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热油锅、虎狼窝。字字不说杀,却处处都是绝路。
阿姀抬头问,“皇叔,我可曾得罪过你?”
新帝高高在上,哼笑两声,“侄女不曾得罪朕,朕就是见不得你快活。君要你死,你当如何?”
他们沈家的男人都很奇怪。
“我问他,可否有转圜的余地,我可以不做公主。”
回到这间狭小的屋中,繁复的喜服与昔日脱簪素服相较,也不过才一年有余。
阿姀平视着李崇玄,“他笑了笑说好啊,然后下令将我的侍女在永宁门外生生打死。对我说,不嫁便换个地方过活吧,先让这小丫头下去帮你打点打点。”
新帝玩笑一般却始终锋利的言语,阿姀直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若不是崔夫人诰命在身,待阿姀逃出都城后,她也会是孤坟一座。
李崇玄听着这波澜不惊的语气,从未感觉到冬日如此寒冷。
“可……元宁,你毕竟是公主。”
“将军,只要一日没人发现我,我就可以一日不做公主,这是我的本事。”
只要你别上赶着检举我。
“我无意与任何人作对,我只是想活而已。”
短暂的沉默如洪水般将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吞没着。
良久——
“可这便是你嫁与召侯的理由?无父母之命,岂可自许婚嫁。”李崇玄死守着那点规矩,仍不肯松口。
阿姀心中嗤笑,我父母早投胎去了,凭谁为我做主?
眼看着拜堂的吉时要到了,再拖下去就更惹人怀疑了。
她开始转换话术,“将军和夫人一生恩爱,想必也是慈爱的父母吧。令爱若是迫嫁极北草原一生不得见,令夫人的身份,假使被书信一封呈上天子堂,又该如何?”
“你!”李崇玄气得背过身去。
“将军别急啊。罪臣之女,私逃公主,我和令夫人之间又有何区别呢?”阿姀说着,慢慢靠近李崇玄,宽袖中右手微动。
“元宁,你怎可如此不讲……”
话音未落,阿姀准确地捏住李崇玄风池穴,右手雪白的刀锋便抵上了他的脖子,刀尖所触,下有汩汩跳动的脉搏。
连珠玉璎珞,也只是轻轻拨动了两下。
似乎是没料到,小公主胆子如此大,李崇玄将他那被风沙浑浊了的双眼睁大。堂堂一个大将军,竟忘了抵抗。
阿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将军坐阵久了,便不常亲自披甲上阵了。秘密藏得久了,便也觉得高枕无忧了。
“衡沚现在就在门口,但凡你今日要揭发我,你夫人的身份也一并与我进都城。”阿姀的声音也如匕首一般冷下来。
“看看是将军的马快,还是恪州的鹰快?”
檐上飞过的第十六只鸟后,衡沚听到门框一声响。
是阿姀先出来的。
见她笑容依旧,心想是已经解决了。
谁也没有料到李崇玄的突如其来。
前些日子原州一直都有黄沙之灾,李崇玄忙得连衡启的过世都是派人来问候,更别说小辈一桩婚事了。
可他偏偏来了,看样子还一眼认出了阿姀。
公主再一次英武将他抵在了身后,衡沚空有一堆办法,毫无下手机会。
愁得在门口直叹气。
李崇玄面色难看地跟着出来。
走出去了一半,又踟蹰地退了回来,“那个,你小子的礼我的副将在摞在门口了。”又飞快地扫了一眼阿姀,丛怀中掏出个翠得要滴出来的镯子,“元……这个给你。”
这本是李崇玄买来打算送夫人的,此时半做讨好半做贺,递给了阿姀。
这成色,瞧着就贵得要命。
李崇玄爱妻,果然不是挂在嘴边说说。
阿姀笑眯眯地收下了,仿佛一起刀光剑影从未发生过,“将军走好,有空我定去拜见夫人。”
老头哼了一声走了,连口茶都没喝。
衡沚和阿姀并肩站在院子里。日头更高了一些,照在人身上有微弱的暖意。
化雪日冷,张口便见白气。
衡沚心中有疑,却没问。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姀将他的情绪一眼看透,摇头晃脑解释道。“走吧,去拜堂了。”
是吉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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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无趣的洞房夜。”喜娘和云鲤一个一个秀凳,坐在了洞房门口。
夜已经深了,炉子火旺,烧得喜娘也焦躁。
按照规矩,洞房夜里红烛要烧一夜不能熄。阿姀和衡沚一对假夫妻,肯定也不能做花烛事。
只是这蜡烛燃一夜,也完全睡不了。
“这箱不是银子,是金子啊!”
夸张的语气传来,云鲤听了笑出了声。还得是他们家新夫人,不像别的世家女子那样矜持做作,整个人无一处不明朗。
“你瞧瞧!这像什么话!谁在洞房夜数贺礼的!”喜娘真是难受,偏生云鲤还笑得不停,“你个小丫头,你也什么都不懂。”
这云鲤就不高兴了。
“我虽也是第一次见人成婚,但小侯爷和小侯夫人也没比我大多少。寻常人家的少年夫妻,不也是这么计较着过日子吗?”她将烤在炉子边的一捧花生递给喜娘,“吃点吃点!”
少年夫妻皆挽起袖子,在屋中细细过着财迷瘾。
“是这样的。”阿姀将最后一箱书画挨个录入账簿中,开了口,“我知道这些都应是你的,但你能先借我点钱吗?”
室中温暖,衡沚的外袍已经脱掉,露出结实的小臂来。
红烛照明并不强,趁他们都还没看得瞎掉,烛心得剪得更亮一些。
小侯爷背光站着,轮廓都柔和。
“你说个数。”
阿姀狗腿地跑过去帮他取掉灯罩,“五十两,我便算小侯爷入股。等我生意做起来了给你分红,怎么样?”
她的一双杏眼在烛花下亮莹莹的,是实实在在的见钱眼开。
五十两,还以为是多大的数呢,衡沚轻笑一声,“稀罕,你跟周嫂子也这么夸口来着吧?”
不知是不是剪得太过,烛心开始噼里啪啦地炸开。
“你明日去库房问问,侯夫人要钱,谁会问你个不字。”他的语气,轻松得像阿姀只是要了几颗石头。
这一刻,召侯大人的威望,在阿姀心中达到了巅峰。
“好兄弟!有我崔姀赚一两,必不会少你五钱。”阿姀拍拍衡沚的肩膀。
两个交叠的影子映在纱帐上,像交颈的鸳鸯。
可惜好好一出红男绿女的话本子,就此峰回路转,改写成了桃园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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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衡沚:能借点钱吗?赋税可以全免。
阿姀:稀罕(阴阳怪气)
第10章 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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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一早,召侯和他的新婚夫人便马不停蹄地回了私宅。
云程早早便在门口候着,将衡沚的马牵去马厩喂草。
衡沚却没进门,一路跟着到了马厩。
“书房那边有什么情况?”小侯爷丝毫不嫌弃地抓起一把干苜蓿,娴熟地顺着马鬃抚摸。
自薛平突然来私宅,明面上就能让人轻易看出不对劲了。
婚仪前,衡沚特意拿着一份金龙底的绢布故作得意地进了书房。
这份敕令无疑是假的,但也不完全假。只是将新帝赏赐的数目改写几笔,变成更令人惊诧的数目罢了。
恪州缺钱,也不是毫无根据。若真如账簿中所写,每次一到军饷下发,就总有哪里的设施坏了需要修补,要么就突发灾害需要赈济灾民。
有这么巧吗?
衡沚偏生不信这个邪。
云程凑近了些,将声音放低,“匣子被移动过了,摆放的位置也有细微的偏差。”
衡沚点点头,“消息既然已经放出去,那便看看接下来能发生什么怪事。对了,另一件事你办了吗?”
这事儿云程比盯梢上心,赶忙从怀中掏出地契来,“这是药铺的新地契,按惯例是署了吴掌柜的名。新址换去了西街,更靠近城门处。”
地契展开来,朱砂印的颜色还是鲜艳的,衡沚又将它收敛起来。
“哎?那不是……”云程转头,忽然指着门口,语气疑惑。
衡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中只抓住了个很快走过去的身影。
不起眼的袄子,遮住脸的幕篱。单一个背影,衡沚也能认得出。
他不禁眉眼染上笑意,“是啊,大掌柜要出去开疆拓土了。”
俗话说凡事赶早不赶晚。
眼下才到冬月,离除夕还有一些日子。若是在除夕之前将铺面看好,起码爆竹钱也能赚一些,权当装饰铺面回些本了。
婚仪也办完了,阿姀自觉该做的事都已经差不多了,那自己的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东街有家杏安堂,据说是要扩大经营换新铺面,便要将眼下这个盘出去。周嫂子昨日便在街上看见了告示,赶快进去问清了情况,回来和阿姀商量了。
周嫂子全权信任阿姀,只管入股和做事,其余的经营一概都听阿姀的。
这个铺面阿姀以前就觉得可心,开敞宽阔,最符合她的构想。药铺向来地方大,一边抓药一边问诊,冬日里顶多冷一些。
“掌柜,见您在门口贴了旺铺转手的告示,我与我姐姐特来问问。”
阿姀嘴巴甜,掌柜一见是两位娘子,便礼数周全地请两人在桌前坐下。
“两位是打算做点什么生意啊?”待上了茶,掌柜开门见山地问。
周嫂子看了看阿姀,不知该怎么说。
开头就问这些,怕是谈不下去了吧?
不过问这些也无所厚非,阿姀略一想,还是照实了说,“不瞒您说,我们做的不是什么寻常生意。”
吴掌柜是个实诚人,觉得小娘子是在卖关子,于是更好奇了,“什么不寻常的生意啊?”
阿姀:……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心的铺子,说了不会直接黄了吧?
“我们。”阿姀心一硬,“我们是要做红白事的,所以要先和您说一声,若是您不愿……”
“有想法啊!这个生意稀奇,哈哈哈。”吴掌柜听闻,抚着长须,笑得很是慈祥。
年轻时,吴掌柜立志考功名而屡屡失意,才到了这家杏安堂做个账房,也帮着抄抄药方。
当他攒够了钱,盘下杏安堂自己做掌柜时,又有许多人说他德不配位,书生岂有行医的本事。
当然是请大夫来坐诊喽。
于是在无人认可的情况下,吴掌柜还是将铺子继续开了下去。
二十年来杏安堂越做越大,几乎城中人人抓药都要来此。吴掌柜也在此娶妻生子,由青年力壮走向了垂垂老矣。
天道酬勤,他欣赏苦干的人。
这倒是与其他人不同。
阿姀有些诧异,兜里的银子沉甸甸地,装着也不踏实了,便复问道,“您真不介意我们做这行吗?”
吴掌柜依旧慈眉善目地看着二人,许久从药柜前拿过一张纸来。
“我非那种死板的人,这位娘子在东街上与杨掌柜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周嫂子和阿姀隔着一层薄薄的幕篱相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事已经传扬得这么广了。
吴掌柜嘿嘿一笑,“不过,娘子们若是诚心做生意,便签一长期契约,也省得我一把骨头常常为租赁一事费神啦。”
纸张推到阿姀面前,一眼扫过去,吴掌柜已经在末尾签好了字。
不过重点不在此,在于吴掌柜只签长期赁约,一签便是十年,还要付定金。若违约,预付的三十两定金充做罚金,就不予退还了。
三十两,阿姀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下。
虽说她并未打算在恪州长留,且衡沚与她皆有各自姻缘,也不可能十年都扮假伉俪,耽误了彼此。
周嫂子不知愿不愿意在此定下,还需问问她的意见才能决定。
可这铺面地段好啊!租金虽然贵,还要搭进去三十两定钱,可掌柜的也不干涉这桩生意啊!
如果放了这次机会不抓住,那下一个合适的铺面又要去哪里寻呢?
如此复杂的想法,不亚于每一个想买宅子的户主。
将城中的宅院翻来覆去地看,喜欢的宅子风水好布局也好,却要去广元寺贷钱来买,一贷便是十数年。辛苦劳作一整月,先上交契银,总归令人想想便踌躇。
“怎么样,娘子考虑好没有啊?”
阿姀从自己幻想的小人交贷场景中顷刻抽离出来,周嫂子也对她点头示意。
行吧,索性是十年。到时候找账房代为打理亦未尝不可。
“吴掌柜,我们租下了。您看银钱钥契一类的,如何交割?”
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吴掌柜见二人爽快接受,也索性爽快起来,“交现银与银票皆可,今日交钱便今日交割钥契。可先签了契约,或是迟两日交钱也可。我便在西街筹备新铺面,娘子随时来。”
嘶。
爽快得让阿姀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看了地契和钥匙,也确实是吴掌柜的名字无疑。这房子内看起来也一切正常。
再三通读条款后,阿姀与周嫂子挨个签字摁下手印,这桩租赁便算成了。
“娘子们是自行打扫屋中,还是我叫几个伙计来帮忙啊?”吴掌柜将自己的一份赁契和定金收好,又古道热肠地出起了主意。
周嫂子在铺中转了一圈,十分满意地接上吴掌柜的话,“我瞧这桌椅板凳都好!我们留下这些,也省了些添置钱。只是药柜一类的器物,少不了需要您的伙计帮忙啦!”
人和人总是相互的,面对和颜悦色的人,周嫂子自然也是善意满满。
西街。
这两人的对话阿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西街这地方,似乎听谁刻意提起过。
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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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事,窗前最明亮的地方安置了一具摇椅,上面躺着个月白袍衫的人。
发带将长发半扎,头枕着手臂,显得愈发懒散随意。
更别提一本书还翻开扣在了脸上。
这人也真离谱,本是下人见他要看书,便找了个亮堂地方。可他拿着书躺在这儿,仿佛周公托梦般的的授业,好像睡一觉便能通晓整本书一般。
别说今日无事,最近几日有谁不知小侯爷新婚,有事也做无事报。
大小属臣官员们贴心地为小侯爷考虑,却不知小侯爷辜负了大伙儿的期望。什么事儿也没办,枯坐着独守空房呢。
云程蹑手蹑脚进来,书本下却传出一声被闷住般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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