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国总统,被一群家丁扑上倒地与他们纠缠在一起,实在是狼狈与屈辱。倪总统愤懑地冲傅王爷吼着,“杀了我吧!”
这么多年来他受过不少的屈辱——出身前清巡抚,手下闹革命却把他一同拉下水,半道出家成了首义人士。后来为了民主,公然叫板先总统枪杀民主人士,堂堂副总统被软禁瀛台。现在,一班子前清王爷的家丁也敢来毁他!民国都已经五年了,然而有谁在尊法?守法?敬法?
“你们也敢来毁我?!你们?!就凭你们?!”倪总统指着那些个家丁控诉道。
“总统阁下……”傅王爷想着扶他起来,然被他一把推开。
“绝不交政!命在,民国在!命亡,民国仍在!”
第79章 春·多事年年二月风(17)
张员的复辟前后折腾了不过是十二天,随后便在直系元啸,奉系秦镐,两广的总督和各国大使的联合绞杀当中偃旗息鼓。张员这么一出戏,到最后赔了名声又折了兵,讪讪然地回了安徽,算是败了。此事倒是成全了元啸——先是倪总统恢复元啸总理职务,再是倪总统辞退总统职位。八月,元啸重建的内阁通过了对德宣战议案,解决了从二月开始闹腾了大半年的议案。
周云卿去信给周伯邑禀告事宜时,正是周家父女离港前往南洋的前夕。三少奶奶早早带了季夏出门,说是要给她置办些东西。周伯邑倒是觉得没必要,他早早就拍了电报到南洋让人准备。
三少奶奶给季夏买了好些东西。吃的鲍参翅肚,穿的绫罗锦缎和成衣洋装,用的胭脂水粉和香水。最后三少奶奶在上环的一家古董店里坐着与她闲聊。
这是一家骑楼店,一楼陈设的古董由中到外,二楼则是设立雅间供客人欣赏话聊。雅间设置的十分有趣矮座高背的绿皮沙发,仿佛要把沙发上的包容起来。
三少奶奶一来便挑了好两件东西,一把汉制凤尾琴,一把法国路易十三时期御用银制裁信刀。这两样东西倒不是挑给季夏的,而是三少奶奶自己收藏。
古董店的老板是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士,穿着长衫。老板对她甚是熟络,替她招呼了爱吃的糕点。“苏老板的眼光甚是好的,这两件物什花了也有两三年的功夫来打点才找到你要的。”
“古老板总是最知我心的,花些时间不是问题,总归东西到我手上。”
“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听苏老板弹一曲?”
三少奶奶摇摇头,笑笑道,“古老板也知道我规矩的。”
季夏看着她双手一遍遍抚摸着古琴,十指颤抖。她的眼睛里闪着光,嘴里藏着笑,内心的激动溢于表里,三少奶奶是真的喜欢古琴。
以前她曾听何园里的老人说,何三少的笛子吹得是一绝,还凭着一曲长相思赢得三少奶奶的青睐,娶得美人归。婚后两人琴瑟和鸣,闲时便你抚琴来我吹笛,使人艳羡。三少去世后,三少奶奶把她的琴和他的笛做了陪葬,也自此不在操琴抚弦。
“小小……”三少奶奶喊到,“傻楞楞在想什么?”
“没有。就看到这琴想起了我母亲。”
“哦!对了,你母亲的琴也是不错的!你学过吗?”三少奶奶大约是真的高兴了,似乎忘了她五岁没了母亲,她也不曾教她弹古琴。
“我试试。”季夏接过她的琴。素手一弹,三少奶奶说,“音不对。”
季夏一时囧困。“我是说,琴弦的音没调好,音不对。”三少奶奶说,“我说方法,你来调音。”
如此一来季夏再弹琴已是一个半小时候后。她弹的也不是什么名曲,恰好是越女歌。三少奶奶不说她的琴艺是好还是不好,不过问她,“你母亲弹过吗?”
“母亲没有教我弹琴。”
“哦?!”三少奶奶问,“那你跟谁学?”
“二夫人,奉天秦家的二夫人。”
三少奶奶一愣,看着季夏用手帕擦拭一遍古琴,收进琴套放在一旁。“奉天秦家的二夫人……”三少奶奶喃喃自语一番,“小小,秦少庄对你好吗?”
季夏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老实话,她不想任何人过问她和秦少庄的事。但显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会引来许多人的追问。
“你不答我,是在介意干妈截留你写给秦少庄的信,转交给你父亲?”三少奶奶坦诚得很直接,也问得很直接。一如她的名字——苏董。
“干妈,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她是何用意?想不明白她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更想不明白她是真心实意待自己好还是虚情假意?
这世间最难揣测的是人心。她是算计不过来的,她也疲于算计。三少奶奶毫无疑问地是疼她的,但每个人疼爱一个人的方式不一样。
“小小,我干妈疼你这一点是毋容置疑的。但你要明白,这世上的东西不是靠别人的疼爱就能得到。”三少奶奶呡一口咖啡,已是凉了。拉了拉她身后的细绳,门外的铃铛响了起来,不一会就来了服务员。“给我们重新上两杯咖啡。”
服务员离开后她接着说,“中医说,对症下药,你不把你的病根找到,你的心病是好不了的。你爸不点头,你和秦少庄闹得再折腾也是徒劳无功。”
确实。从北平退婚到奉天同居再到私奔离沪,周伯邑大概也明白他的女儿这次是真的爱上秦少庄了。可若是没有三少奶奶这一招,周伯邑最多也只是当做眼皮底下的小动作,可如今逼得他们父女把话聊开,那该按什么规矩来还得按规矩来。最起码,这一回她去南洋便不是一去不回了。
但她回来,到时候……
“小小有话要说?”三少奶奶见她小脸纠结得很,心里的算盘又是七上八下的。
季夏红着脸,迟疑了一会问道,“干妈是怎么知道干爹就是你要嫁的人?”
三少奶奶被呛到红着脸又红着眼。
下午四点,Charles先生轻车熟路找到了这家位于上环的店。Charles先生敲门时,古老板就在他旁边。
Charles先生就站在门外也不进来。三少奶奶似乎也不见怪,只是看了看手边,对他说道,“才四点,这么早就下班了?”
“Well,you know it.”Charles笑道,“下午约了客户,讲完面就听你的说你今天带Sweety逛街,I assume there is your terminal !”
“Mr.Charles, I am Hermia,not Sweety or Sweet heart !”对于这义正言辞的纠正,Charles先生的回复是也是很认真的,“I know,Sweety Hermia。”
三少奶奶和古老板相视而笑,结ʝʂɠ单时古老板说,“Charles先生已经埋单了,包括苏老板手上的两件宝贝。”
“Oh,Really?”三少奶奶问他。
“Sure!I would like to pay you all!”
整个香港似乎都忘了,她曾为了一首长相思而私奔千里。整个香港似乎也忘了她曾是何家的三奶奶。
当然,曾经。
第80章 月圆花好事成真
我和阿始的婚礼是在季夏,阿始说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至于我而言,什么时候结婚从来都不是重点,关键是我嫁的人。可在婚礼这一点上,我爷爷是很讲究的。老人家就我这么一个孙女,从小在他膝下长大自然是希望挑一个花好月圆的日子。
于是,我和阿始的“婚前恐惧症”便开始出现症状了——我们拒绝讨论婚礼的一切程序。而在距离季夏只剩下一个月时,双方长辈开始急了,而我和阿始不得不坐下来面对这些问题。
其实这些问题的关键就只有一个——何时举行婚礼。
“为什么一定要在季夏?”我问。
“你说过你不在意定在什么日子的。”阿始有些生气。我不知道他气的是我反口复舌还是气我没有按照他们家传统来。但我知道一点,我们彼此在这一点都很累了。再这么下去,这婚要不是结,要不就是离了。
“阿始,我在意的从来都不是日子,而是家人!”
“我也是你的家人啊!我的父母也是!”阿始脱口而出。
那一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他说的没错,在我们成为夫妻的那一刻,彼此的家人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阿始生气是因为我一直没有认清这一点。我的大脑理性地知道这一点的,然而我的心却告诉我心有不甘。
“是,我们是一家人。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解释为什么要在季夏这一天?为什么我一定要按你的说法来做?”
阿始从来都是绅士,温柔,尊重彼此,讲道理的那一位。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却变得固执而且不讲道理。我不认为这是尊重传统而是阿始甚至是他的家族的一个秘密,然而他到了此刻仍未想要跟我说清楚。这就是我为什么生气的点。
“Darling,你知道的!季夏!”阿始抓着我的双臂,认真地说道。我内心呢喃着“季夏”这两字,脑海里有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然后整个人都如同被电击般震惊。
对啊,季夏!
一年前,我的展览结束后,阿始的工作还在进行当中。我根据阿始的回信地址跑到他工作的地方。那是在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湖,是的,内陆地区。
阿始之前说过,这个地方马上要开发成旅游景区。他的工作是进行实地考察后提交房屋改造方案,他是外聘的建筑师。他之前到平镇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时至农历六月,夏季的最后一天,他们坐在山坡上看着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在落日和迎风坡中摇曳,天边的晚霞红得如火烧般,层层红云后面藏着一丝丝的的金黄霞光,远处的夕阳像咸蛋黄般慢慢沉入对面的山峰——先是末了落日的底部,成了一个咬了一口的咸蛋黄,接着是两口,然后是四分之三,没了一半,最后是全部没入对面山坡。
后来,我指着满天的星星说,“季夏结束了。”
“季夏?”阿始问。
我告诉阿始,古人把四季十二个月编了名字, 一月首阳,二月绀香,三月莺时,四月槐序,五月鸣蜩,而六月就是叫季夏。因为六月是夏季的最后一个月。
“所以,周季夏,就是说她是夏季最后一个月出生的意思?”我不知道他是反应快还是因为他对故事上心,所以特别记得周季夏这个名字。
“字面上来看,是的。实际来看,我不知道。”取名的又不是我,谁知道周季夏这名字到底什么意思。
“我一直以为季夏是一个节日。家里人会在这个月里安排家族聚会,尽可能地排上五天假期。大家一起庆祝,唱歌,跳舞,聊聊大家近况……”
阿始的声音低沉得很好听,他在说他们的家庭日时我已经睡着了,依稀记得他说一定会有蛋糕。
出于女性的敏感,我该早察觉到他对“周季夏”的沉迷。从他第一天看到那封署名为“Hermia”的信泪流满面时我就该察觉到。从他一直念念不忘“Hermia”的故事时我就该察觉到。我该一早就问,“你是谁?”
“江历始先生,你是什么人?”
时至今日,我才鼓起勇气问出这话,而我的后背脊梁骨已经发凉的很。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鸡皮疙瘩想要参与进来。
“Darling,那是另一个故事。”阿始拿出了他象牙钢笔。那是一只特制改造的钢笔,以长度而言不适合他的商务装,以它的大小而言,细长款适合女性。我曾经笑他,拿了哪位女生的发簪当钢笔。
原来,这不是玩笑话。象牙的顶部就刻着六个字母“H、E、R、M、I、A”
我们当时就在展馆的三楼,我住的房间里。他的声音就像招魂幡,我的心里害怕极了。我怕他说下去,Hermia出来,William也会出来。至于秦少庄,我不知道阿始会不会让他出来?
“你说,我听。”我声音已不自觉发颤。
承如他所说,那是另一个故事。就像小女生们听的童话故事,再激荡起伏再甜蜜浪漫那也是别人的故事,就像Hermia和William的故事永远不会沿着仲夏夜之梦继续,就像周季夏和秦少庄哪怕相互伤害也要纠缠到死。
阿始说,你和我的故事,从不与他们相关。
哪能呢?这番话,秦少庄也曾哄过周季夏。所幸的是我与阿始在今天,没有隔着烽火连天,也没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我与他能任性些而已。
婚礼的那天是季夏的最后一天。对于季夏的最后一天,我家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但有一点,那天家里一定会放周璇的月圆花好。
我跟爷爷说,这个男人我是一定要嫁的。好说歹说最后老人家终于点头。婚礼场地是在平镇度假别墅的花园,证婚人是那位因我和阿始的信件而奔波的邮差老伯。
老伯的证婚词说的十分有趣,“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然后老人家把这张红底黑字的金蝶证婚词交给我俩,上面写着新郎新娘的名字,证婚人签的是老伯的名字。
而背景音乐里唱着:
红裳翠盖 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 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 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 满人间
第81章 夏·当时只道是寻常(1)
印度洋的洋流把雨水带到南洋,一到夏季就是湿漉漉的。周伯邑的家安在太平洋的一座岛上。岛上的居民有土著,有白人但更多的是华人。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据点之一,航运贸易发达,大家从事的也多是贸易行业。
航海的人必须要识得辨别方向和天气,这是岛上土著的俗语。十五世纪,一位中国人顺着洋流从东方航行至好望角。一个世纪后,另一位葡萄牙人依仗这罗盘顺着洋流,从欧洲出发完成他的环球航行。顺势而为,何其重要。
1918年夏,周伯邑于南洋收到了南方人士寄出的信件。除开日常问候的话语剩下的就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鼓动海外华人为南方政府筹集资金。所谓政治,真的是不能讲廉耻和道义的。周伯邑因为在南北较量中没有明确表态而被双方都抛弃并且还被他们要求遣回南洋,如今南方政府因为缺钱而又打起周伯邑的主意,是为无耻也。
入夜后又下了一场雨,热带小岛的夜凉嗖嗖的。相对于平镇的辉煌建筑,周家在南洋的家显得低调许多。一栋南洋风格的三层建筑,带着一个小花园。三个仆人——一个管家,一个司机和一个照顾起居女人——周洋的姐姐。
“父亲是怎么打算?”
“你怎么看?”周伯邑不答反问。这一年来,周伯邑让她一边准备入学考试,一边帮他处理生意上的事。当然,他的生意包括政治。
季夏接过信件,主要是说北方积聚了旧势力,军阀,皇权,专制长时间统治着北方。而南方为民主革命的坚定战线,应当聚拢民主人士,成立新的民主政府。然则资金有限,極盼海外热心人士筹集资金。
早前周云卿也从国内寄来信件,也提到了南方的政局。“南方政府可以说是筚路蓝缕。为了达到召开国会人数,南方的领袖苏先生邀请北方的议员们南下,从上海开始安排船舶和宾馆ʝʂɠ抵达广州组会,一路铺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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