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太的茶艺很是和式。太太在日本生活过?”元承文问起。
“倒没有。不过你们也知道先生在日本了好些年,这茶他也好讲究,随先生学的。”李太太又唤来小丫头摘些芍药来,准备入茶。“一时兴起效仿古人,两位当我由着性子来。”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好白承恩惠。刚刚在客厅里见到有把小提琴,不如由我来献丑一曲?”元承文逗笑道。
李太太看周伯邑主意,他也回了句,“客随主便。”
元承文去了有些久,是否故意为之他们也不想理会。周伯邑的心思都藏在眼里——一直抬着头注视着书房。
“我家先生也是很疼小小的。”李太太捻来芍药的花瓣,加入沸水中。“那年小小刚来上海,环境陌生且精神压力大,她经常梦魇发烧。先生经常是忙到深夜还要再看看小小是否安稳才去休息。”
高温加快了香味的传播,闻着这满园馨香,他的内心却算不上安宁。尤其是面对他面前这位女子时。
“你信吗,我家先生会为了一个小女娃吃多两口饭而开心?”李太太忙完手上这些功夫,奉了茶给周伯邑。
“你们二位是疼小小的。”周伯邑看着杯子的茶叶与芍药花也是一番彻悟,两者无疑是锦上添花。小小至于他们夫妇,何尝不是。
李太太点着头,算是认了。他们夫妇无儿无女,李先生把季夏带回来的时候,他们夫妻算是体验了一会为人父母。后来季夏康复也有承欢膝下之体会。
“所以,我们会保护好她的!”这话一出,无疑是坦诚了李家夫妇这一个多月来的盘算。他们是利用了季夏,可从来没想伤害她。
“李太太,有些绳结是越活动越勒紧的。小小是一定要跟我回南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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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春·多事年年二月风(9)
离开李家时,季夏提出说她想跟元承文散步。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周伯邑不放心拒绝她的提议。李宅隐筑在半山上,夜虽尚早,可周边除了灯火和隐约人声就剩风声了。“爸,要不你坐二少的车走,把王叔留给我。散完步后我跟王叔走。”王叔是李太太的专用司机,周伯邑抵沪后李太太就派他过来当司机。周伯邑见他为人本分又实诚也就留下来。虽是如此,可他还是不放心。
季夏见他犹豫又说道,“过几天我们便要回平镇了,我和二少的事还没算清。先前承了二少人情,我总不该不顾礼数。”
元承文心里疑惑,她和自己的恩怨早已算清,这回她当着周伯邑的脸面提出来怕是有要紧的私事要说。元承文顺着开腔,“周先生,我与周小姐确是有不少人情账要算,算上之前的,还都是看在周家的面子上。周先生要是不放心要不元某人以人格担保,保证把周小姐平安送回。”
周伯邑最后答应了下来。倒不是因为季夏和元承文的保证有多可信,而是木家三少到李家来了。在门口遇见他们三人,打了个招呼便招呼周伯邑一同进去商量要事。
末了木三少走到季夏跟前,瞥了眼元承文说道,“你的眼光还跟以前一样,得空了要给你配副眼镜才行。”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楚。元承文是要面子的人,木三少这句话显然让他听了很是不爽。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木三少,季夏倒是先出手了。“颜堂哥......哦,不对!你姐姐已经是我姨母了,该改口叫你叔叔了。”
木家三少大名木颜堂,是木氏实业的总经理也是南方一系的财政顾问。季夏病居上海那段时间没少跟他胡混。后来他到英国读书跟周云卿成了同学。木家三少的话倒不是有什么恶意,估计是受她哥的影响而已。同样,季夏也只是逗逗他。
赏了季夏一个爆栗后木家三少也笑吟吟地跟着周伯邑进去。留了一句,“过两日找你玩。”
季夏倒是很想告诉他,没有过两天了。
第二天一早,全上海的小报都报道了元家二少携带周家小姐私奔的事。
周伯邑当晚回和平饭店却没见到季夏的人影,问过前台也说周小姐还没有回来。派王叔去元承文府上去打探情况却也没见到人影。等到第二天,心急如焚的周伯邑从警察厅里听到元承文的司机说的,“周小姐和元二少昨晚买了火车票离开上海了。”一时间,周伯邑被气得晕了过去。
消息传回北方,元家和秦少庄也是暴怒极了。奇怪的是,元啸震怒归震怒,可他却没有丝毫动作。南方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质疑他们和谈的诚意,元啸最后却说,“我儿子都送过去了,现在他人不见了我还没找你们要,你们倒来向我兴师问罪,谁没诚意了!你们一班狗崽子倒说说对我儿子做了什么逼得他私逃啊!”
秦少庄知道这消息时,是在第二日的早上。周洋早上六点就打直机到河北吵醒了秦少庄。但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秦帅,元承文私逃上海了!”秦少庄闻言虽被惊醒,却也还能冷静,毕竟元承文也不是好对付的,只要他想要离开南方有的是办法。
所以,秦少庄也很淡定地回他,“就这样吗?”
“元二少走的时候……”周洋顿了顿,秦少庄竟然能听到他咽口水的声音,“带走了周小姐。”
电话的两头一番死寂,周洋都能感觉到额头的汗已经快进到他眼镜里了。过了好一会,秦少庄那边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马上!把他们找出!”
到了下午周洋才在天津公署传来消息,元承文和季夏离开的当晚,从上海开出的火车只有两班。一班是到南京,一班是杭州。“另外,周家已经派人在驻守在沿站,只要是从南京方向来的车厢都搜了。看情况,周小姐闹大了。”周洋在电话那头擦着汗报告。
从早上得到消息他们就没有停过,一封封电报从天津公署发出去又从南京传回来。这打的名义还不是查周家小姐而是查私逃上海的李先生秘书下落。元啸今天早上在总理府义正言辞地回骂南方代表可不代表北方就此放过元承文。譬如目前还没正式上任的“长江巡阅使”,秦少庄。
“务必要在周家之前抓到周季夏和元承文!”秦少庄说这话时已经回到了天津的住所。
“抓?!”周洋心下一凉。
“以涉嫌协逃公职人员的罪名逮捕周季夏。”秦少庄这么做,是要让周云卿找到人也带不回去。
“可秦帅,我们还不知道元二少和周小姐往什么路线走?南方方面已经派人搜捕了,但北方……”元啸不动,谁也不敢动。
“周云卿什么动静?”
“他在山东。”
“山东?”
“张都督月初邀请他过安徽作客。到了四月中旬,新令发布后他便去了一趟山东。”
开了年,张员的动静开始大了。之前先是把老一派的傅王爷之流招呼到安徽,之后又拉拢南方的前朝将领,胡杨因此进入北平议会,现在还把算盘算到周家身上。
“呵。”秦少庄冷笑一声。“周云卿去了一趟安徽再去山东,心寒得很!”北平和南方都把周家当弃子了,张员再邀周云卿,可不心寒。
“山东……怎么心寒了?”周洋不由一问。
“山东是谁的地盘?!”
周洋这下明白了。周家这番折腾算是为了山东了。
恍然间,他心里似乎捋出一丝明朗。如果元承文要带周季夏走,ʝʂɠ那不会是往北方走的。元啸之所以放任元承文在南方当质子是因为他们断了父子情分,以元承文的个性他是不会再回北方了。况且上海交通发达,要是元承文真要带她走,那应该是往香港走才对!可他们买了火车票?!
“去查清楚元承文这段时间都在干嘛,元承文和小小私奔这消息又是怎么来的。”
秦少庄有种预感,这番惊举的始作俑者不是元承文而是周季夏。那么周季夏为什么要逃走?她是往南走回平镇,还是往北走,找……自己或者何威廉。
太阳下了山,明月的银辉流进他的窗帷。坐在沙发上的秦少庄托着腮想着这个常常出人意料的小人儿。烟灰和烟蒂落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尼古丁味道。关了灯,夜色成了他的最大的保护色,心里那股患得患失是愈加浓烈了。
“小小,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
皎月一声轻叹。
第72章 春·多事年年二月风(10)
翌日一早,火车抵达了德州站。时间尚是早,头等座的西图澜娅餐厅车厢内,季夏刚刚吃下半碗小粥,元承文紧张了两天的心算是安稳了些。
“这才到德州,你这样能撑得下去吗?”元承文给她倒了杯热水。
“绝对!”她说得倒是肯定,可是也没有力气说出后面那两个字了。语气倒是跟她两日前晚上对元承文说,“我要去天津。”一样的。
借着散步的借口她让元承文的车子送她到火车站,元承文当时一听她说要去天津可吓得不轻。谁在天津大家是心知肚明的,更何况周云卿在安徽。
“你去天津干嘛?”
“找秦少庄。”
元承文不得不再一次正视眼前这个人。“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私奔。”她说的十分淡定。元承文想起一个,叫做“举重若轻”。
“周大小姐,你还知道这是私奔啊?!”
元承文在车上大喊出来。季夏敢打包票,他的司机有那么一刻是想拉刹车来着,不过被季夏死盯着他才打消念头。
“这重要吗?”秦少庄去年在北平就说了一次了,“跟我走吧,你可以理解为,私奔。”
周大小姐的惊天动地连带了元家二少。当晚他们买了到南京的火车票,走津浦线到天津。
看着他手里拿着两张票的时候,季夏反倒问回他,“你干嘛?”
“跟你私奔!”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一副样子,可季夏也明白,不拆穿。
“二少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你跟我走,这罪名算在我头上就大了。”
“谁跟谁走还不一定,这还不是别人嘴里一句话的意思。”是的,这被他料到了。
他料不到的是,坐船到浦口的时候,周大小姐晕船了。但也不怪她,为了尽快离开南方的势力圈,两人是下了火车站就直接买票上船,怕被别人发现还专门买普通票,躲在一堆鱼龙混杂的百姓堆里。下了船又换乘火车,这次元承文倒是不敢马虎了。给钱买通两个人帮他们买两张头等座,周大小姐休息好一会才缓过来。
元承文往车窗外看了看,四周又环顾一圈,确定没有追捕他们的人才安心些。“还有两个站就到韩庄了,过了韩庄就是津浦线的北段了,到时候你可以舒心些。”刚说完正经话,他又开玩笑道,“要是被秦少庄的抓到了,你说我们会怎样呢?”
“你会先死。”季夏难得跟他开玩笑。
“别呀!咱们可得说好,你到时候得保着我啊!我这好心当护花使者呢!”
过了浦口,这一路便是直通天津了。元承文扶着她回包厢,中间遇到乘务长查人,元承文说他俩是兄妹,要到北边去看医生,说季夏染了重病。吓得乘务不敢细细盘查,一是两人本就是头等座乘客,二是人还病着。
乘务长倒是好心,提醒他们,“这两日上头在抓人,既然你妹妹病着了就好生休养,免得到时军兵粗鲁,伤着了小姐。”
元承文给了点小费,笑与道,“谢谢你了!这一路还得多劳你照顾。”
回了车厢后,季夏笑他,“你倒是有胆识啊,说我是你妹妹。别人一听我们俩这口音就知道你在说谎了。”季夏和周云卿的官话都是跟老爷子学的,这也是季夏唯一一样学得不精的。她的官话带着岭南口音,遣词方面又夹杂中西语句,难听倒不至于,不标准倒是不能避免的。
“有啥子嘛,上海话阿拉也是能说说的。”元承文换了上海口音,装腔作势引得她一笑。
“二少到了韩庄就下车吧。”不似过往陪他搭腔,季夏认真说道。“你我清楚这目前的境况。你跟我走,一是为了混淆视听,大家以为我跟你走,自然也分不清去南去北。二是为了护我周全。可二少难不成真的不顾大局要跟我到天津?”
元承文似不料她这般回绝,扭身别脸过去,当作没耳闻一般。
“我是没立场与你说大义的话语了。自然也谈不上‘相劝’二字。只是你当初那般舍身取义到南方来,到这面上能走得了吗?我虽不是李先生那一流派,可也耳清目明。”
过了好一会,他背着身回了一句,“你倒是与他相似。”
“他?”
“阿桐。”
她想起那位尴尬先生。可尴尬先生是大仁大义之人,她自不能相比。以元承文的性子要他来南方怕是不能没了傅樾桐的功劳。“你这下子提起他,是有话要同我讲?”
“阿桐与你不般配吗?”他转过身来问道。
季夏细细看着元承文,这话怕是他已经藏了一路了。傅樾桐不好吗?似乎不是。傅樾桐与之不般配吗?似乎也没有。季夏不是情爱懵懂之人了,该与他说吗?
“你也知道我与威廉的事了。”元承文点了点头。“我与他也算是般配吧,可到头来与他名正言顺又是我吗?”
“可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啊!”
“你也不过是想说,我是傅六爷的未婚妻,该学司徒瑛棒打鸳鸯?”季夏抿了抿嘴,轻声说道,“也不过是对野鸳鸯。”
“你……”言辞过了犀利,元承文才知她是在交心。
季夏接着说道,“我与威廉也不过是一对野鸳鸯,真论下去,这棒最后还是在我手里。我不与孟小姐争个高低是我知傅六爷待她情真。司徒瑛与威廉是有情分在的,不过是因威廉摇摆不定才与我有这纠缠。可我与傅六爷只缘数面,情分已是谈不上了,知己知心我又怎能比得过孟小姐呢?再者,孟小姐大义,陪着傅六爷出生入死,她何错有之,我又凭什么棒打鸳鸯。她不过是出身梨园而已,可这又有何妨?”
“且是……”季夏顿了顿。
“且是你早已心属秦少庄。”元承文见她脸红低头,自然接了她的话。
有些话也是只能说给某些人听的。“二少随性,韩庄下不下都由你吧。”所以有些事也没必要说给某些人听。
两人相顾无言到了济南,新乘客上车旧乘客下车,一个轮回后便又准备往韩庄方向开。元承文倒也直接,躺在椅子上装睡过去了。季夏嗤嗤笑他小孩脾性。也是在济南站,季夏落到了周云卿手里。
叶欢找到她时,乘务长刚好来通知元承文和季夏,后面有军兵在找人,让他们两位留个醒。话毕,乘务长的身后就出现了叶欢。
“阿欢……”
“小姐是跟我走呢,还是想被后面军兵押回去?”
叶欢黑着脸,语气自然不算好的。叶欢见了元承文,又说 ,“二少既然到了济南站了,往南往北也就是一个站的时间,早做决定。”
随即上来拉季夏。
“阿欢……”
“小姐,先生就在车站等着,已经过了一天两夜了。”阿欢或许不了解她的脾性,可周云卿懂。“先生说,小姐下去见一面就可以了,若是还想往北走也就补一张火车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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