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季夏的脑袋像被砸了一下,脸上的笑也敛去。
“袭击”,刚刚那一比喻让她想起了一些画面。日落时分,秦少庄靠在树林的大树下,身上一道道刀伤染红他的衬衣,与他身后的余晖混成一色。他脸色十分苍白,手上拿着一张电报纸,"Hlaoon……Msut……"。
时间像把锁,它能把人的记忆锁住同样也能在某个风和日丽或者晴天霹雳的日子里开锁。秦少庄说她救了他,但她记得是自己把他扯进来的。
太阳下山后,天气越来越冷。季夏蜷缩在床上,一室漆黑。火车是往北走的,秦少庄要带她回奉天。傅樾桐说,不能去奉天,应该去找李先生帮忙。
她明白,她父亲在奉天遇刺,生死未卜。她哥哥带着医生前去,但对奉天情况一无所知。周家如今只剩她在奉天城外,如果连她都落在奉天,那么周家就落在秦镐手里了。秦镐的态度一直暧昧,再且,奉天城里是否还藏有杀手也未明,难保周家一门在奉天惨遭杀手。因而傅樾桐说,送她离开北平去找李先生。
“只是,这是一场生死博弈。”傅樾桐当时坐在阳台餐桌的角落,旁边坐着的孟婉君也同情地看着她。傅樾桐说他跟李先生是同道中人,虽未证实,但周季夏信。就算不信他的情真意切,也无法忽视孟婉君写在脸上的担忧和同情。担忧傅樾桐,同情周季夏。
“此话怎讲?”
“你在北平,尚且有秦帅暗地里保护着。且他这段时间奔波于各国外使间,为周家说情,因而才护得你安全。否则即便是你哥守在北平,他一无兵之人,即便是他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也护不了你。但你一旦离开秦少庄,那便有性命之虞。”
孟婉君握着她的手,似是安慰,却也担心。“周小姐,我和六爷看得出秦帅对你的意思,否则六爷也不会提议由秦帅提出退婚声明,混淆视听。但是秦督军不同秦帅,六爷和李先生都不能让你冒险。”
这四天以来,司徒把她原来的世界撕破,傅樾桐和孟婉君把她对秦少庄的信任撕碎又拼凑。而就在刚才,他当年舍命相救的事实告诉她,拿命来换她的是秦少庄而不是何威廉。更悲凉的事实是,即便她知道所有的事实也无济于事。
抵达奉天时已是凌晨两点半。秦少庄想开灯叫醒周季夏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床上了。脸色略显苍白,纱布上的血迹也已经干了,他想抱她下车,还是被她一如既往地拒绝。“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她的手稍一触碰他便能感到一种透骨的寒。是他疏忽了,以为加了床被子就够暖了,结果却忽略了她本就不适应北方的天气。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晚宴的礼服,大衣还留在元家,脚上穿着的不过是一双高跟鞋。他把西装披在她身上,拦腰抱走她。这是他的一贯作风,然而不是每次奏效。
“秦少庄!”季夏惊呼一声。秦少庄确实吓了一跳,再低头看向她时,灯光晃影出她红肿的眼里还藏着未干的泪痕。细听,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把我放下来吧,我真的……可以自己走。”
第37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2)
秦家的车开回府邸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一路上秦少庄和周季夏都相当沉默,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来接他们是周洋,季夏还以为他们还在北平,但在车上听到他向秦少庄汇报时才知道周洋和尚晴坐专列下午已经抵达奉天。
“秦帅,督军听闻了元家寿宴上元二少轻薄……”周洋的停顿让季夏察觉到他看向自己时闪躲,秦少庄的眸色也变冷,似乎两人刻意回避。“督军让秦帅回来给尚师长和尚小姐一个交待。”
想起尚晴那晚拔枪相助,秦少庄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良久过后问了一句,“尚晴还好吗?”
“尚小姐没事。”周洋的眼睛时刻在探究季夏的表情,小心措辞。其实,她并不介意。正因为秦少庄知道,所以他一路沉默。“秦帅,是要把周小姐在内府那边还是……”
“回家。”秦少庄的回话,不是回答而是命令。
对于秦少庄而言,家只有一个,那就他母亲生活的地方。内府虽然有他姨母和秦喻,但对他而言,内府不过是他父亲的女眷住的地方不是他的家。对于别人而言,他住的地方是的办公楼不是家,因而他父亲也数次让他搬回内府,只是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周季夏的房间安排在二楼的最后一间卧室。卧室面街,换言之,她的房间远离了内府。不仅如此,二楼倒数第二个房间是秦少庄的书房,对面便是他的房间。季夏要求换房,秦少庄直接拒绝,“这里是奉天。”
“我住酒店。”
秦少庄冷哼一句,“你没听清楚吗?这里是奉天!周大小姐!”
“我知道这里是奉天!”周季夏不是不清楚目前的境况,她自己随时处于危险中,但督军府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牢笼和危险
傅樾桐说得对,秦少庄或许能护她,但她不想让他为难。这里是奉天,但奉天的当家人是秦督军,不是秦少帅。“我哥也在这里。”
“周洋,找人看着她。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离开家门一步,即便是过内府。”秦少庄的话也很明确,软禁了。
季夏恳求地看着周洋,她不能就这样被软禁起来。“石头哥……”
周洋不是漠视她的乞求,他也知道奉天里有周云卿和她父亲。但作为秦少庄的副官,他不能违抗秦少庄的命令。尤其是刚刚她的乞怜,秦少庄想揍他的心都有了。“明白,秦帅。”除了奉命,别无他法。
回奉天三天后,秦少庄出席了军政例会。会议地点就在督军府的办公厅,离秦少庄的住处不过几分钟,然而他是倒数第二个到会。秦少庄坐在右边第二个座位,在他前面的是他的老师尚师长。在他对面坐着的是文官集团的奉天财政司长,银行行长,外交顾问……
安坐后,坐在他身边的奉系军将都纷纷好奇道,“少庄啊,这个点才出现,莫不是家里藏着的那位不让出门?”问话的奉军里老将,与秦镐是拜把子交情,秦少庄称他一声“三大爷”冯平。
“可不是,听说你小子在北平跟个女的走了,把老尚家的丫头气得自己坐专列回来了。这会带回来的,怕ʝʂɠ是北平哪位吧。”坐在冯三爷旁边的将领也插了一句,眼神看向尚桓时颇有几分笑话。
尚桓倒是沉静,沉默坐在一旁。但脸色明显不好。“瞧三大爷说的。你们在家的莺莺燕燕还少嘛?这会是要群而攻之?”秦少庄和稀泥和过去,他老师尚桓和他三大爷是什么交情大家心知肚明。
“怕就怕你藏着的那位可不是一般的莺燕。听说你搅和了傅家的婚约。”文官集团的外交顾问于贤插一脚。他的另一身份是他父亲的参谋长,与冯平,尚桓一样,是他父亲的幕僚集团一员。
作为秦镐的首席幕僚和智囊,他是十分合格的,但作为他曾经的老师就另当别论。于贤不想陪太子读书,秦少庄也不想听他啰嗦,但他确实从于贤那里学到了一点,花花肠子。尚桓教他攻城,于贤教他攻心,留法四年学理论开眼界,守李先生三年学仁义信仰。秦镐是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以改换奉天旧局。
于贤并非守旧派,他反对秦少庄搅和傅周联姻是因为奉天在这件事没有实际获利,相反把奉天集团扯进了周家与诸国交恶的浑水里面。
可事实上,秦镐是默许这事的。眼前来看,总统要唱旧戏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可以折腾,不可成事。然而戏开场了就得唱,主角并非只有总统,紫禁城的主人还在,总统可以完戏,然而这戏还能接着唱。傅家能在北平不倒,不仅是前朝外交重臣的身份,还结识握兵旧臣,傅家缺的是钱,一旦周家下水,北平局面难以控制。长远来看秦少庄破了傅周联盟的基础,原本虽无得益,但加上他手上扣下的周家的偷运禁品的把柄以控周云卿,再扣周季夏在手以收周家利益,再加上周家当家人周伯邑奉天遇刺,周家此刻已是他秦家刀俎鱼肉。所以,秦少庄的算计,秦镐是默许了。
“于先生这话说重了,有于先生在还怕乱了奉天不成?”秦镐穿着军装露面,在场的吵闹立即停了下来。秦镐安坐后副官奉茶,会议厅的气氛瞬间严肃。老雇主发话,于贤当然不好发作。一茶润喉后,秦镐环视一圈,“汇报吧,从王司长开始。”首当其冲的是财政司,然后是奉天银行行长,警察厅长,文官集团先行,然后到武官集团。
财政司:奉天目前财政略有盈余。
奉天银行:奉天金融市场稳定。
警察厅:治安尚稳,百姓与侨民无明显冲突。遇刺事件仍在调查当中。
到了武官集团这边就只有一件:冬季军事演练刚刚结束。
最后到秦少庄。今天军政会议,秦镐是要大家交底的。把事挑开来总结,奉天钱足,稳治,兵强,那么到秦少庄这里就只有一句,是进还是退。
“少庄,北平局势如何?”秦镐摊开他面前的档案,那是两天前他交给秦镐的北平报告。
“各方势力虽纠缠,但终不支持总统。”
“是进是守?”
秦镐直接要他给答案。非他犹豫,只是元家寿宴会谈上,美国外使的突然之举实在难揣。他总觉得这内有乾坤,有待下篇。
“留待伺机。”秦少庄答他。“奉天时局尚算安稳,然爆炸之事尚待查清,兹事体大,奉天已涉其局,其意难测。此刻进京,恐有腹背受敌之虞。且奉天有要人,可以谈判。”
秦少庄的报告里有说明了北平的情况以及数月来与北平各方势力的交谈。直系和皖系有间隙且皖系有滇军要挟。英法美俄奉行民主,复辟难行。最重要一点,总统身体每况日下,北平局势即将重新洗牌。
“大家看法如何?”其时安静,各人思虑。秦少庄的北平报告在场的人虽不能详尽了解,但其大体,要点大家都有所了解。且是进是守在奉天内部本有分歧,财政厅和银行方面就不支持,冯平及其部下则一心入关。尚桓和于贤则看秦少庄的报告再作决定。文官集团闻言则喜,冯平倒是欣赏地看着秦少庄,心想:这小子还有点能耐啊。冯平虽主战,但也量力而为。尤其听了于贤的话后。
“秦帅所言确是目前形势之利害。与其派兵入关,不如修好元家。”到底是老狐狸于贤。
既然闹腾不起来那么总统总有换的一天,那么元家作为拔尖之一,势必要搞好关系。于贤的盘算秦镐清楚,于贤跟直系关系良好,尤其是徐才。
秦少庄想起那晚元家的会议,再看现在的于贤,两人成为好友的确是无可厚非。
“于先生的话有道理。老尚,你怎么看?”
对比于贤,秦镐更信赖尚桓。秦镐与于贤是主雇关系,尚桓跟秦镐是兄弟。
“少庄在北平摸了底,情况比我们清楚。另外,爆炸事件的确需要查清楚。”秦镐点头,知道这老弟的心思了。尚桓不就于贤的话说下去就说明他反对。既然是不愿意台面上说,那就台下说。
“警察厅已经抓紧时间搜查了。但爆炸事件发生在火车上,好需要跟交通部协调。”警察厅长说道。
“那老林你想怎么搞?”
“督军,秦帅既然已经回来了,不如将此事交给秦帅。秦帅跟周家……”厅长的话戛然而止,意识到有些话不是台面上能讲的。“督军,抱歉。”
“哼!”秦镐冷哼一声。鄙夷之意不言而喻。“少庄,既然此事有关你交通部,那就配合调查吧。另外,医管局的事你得抓紧时间。”
“明白。”秦少庄肃立行礼。
“老尚,晚上带上尚晴过来吃顿饭吧。三子糊涂,他老子不糊涂!”秦镐指着秦少庄教训。
出了会议厅,周洋便在门口等着。见秦少庄出来,拿着他的外套就上前。神色虽无异,但动作有些急。“秦帅,四小姐在办公楼外闹着要进去。已经惊动了内眷府里的几位夫人。”
“人呢?”秦少庄穿上外套就往大门走。他倒不是怕秦喻在闹,他是怕周季夏趁乱逃走。
“四小姐还在门外,周小姐有卫兵看着,我……把她锁在房里。”周洋一想起刚刚的情况就一身冷汗。
秦喻硬闯办公楼被卫兵拦下,在楼外又哭又闹又骂,几位夫人闻言都过来劝说。季夏在屋里窜上窜下跳闹着逃走,周洋只好把她敲晕锁在房里。
秦少庄回到办公楼门口看到秦喻还在,几位姨太太在旁哄着,让她别哭。四姨太和五姨太安慰着她,三姨太则训斥守门的两位卫兵。“几位太太来了多久了?”
“有半小时了。四小姐一直闹着要进去找东西。卫兵没得你许可,不敢放四小姐进去,因而发生冲突。”
“四小姐有受伤吗?”
“伤倒不至于,不过受了委屈。”
“去找六姨太来看看。”
第38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3)
最先看到秦少庄的是三姨太,因而也不训斥他的卫兵。四姨太和五姨太见状讪笑,四姨太安慰秦喻,“阿喻你看,你三哥回来了。要找什么跟你三哥说句话不就行了,何苦闹成这样 。”
“对啊,你三哥最疼你了!只有你不想要的,没有你要不到。”五姨太扫着她背,拧头对秦少庄使眼色,让他说几句宽慰的话。几位姨太太就怕惊动了督军,这好歹是秦少庄的办公楼,奉系将领进进出出,闹成这样也尴尬。
秦少庄知道这是秦喻的伎俩。他不让周季夏出门是担心她的安危,她被藏起来倒不是像外界穿得那么难听。“别闹了。你说要进去找东西,找什么?”
“你说你这屋里我来来去去多少回了,怎么现在就不让我进去了,你这屋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人啊?!”
秦喻是被秦少庄宠惯了。从小到大秦少庄就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外面的消息都都传遍了,风流成性的秦帅在他的屋里藏了个女人,人是从北平带回来的,来头还不简单。秦喻马上就猜到是周季夏了。果然周云卿来找她说,叶欢从北平来电报,秦少庄带走了周季夏,他还派人把她在北平的东西都搬到奉天来了。
“还要胡闹下去吗?”
“我胡闹?!你拐了一个大家闺秀藏在你屋里,到底是谁在胡闹?!”秦喻不顾身份场合说出这话,顿时让在场的尴尬,秦少庄难堪。他虽宠秦喻,但他是她的哥哥,他的身份摆着。
“秦喻,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吗?!还在污蔑你三哥!”声音说得有点轻,仿佛冬日里的风一吹就化成一缕轻烟。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因为来人是二夫人。
六姨太跟在二夫人身后小心照看着,周洋则跟在最后。二夫人的地位从名号就看出来。她是秦家的二夫人,而其他的几位都是姨太太。受宠如六姨太,督军也要她恭敬二夫人。二夫人虽身弱,但府里一些大事都由二夫人做主,此外秦少庄和秦喻对她ʝʂɠ也十分孝顺。
“娘……”
“姨母……”
二夫人站在办公楼门前的庭院,伫立好一会儿,似有回忆,只是脸色神伤。不知是否身体抱恙之故。两位小辈走到她跟前,二夫人回过神来,眼里氤氲看着秦少庄。
“姨母……”秦少庄见此以为她是因为秦喻闹脾气之故,好生安慰着。“姨母,是我考虑不周,让阿喻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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