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之下,她抄起了案上的菜刀。
“姐……姐姐,你要帮忙吗咳咳咳……”
如花如玉的汉家美人,此刻如王帐中烤羊的几个婶子似的似的提起刀,多少有些不习惯。
“捂住嘴,别出声。”阿姀让她在后面待好,抬手便要往门锁上砍去。
可率先传来巨响的,却是外面的动静。
阿姀愣在原地,菜刀还高举着。
下一刻,也就一瞬过去,烧着的木门被一下子破开,天光明朗,顷刻添满了屋中。
阿姀觉得眼中火烧火燎地酸痛,迷蒙中,看清了这个轮廓。
衡沚得到消息便即刻赶来,火势太大了,只寻到了这处下手,准备进去救人。
阿姀已经待在里面许久了,生死不知,他的心便如火上煎烤一般难熬。
衡沚浇透了衣衫,毅然用条凳砸开了门,冲了进去。
谁知阿姀就在此处。
堵在胸口的一块巨石顷刻落地,他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揽过阿姀的头,捂在自己胸前。
阿姀方才吸进去了很多烟,整张脸埋进衡沚湿漉漉的胸口时,潮湿的水汽立刻舒缓了她的口鼻,舒服多了。
万幸,万幸还能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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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娅:哥哥救我,这里有人调情……
第73章 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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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的客栈烧得火光冲天,几乎全城的人都见着了浓烟滚滚。
忽归借着机会,带着戈云一起出了门,美名其曰观察风土人情,其实暗戳戳地想让他离妹妹远一点。
这样便能心无旁骛地回去父王身边听凭差使,不用再挂心此事了。
他想了想,游北的等级十分森严,自小罗娅便缺少一同长大的玩伴。无论是侍女们还是他这个哥哥,能够给她的陪伴都相当有限。
所以当戈云这个年纪相仿又愿意毫无拘束地陪她一起玩的人出现了之后,便很难将他从罗娅的生活中抽离开。
可若是戈云主动远离,便不至于增加不必要的争吵。
忽归自己也知这种办法过于不体面,可是若让父王知道了,那罗娅得到的痛苦程度还要增添百倍。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不愿意她受到更多伤害。
左右两难之下,也只好先对戈云提说这事了。
“戈云,你到王帐,也有一段时日了吧。”忽归虽说稳重,年纪放在那里仍然稚嫩,干起亏心事来,语气还是紧张,“若是一直将你放在王帐,也算埋没了你,你愿不愿意……”
话到嘴边,却艰涩难言起来。
戈云那双绿色的眼睛,就带着看透一切的审视落在忽归身上。
“哎呀!”忽归烦躁地揉揉头发,“你就跟着我吧,总有立功的机会,到时候你想干什么不行啊?你可懂我说的意思?”
看着他焦急等待回音的眼神,戈云不免低沉了一阵。
被分配到王帐,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要是轻易放弃了,就再也找不到离游北王这么近的时候了。
阖族被灭的仇,就这么担在他身上。
每次得到机会去见大王兄,他便一边刷马一边孜孜不倦地“教诲”戈云,让他去报仇。时间长了,戈云一见到他,脑海中就如不自觉吟诵佛经似的,头昏脑涨。
若不是不会说话,早就质问他为何自己不去报仇了。
杀了游北王固然痛快,但一条性命如何抵得上娄讫那么多人的姓名?
如果跟着忽归,在他身边某个一官半职,将来也不愁找不到机会深入。
戈云犹豫了一阵,最终对着忽归轻轻点了点头。
紧张了半天的忽归几乎是当下便露出了轻松的笑来。
可还未等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完,手掌将将搭在戈云的肩膀上时,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忽然响起。
“看哦!那边怎么如此大一阵浓烟!”
“我知道的,是西市那家今日办韩府喜事的客栈突然着火啦!整幢房子都烧起来了,怪吓人的。”
西市,那不就是……
忽归愣怔了一瞬,方才想同戈云验证一下,就见这小子离弦箭般猛地从身边蹿了出去。
想到罗娅和锐罗,以及一众士兵还在那里,忽归哪有反应的时间,身体先行一步,拔腿跟上了戈云的脚步。
好在州府拨了人来及时救火,等到两人赶到时,已然看不到什么火星了,只有些烧焦的房梁间架。
忽归心中一沉,双腿似灌了泥浆般难行。
难道。
“哥哥!”
这一声,算是带他回到了人间。
罗娅好不容易喝了几口水缓过力来,在一旁树下休息,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窜出来,还有点不敢认。
浑身上下无处不凌乱的,是自己那如暮春草海般疏朗的兄长。
忽归迟钝地回头,看到罗娅一张灰扑扑的小脸,终于卸下了口气,就差中心一歪摔在地上了。
“可有受伤?”忽归几步跑过去,蹲下来摸摸她的胳膊腿儿。
幸好都在。
罗娅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站着的阿姀,“这位姐姐好心,救了我的。”
跟随她的指引看去,忽归见到的是一个比妹妹还灰头土脸,甚至衣摆有几处已经有了烧焦的漆黑痕迹的女子。
她站在另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身边,两人怎么瞧怎么般配。
一张大毯子就扣在女子身上,人瞧着清瘦,都不像是能把这丫头拖出来的样子。
与此同时,在他眼中人畜无害的两个人,也披着羊皮端详着他。
“多谢娘子相救,但凭吩咐,无以为报。”忽归压低了身体,深深施了一礼。
阿姀与衡沚交换一个眼神,彼此心中已然笃定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其实早在第一次遇到,阿姀便有些怀疑了。
那时衡沚不在恪州,想着动用关系毕竟会再次加深与邶堂的牵扯。加之邶堂中人鱼龙混杂,表面上愿与阿姀襄助,实则怎么考量,彼此都是谨慎揣测,难窥真意。
直至前些日子说起战局布防时,两人这么一合计,才觉得不对劲起来,往返时间也都对得上。
也正是罗娅的随行,等同于将所有人的身份和盘托出。
虽说驰援的人总是要来救火救人的,可阿姀的搭救,一是不忍心这么小的女娃娃在火场受苦,二是游北的王子就此欠下她一个人情,还是救命的天大的人情,总归是便宜。
不占白不占了。
所以自知心虚,阿姀也就嘴上敷衍了几句,“郎君说笑了,举手之劳罢了,谈何谢字。”
罗娅此时揪揪兄长的衣袖,“我们初来时,我的额饰一不小心砸了这位姐姐,也是她不计较还给了我,还真是有缘分呢。”
忽归这才恍然想起,又发觉自己上次是借以掌柜之女与随行伙计的名头,心中不由一紧。
“她吓坏了,快带她去休息吧。”阿姀瞧出他的紧绷,偏生不叫他多想,立刻岔开了话题,“你们同行的几位吸了太多烟昏了过去,也被救出来了,此时正在前院那里,可去看看。”
想必,所言便是锐罗他们了,还好大家都平安无虞。
想起了众人,忽归才又倏然想起方才与自己一同奔来的戈云,他去了前院自己来了后院,还得速速与他告知此事才行。
“多谢娘子告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叶子递给她,“凭此为证,若娘子今后有所需,能力之内,必竭力相助。”
玉叶子薄薄一片,触手温润冰凉,雕刻着叶脉纹理,看起来像是贴身之物。
阿姀收下之后,忽归便抱起妹妹离开了。
那枚玉叶还捏在手中,辛辣的话带着昭然若揭的情绪,便从身后响起,“玉不似好玉,连雕刻手法都马马虎虎。”
阿姀拢着毯子,轻笑一声。
“好刻薄的话啊。”她转头看着衡沚,只觉得又演起了骄矜浪荡,“赶明儿小侯爷送我一个,那我必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天天说你的好话。”
衡沚收紧下颌,瞧着便是不爽的模样。
刚刚离开的,那是游北王的嫡子,如若阿姀不逃离皇宫,此刻便已是他的王子妃了。
多这一枚玉叶事小,多了一分羁绊事大。
是他做主挡了恪州境内的追兵,送了薛平不知多少好东西,明面上媚上讨好,实则想将阿姀的风雨飘摇拦下来,好让她过几日平静的日子,做点想做的事。
有一天,算一天。
若是终有一刻好日子过到了头,再想办法将她送走就是了。
阿姀见他神思凝重,便收起了东西,刻意亲昵地挽了过去,“今日小侯爷做英雄,救我小命于水火,想我怎么谢你随你开口。”
衡沚回神看阿姀一眼,莞尔盈盈,这个口倒不好随便张了。
“打欠条吧,等我想到酬谢的办法再提。”
不好意思是不好意思,那是别人,还真不是衡沚。
阿姀:……
行,写就写。
阿姀心想,顶多破财罢了。
州府的人盘查了好一会儿,也没在断壁颓垣里找出些什么线索来。
等到要收;队,想着无功而返时,才发现了鬼鬼祟祟站在远处的一个白衣女子,索性将人一并带至了两位主子面前。
谁让纵火的嫌犯差点害了小侯夫人呢,不用说他们也知是不能姑息的。
“小侯爷,崔掌柜,这名女子一直张望事发地,有极大嫌疑。”
如醉与那新妇早早得了救,此时跟在后面看个热闹,才发现这女子及其面熟。
“这不就是,那日我在门口撞到的女子吗?”如醉思索着开口。
做新郎的韩郎匆匆忙忙才赶来,不等面前的几人说清楚事情原委,看见白衣的女子,却先一步慌了神,“纤云,你怎么在这儿!你可受伤了!”
韩郎直直冲着唤作纤云的女子而去,视新妇如无物,惹得人站在原地,眼眶霎时红了起来。
阿姀蹙起眉,有些不悦。
这韩郎今日娶的是新妇黄娴,晾着尚未过门的妻子去抱了别的女子,算作怎么回事?
“夫君。”黄娴向前走了两步,似有哽咽,“夫君不问问妾身是否安好吗?”
纤云挨着礼数,醒过神来后立刻将韩郎推开,拉开了些距离。
温香软玉乍离,只见那韩郎垮起个脸,拂袖避开了黄娴,“你尚未过门,不必如此唤我。”
好一出旧人情深义重,新人无语凝噎的负心薄情戏啊。
阿姀将身上的毯子往衡沚怀中一丢,冷言道,“事故起因不明,嫌犯未落,韩郎便将这里当做你儿女情长的地方了吗?卫长方才说,纤云出现于火场之后,深有嫌疑,我看此事干系重大,大家便都请往公堂走一趟吧。”
此言一出,四下静寂。
衡沚在她身后,如盾一般顶着阵势,冲卫长轻抬下巴,纵容了这个决定。
卫长既有眼色,迅速抽刀,令人将几人团团围起来。
韩郎本是今日春风得意的新郎,此时却神色慌张,四下环视,如惊弓之鸟。
这个反应,倒是有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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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沚:先收游北王子的玉叶子,又叫这负心男韩郎。热闹的是他们,我什么都没有。(叹息)
第74章 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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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这休沐,也不过歇了半天,就被急匆匆上门的属下叫走,又换上了官服,坐在了明堂之上。
“堂下何人?”醒木一敲,窸窸窣窣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黄娴狼狈地身着喜服,脊背却挺得很直,也丝毫不见怯懦之态了,“回大人,妾身黄娴,今日本将嫁与韩家,突遇客栈大火,险些丧命。”
这番话落得众人耳中,叫阿姀更加刮目相看了。
放在在火场之中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女子,与此刻的黄娴判若两人。
杨思将堂下人一扫,见阿姀与衡沚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收回了目光,“所告何事?”
黄娴坚毅地一撩衣裙,跪在了堂上,字字分明,“韩郎君既说我等污蔑纤云姑娘放过,妾身便恳求大人彻查火灾一事,还所有人一个公道。”
“你!”韩序上前一步,锐利地瞪着黄娴。
那警惕与恨意,似乎见到的不是与自己喜服成双的新妇,而是宿命的仇敌。
“你有没有觉得,纤云怪怪的?”阿姀瞄了一眼被迫缩在韩序怀中的纤云,目光躲闪又挣扎,像是在为某种不得已而下的决定痛苦。
声音很轻,衡沚便站在她半步之后,稍稍侧耳便听得很清楚。
“依我看,她马上便要跳出来认罪了。”像是怕周围人听到一般,也微微底下身体说道。
纤云最奇怪的一处便在于,先是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客栈中,前前后后被如醉和郑大都碰见,次次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既不像是来住店的,也不像是来凑婚仪热闹的。
被发现之后,韩序又与她牵扯不清,这便更显得突兀了。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纤云便是与韩序青梅竹马被拆散的那个青梅,见他成婚心中不忿便纵火烧人,大家都不必好过。
但阿姀不想直接用这种想法揣测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总觉得她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那么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便是她心软得一塌糊涂,要替人认罪。
她要替谁认罪呢。
客栈的掌柜哭昏过去一次,又眼眶肿痛地醒来,见到杨思又接着哭,“大人!大人!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小人勤勤恳恳做生意,一下子客栈全都被烧没了,倾家荡产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便要爬去堂上,亲自抱住杨思的大腿继续哭诉,身边立刻上去几名府兵将他拦下。
阿姀一想那火烧的惨状,代入自己的铺子遭此横祸,也不免抚了抚额。
“带人证。”
一声令下,数人被带至堂上,开始陈述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本是审案中最正常不过的过程,可纤云的神色却越来越激动。
直至一直跟着韩序的随从也被供言涉及,由府兵压着上前来时,纤云忍不住了。
只见亮得发光的地板上,忽然便有一白衣女子泣涕着伏低,一边叩首一边不住解释道,“大人,妾身认罪,火是妾身纵的,求大人饶恕!切莫再牵扯无辜了!”
果然。
阿姀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先前她觉得黄娴是傻子,岂能如此信任一个完全不相识的男子,即便是未来的夫君也不行。
没想到更痴的,是这纤云啊。
阿姀忽然就丧失了听下去的欲望,转身扯了扯衡沚的袖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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