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舟的车开得又稳又快，白苏坐在副驾驶，后座上坐着不明所以黑着脸的陈无妄。
自从上次见过陈茉和鬼老太太之后，白苏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专业的事情就得找专业的人做。
所以在返回的路上白苏果断叫停了叶舟生拉硬拽把陈无妄拉上了车。
“情况就是这样，你应该能解决吧？你上次还挺专业的……”白苏有些心虚，毕竟陈无妄没有答应她接这个事情。
陈无妄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在脑后绑起了一个小尾巴，前面的绑不上去，散落在脸颊两边，有种异样的随意感。
“秦家。”
陈无妄眼皮都没抬一下，垂眸虚望着脚下的黑暗，呢喃了一遍。
“就是那个秦家，富恒集团的秦峰。”
白苏强调了一下。
但陈无妄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抬起眼睛看向窗外，好在不再黑着脸，让白苏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回头，这应该算是同意了吧。
余光中瞥见叶舟了的凝视，白苏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试图缓和尴尬的气氛，叶舟也是根正苗红的无神论者，知道上一个案子白苏反反复复提到的“红衣女鬼”和“老太太”等人，虽然最后在案件记录里把这些都删掉，但白苏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对于这类神叨叨的言论，叶舟不仅不相信，还坚决打压，势必保证唯物主义旗帜不倒！
但架不住白苏软硬兼施，好歹是师妹，没法发脾气，看这小子也不像坏人，就是有些不伦不类，本着不扫白苏的面子，才“好心”让他上了车。
三人到达秦家门口的时候，救护车刚走，老李和瑟瑟发抖的王婶坐在院子外，看起来不想或是不敢靠近屋子一步。
“警官！”
车还没停稳，王婶就扑了上来，叶舟吓得险些踩了油门，安全带还没解下来，就被王婶抱住了手臂，警服给的安全感是其他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王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自己的恐惧。
对比之下老李就显得冷静许多——如果忽视他刚刚也想跑过来但被王婶抢先一步所以停下的脚步的话。
陈无妄直接下了车，穿着普通衣服的他在一身警服的白苏和叶舟中间显得有些“不专业”，但此刻也顾不得了其他，老李不太好意思往白苏身上靠，也不好意思像王婶那样哭叫，只是极慢地移动着脚步，试探着往陈无妄身边走，后者观察着这个屋子——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开。没有分出一点儿注意力给老李，于是老李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陈无妄的默认，躲到了陈无妄身后。
开着门的屋子像一只张着嘴静静等待的妖怪，只等几人自投罗网，屋里也没开灯，在夜晚中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怎么不开灯啊…”叶舟努力把胳膊从王婶怀里抽出来，后者便拉着的衬衫下摆躲到他后面，哭的声音比叶舟询问的声音还大，根本听不到叶舟的问题。
好在老李保持着一个管家该有的“魄力”，正了正声音：“刚刚…刚刚物业通知电路问题，正在努力修复…”
老李刚回答完，就觉得眼前一空，给予自己安全感的身影瞬间消失，他条件反射地抓了一下，抓了个空之后才反应过来是陈无妄抬脚进屋了。
“诶——”老李想叫住他，又不知怎么开口，停顿之间陈无妄已经进了屋。
在场四人都没反应过来，好歹是白苏带来的人，犹豫一瞬之后她最先跟上去，但刚迈脚，陈无妄的声音就传出来，紧接着他的人也站在了门口，身后是黑漆漆的空间，他穿着深色的衣服整个人就如从黑暗中诞生的一般，面色很不好看，甚至带着几分质问。
“尸体怎么会在地上？”
老李和王婶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陈无妄冰冷的目光落在老李身上，后者竭力躲避他的询问，片刻之后只憋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陈无妄的目光又冷了几分，老李求救地看向白苏，然而她也没理会老李 和叶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叶舟自是不可能让一个外行人破坏现场，反应过来之后便往屋内走去，后面跟着白苏。
陈无妄说的尸体，是那副小棺材里的尸体，停了电之后屋内的冷气也散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难以形容，但白苏和叶舟都在短时间内明白这股味道的来源——地上的尸体。
白苏原以为陈无妄说“尸体在地上”，是棺材里的尸体被移出来放在了地上，然而适应黑暗之后，眼前的并非白苏所想。
两口棺材原本各停在两条长凳上，如今秦朗的那口还好好的，这口小棺材下面的其中一个凳子却移动了位置，导致棺材受力不稳侧倒在地，棺材盖落在一边，里面的女尸面朝下半个身体都摔了出来。
站在门口看，就好像是她正往外爬。
第12章 云裳落——3
三人一起扶正了棺材，叶舟和陈无妄一人搬头一人搬脚，想把尸体原样放回去。
挪动尸体的时候，尸臭味道明显了许多，但另一股化学试剂味道更加浓郁，不难猜出尸体做了防腐处理。刚刚不搬动时还只是淡淡的气味，如今两人刚一用力味道便强烈起来。
尸臭味道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和白苏从前闻过的任何臭味都不一样，比垃圾站最底层垃圾自然发酵一年的味道还要酸爽。白苏一手为两人打着手电筒，另一手捂住了鼻子。
“做过处理了味道还那么……奇特……”白苏原本想说味道太大，但当着“本人”的面，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生生换了个形容词。
如今世道太平，叶舟也难得遇上这种尸体，一边感叹着白苏“运气好”，一边尽着师哥本分，伸手轻轻按了按尸体腹部，已经有些膨胀，穿着繁复的寿衣看起来不太明显，但一摸就能感受出来，根据味道的浓烈，叶舟判断寿衣所覆盖的体表也已经出现腐败现象。
“人死亡后3-5个小时，肠道内细菌大量繁殖，分解蛋白质，开始腐蚀内脏，产生尸臭，随后产生腐败气体，进入表皮层和真皮层之间，最后表现在体表，扩散至全身。”
叶舟抬起尸体的手，透ʝʂɠ过层层袖子，露出的皮肤之间发绿，往内看能看见小范围的腐烂。
白苏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毕竟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才觉得从前在学校实验室看到的都是小儿科。
“不对啊，如果已经做过防腐处理，为什么还会发生腐烂？”白苏捏着鼻子问，声音闷声闷气，一句话说完才扭头换了口气。
叶舟一愣，看着不知所然的白苏一脸真诚地问自己，可惜他方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呃……”
这种事情当然是要问知情人比较好，在场的知情人只有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老李和王婶。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叶舟想到这些的时候，陈无妄已经问了出来，门口的老李看着这个陌生人，逆着光站在屋子最里面，白苏和叶舟好歹还能看出一点儿对于黑暗和尸体最原始的恐惧，但陈无妄从来这里开始就没什么表情，似乎这些事情并不会威胁到他，甚至连这种人类发展千年血脉里自带的原始恐惧在他脸上都看不见。
“一…一个星期前…”老李吞吞吐吐道。
叶舟拿过白苏手上的手电筒，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尸体裸露皮肤上的一些腐烂斑块。
“所以是先腐烂了一段时间再采取的防腐措施？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次老李不回答了，低着头哼唧了意味不明的几声，最终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躲避着几人的目光。
叶舟还欲追问，陈无妄已经再度垂眸，被披散着的头发遮挡的下巴处一道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方才这处痕迹藏在阴影里，又被下巴掩盖，三人竟都未曾发现。
“嗯？”
陈无妄伸出两指轻轻扭过她的头，那道痕迹便清晰起来。
叶舟注意到陈无妄的异常，手电光束指向他的手，尸体脖子上的褐色缢沟分外明显，已经形成羊皮纸样变。
如果缢死的麻绳质地坚硬粗糙，就会摩擦颈部皮肤导致表皮剥落出血，死亡之后逐渐干燥，外观看起来酷似羊皮纸。
褐色痕迹在下巴下方，两边向侧上方，很明显的上吊死亡。
今天下午秦峰并没有说这个女生死亡的原因，如今看来，是自杀不错。
叶舟“卧槽”骂了一声，走到陈无妄身边更为仔细地观察尸体情况，最终还是确认自杀没错。
白苏拍了拍刚刚在棺材上沾到的泥土，也走到尸体头部看着那道痕迹。
陈无妄抬头看向门口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的老李和王婶，
“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儿。”
“我们…我们不知道…”老李连忙摆手，王婶也跟着摇头否认。
“没有中毒症状，符合上吊死亡，最近也没接到这种报案，应该就是自杀。”叶舟看着那道痕迹，简单的判断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陈无妄的目光被他的话喊了回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不是时间对不上，我都怀疑是她殉情了。”叶舟道。
“你写小说呢？都什么年代了还 殉情，没有爱情又不是不能活了。这女生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不缺人追，秦朗的人品你又不是不清楚，三天两头被请到局里，为了这么个人搭上自己，也太不划算了吧。”白苏狠狠翻了个白眼，虽然在这黑暗中叶舟并不能看见。
秦峰不在，白苏毫不掩饰自己对秦朗的厌恶，她倒是和还活着的秦朗有过交道，但并不是美好的邂逅，而是单方面的纠缠。
所以她很清楚秦朗是个什么货色，秦峰厉害不错，但和秦朗没什么关系，她尊重秦峰，可对于秦朗这种二世祖，唯恐避之不及。
“好看怎么了？秦家这么有钱，你不想也会有人挤破头想嫁进来，你不能奢求每个女孩都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吧？”叶舟直男思维，说话也没过脑子，单纯地想反驳白苏几句。
“现在有所作为的女性大有人在，大势如此，你不能仅凭一个好看就觉得人家恃美而骄啊，外貌不过是人家的加分项罢了。”白苏据理力争。
“你们两个，当着死人的面议论他们，小心半夜敲你们家门。”陈无妄低垂着眼睫，帮尸体整理了一下刚刚弄皱的衣领，毫无温度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白苏和叶舟瞬间打了个寒战，觉得房间内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片刻后叶舟反应过来，干咳一声掩饰自己刚刚的尴尬，嘀咕了一句“封建迷信”。
陈无妄也不恼，扶起尸体的上半身作势要将尸体放回去，叶舟也不计较，紧跟着抬起尸体的脚帮忙。
尸体摆正后，叶舟手搭在了棺材盖上，等着陈无妄过来一起抬，然而后者看了他一眼，道：“不用盖，尸体有问题，还要处理一下。”
“处理什么？防腐？”叶舟一时间没理解陈无妄的意思。
陈无妄也懒得解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纸“啪”地一下贴在尸体脑门上，遮住了尸体大半张脸，看起来就和香港恐怖片里的僵尸一样。
符纸这东西，既能让人感到安心，也能让人恐惧。安心是因为道家文化颇具盛名，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之一，人们用此祈福；而恐惧则是因为，它透露这一种莫名的灵异气息，神秘而古老，尤其是和“鬼”联系在一起时，自然会让人产生害怕的情绪。
白苏和叶舟愣愣地看着陈无妄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陈无妄居然不打哑迷，好心地给这两位“科普”了一番：“驱邪符，只要不揭下来，她的魂魄会被禁锢在尸体内，尸体不腐，魂魄不消。”
“那…那是干什么？”涉及到白苏的知识盲区，她条件反射地接了句话。
“简单来说，就是不能转世投胎，会被永远困在身体里，连孤魂野鬼都做不了。”陈无妄瞥了她一眼，白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无语”两个字。
“嘁—”一边的叶舟小声发表着自己的鄙视，不过也算没破坏尸体，又能让秦家安心一点儿，也就没反对。
外面的老李和王婶看见那张黄色符纸的时候比刚刚看见叶舟激动多了，一个滑跪从外面奔到陈无妄身前，齐声喊道：
“道长救我！”
知道了陈无妄的身份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方才对于陈无妄“不专业”的判断有多错误，他们才是那个不专业的人，陈无妄是场内最专业的人士！
一把年龄的老李和王婶期盼地看着陈无妄，都快眨出星星眼了。
陈无妄后退一步避开他们想要抓住自己衣角的手，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回答我几个问题，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
白苏眉眼一颤，看陈无妄的表情，似乎确有其事，但对于目前的情况，又好像是他故意套老李和王婶的话一样，让白苏一时间搞不清楚哪个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两个人点头如捣蒜，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坚定地看着陈无妄。
“她叫什么名字？”
陈无妄指了指棺材。
“…”
“黎深秋！她叫黎深秋！”
老李没有回答，反倒是王婶抢着回答了陈无妄的问题，好像慢一秒就会失去道长给的安全感。
“她和秦朗什么关系？”
“她……”王婶刚想回答，就被老李用肘部碰了一下止住话头，一时间看看陈无妄又看看老李，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往下说，但话到嘴边，想吞又吞不下去。
陈无妄突然抬手摸到尸体头上的驱邪符作势要撕下来：“不说的话我也没办法解决了，我还忙，先走了。”
“道长！道长我说！”王婶挣脱老李的阻挡，拉住了陈无妄的衣角。
陈无妄一直不可察觉地偏离方向，没有真正受老李和王婶这一跪，如今也是俯身扶起王婶将其带到一边白苏和叶舟身边。
“黎小姐和我们少爷是高中同学，前几个月他们同学聚会见过几次，我们少爷就对她穷追不舍，但她好像不怎么愿意……后来黎小姐家里人知道了，想攀上秦家的亲事，就逼着黎小姐同意，她不肯，最后……就是你们看见的这样了，再后来我们少爷出了意外，夫人觉得这也是他的心愿，跟黎家商量了一下，也算让少爷能安息。”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两家人都同意，是因为黎深秋的父母想攀关系，卖了自己的女儿？”白苏皱眉。
“没有没有！不是卖！我们与黎家没有金钱交易！”一边的老李爬起来解释。
“倒卖尸体是犯法的，秦峰不会不知道这个。”叶舟道。
“对啊！我们老板遵纪守法！黎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婚事？何况黎深秋本就是被逼死的！”或许是作为女性，白苏更能站在黎深秋的角度审视她所遭遇的事情，所以比另外两人看起来都要激动。
“这……也不算婚事啊，就是葬在一起咯。”老李不愧是跟了秦峰这么多年，换了种说法，事情的ʝʂɠ性质一下子就被弱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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