意外。”
停几秒，接着说：“不会影响到训练的。”
原起讲话的语速平缓而沉钝, 眼眸平静却坚定，说出的话给人以不容置疑的信服感。
熊虎跃的动作微顿，而后只沉吟一声：“你知道就好。”
他的双眼落在原起身上，从那双厚实的双唇中蹦出敲打话语：“原起，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多余的事情耽误了心思。”
沉默片刻。
原起颔首：“我知道的，教练。”
掩上的门断去了视线中原起的身影。
良久，熊虎跃才收回视线。
空荡的办公室里，浮起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
当年，他为给省队挑人，注意到了当时还在念初中的原起。
却不想，在入队的关键时刻，原起却因为跳水救人意外受伤，左手被生生打进了四枚铁钉――原起是左撇子，之前都一直用左手扣枪。
术后，虽然这个创伤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是长久的举枪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原本板上钉钉的省队名单就此临时换了人选。
这位在那时炙手可热的射击新星仿佛一夜间陨落。最开始，大家只是默契地不提及原起的名字，再后来，大家却是真的忘记了这个名字。
那时的熊虎跃也以为，日后再也不能在射击领域看见“原起”这个名字了。
却没想，在三年后的全运会上，这个名字再度腾空出世，成了10米气步/枪项目的一匹黑马，夺去了项目亚军的荣誉――但熊虎跃知道，这不是黑马，而只是消沉许久的雄狮。
他没想到，常用手再不能举枪的原起居然能将另一只手训练出来，重新站上这个赛场。
也因此，哪怕原起并不是当年全运会的第一名，他还是以主教练的身份给原起开了特权，将刚升上高三的原起钦定进入澄安大学射击队。
虽然最后原起也没用他这一特权，而是走正常的特招流程升的学。
也因此，熊虎跃对他也是愈发看重。
有这样克服困境的韧性与决心的人，干出一番事业是早晚的事情。
而原起也没有让他失望，后来的进步与成就都证明了他当初的决策的正确。不仅是在训练中，就连个人生活方面都和运动员队伍里一些人不一样。
没让他操过心。
他今天把原起叫来，不是不相信原起。
只是想提醒他。
原起走到今天这一步，在别人看来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岁月史书。
可背后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省队那次，原起已经和命定的机遇擦肩而过了。
也因此，熊虎跃希望原起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珍视如今重新获得的一切机会。
…
原起今天没开车。
从场馆出来，一个人走在回寝的小径上。
国庆回来，校园的角落已经可以闻见桂花的香气了。不到最浓烈的时候，只有途径桂花树时，才能隐约感受到。
明月高悬，落在枝叶上，洁白月光和其间米粒般的桂花相得益彰。
但这些景色，他一时都没心情去欣赏。
因为抬头的瞬间，他看清了路径尽头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
自从酒吧那天回来，亓宸似乎每天都能找到理由给黎嘉茉发几条微信，最后的落脚点都是落在问黎嘉茉要不要一起出来体育打卡。
最开始两天，黎嘉茉晾着没回。
从家回学校后，她明显感受到心情治愈的速度加快了不止一倍。于是和自己说眼不见为净，黎嘉茉忽视了妈妈给她发的微信，也顺便把这套方法用在了亓宸身上。
她不敢对亓宸说什么狠话，在现下，沉默与回避都已经是她所能用处的最具勇气的抵抗方法了。
直到她给亓宸买的那瓶香水到了。
二人约在寝室园区外碰面。那条路，平时不怎么有人经过。
明明也就三日未见，再见面时，却仿佛三年未见一般，两个人都尴尬地沉默了瞬。想了想，黎嘉茉打算先开口打破这沉默。
可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被突然出声的亓宸阻断。
“那天的事。”说到这，亓宸一顿。
又有漫长的空白在二人之间蔓延。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黎嘉茉差点以为那四个字就是他想说的全部时，才听见亓宸低声道了个：“对不起。”
说罢，亓宸有些别扭地别开目光。
黎嘉茉身形僵住，下意识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打她认识亓宸以来，亓宸似乎就和会说这三个字的人搭不上边。
从来都是那副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模样。
待反应过来，那句“没关系”几欲出口，却又卡在黎嘉茉喉间，不上不下。暗自深呼吸一口，她道：“你应该和原起说。”
夜凉如水。
亓宸的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他垂眸，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面前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眼。
半响，别过视线。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每每如此，他都会生出想发火的冲动。可这次，亓宸硬生生将这股郁结压回心底，几秒后，才重新开口：“这句是对你说的。”
言下之意是，和原起已经道过歉了。
默了几秒。
黎嘉茉也没说“没关系”，她拿出那款未拆的香水，递到亓宸面前：“谢谢你那天送我的充电宝……”
可不知为何。
在她送出这礼物的瞬间，她看见亓宸面色一沉。
认识亓宸这么久，见他眉头微锁，黎嘉茉的心也骤地惊跳起来――几乎成一种条件反射了。
可这次，她等了许久，最后，只感受到手上的香水礼盒被一道力度接过。紧接着，是亓宸有些不虞的声音：“多少钱？”
“不用。”黎嘉茉摆摆手，“我送你的。”
亓宸看她一眼，没多说，直接掏出手机，用淘宝搜了同款，按着官方旗舰店的价格把钱给黎嘉茉转了回来：“不用你花钱。”
见黎嘉茉迟迟不点开手机，他又催了句：“收着。”
片刻后，黎嘉茉暗自抿紧唇，点开微信，收下了那笔钱。
…
相对之前，亓宸今晚的态度可以算是和善了。
但是在他提出要一起去体育打卡的请求时，黎嘉茉还是找了理由溜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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