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应焕看到秦雪若不再搭理他,把他当空气,自顾自休息的样子,十分不快,起了逆反心理,他偏不让这个女人在他面前过得舒舒服服的。
“榻上宽敞得很,我不介意你睡我边上,你往里面睡睡吧。”事已至此,秦雪若破罐子破摔。
他们已然成了利益共同体,关起门来不管是什么样子,在其他所有人眼里看来他们都是夫妻,那就没必要再纠结一些虚拟,就把禹应焕当成小荷呗,小荷也不是没陪她睡过。
“我介意,我不和我夫人以外的女人睡一起。你只是我的棋子。”禹应焕闭上眼睛,就算此时他还睡不着,也摆出了一副安然自在的模样。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其实颇为在意,秦雪若不同他做真夫妻这回事。
“那我睡哪?”
“地上。”
“你怎么不睡?”营帐地面铺了一些兽皮,都是禹应焕打仗打猎获得的战利品,否则直接躺地上睡会冻死人的。饶是有兽皮垫背,只能睡地上,听起来太惨了。
“我是一阵统领,我身份高,我睡榻上。”
秦雪若气结叉腰:“我还是一族圣女、未来的一族族长呢,你也不能袭承爵位,说起来是我身份高,你不讲道理!”
话说出口又才意识到了不妥之处——禹应焕素不受宠,亲子关系恶劣,不能袭爵恐怕是戳到了他的肺管子,即便是与人争辩也不该这般明晃晃地说出来,秦雪若一阵愧疚,连忙找补:
“对不起,我没有说你伤心事的意思。”
禹应焕睫毛一颤,似是不敢相信此刻听闻到的言语:
“……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秦雪若寻思着他怎么年纪轻轻就耳背了。
没想到简单的三个字会触及到禹应焕的软肉。
他知道秦雪若只是跟他斗嘴没有恶意,自有记忆以来,他听到的难听话多得很,甚至大半出自于血亲之口。到了军中,也和其他伯侯世子贵女处不来,人人当他是怪物野兽,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蛮荒的一条无礼野狗,在此情况下,日常中即便是他人有错在先,也不会有人想到要和为他们看不起的禹应焕道歉。
人心沉浮,他最能察觉捕捉。
高贵的仙女,会跟在身处污泥之中的他道歉,真诚善良砸得禹应焕无法应对,他生硬地岔开话题,随手拎枕头薄被丢过去:
“赶紧睡,我明早还需按时点兵练兵,你别误了我休息。还有你说得没错,我不讲道理只用拳头说话,你打赢我之前,睡地上。”
“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简单除去外衣,秦雪若不忿地裹着被子躺下。裹得紧紧的,把自己包成了个粽子,一点热气都不要往外漏。
禹应焕见她顺从地躺下,支起身子要吹灭榻前的一排蜡烛,又听秦雪若阻止道:
“大哥,能不能留一支蜡烛?我怕黑,从小睡觉都得留盏灯的。”
秦雪若只剩个脑袋在外面,眨着眼睛请求禹应焕,很是滑稽,逗得他差点没维持住冷脸。
“你事儿是真多啊,军营里面各种物资发放都是有数的,也就是今日办喜事才有蜡烛,平时就一根,烧完就没有了,更没有给你点着过夜的份儿。”
“那就今晚给我留一支吧,谢谢谢谢。”
禹应焕没有再回应她,吹熄蜡烛时却嘴下留情,给她留了支离她最近的烛火。
烛火是暖的,传递的热量有限,但仿佛有了这点烛火,秦雪若的世界里便全被光茫和温暖填充,她低笑着闭上眼睛睡觉。和禹应焕这样井水不犯河水,也挺好的。
禹应焕嘴上说着要睡觉,其实压了一重又一重心事,根本睡不着,估摸着秦雪若差不多进入了梦乡,才睁开眼睛去看她的睡颜。
很安静,很乖巧,像他从前猎到的雪兔子。
可惜,雪兔子最终被他剥皮拆骨,成了给士兵们的加餐。
只有她睡着了无知无觉了,他才敢肆意欣赏她的美丽。
他想过跟她好好过日子举案齐眉。
既然她不愿,他身上又负着整个北方阵的身家性命,过了今夜,便不得不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把她当刀用。
戍北军的情形比旁人想象得更复杂。
天灾人祸将要到来之时,动物往往比人发现得更早。
禹应焕刚好就是这么一头敏锐的野兽。
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长大身份尊崇的年轻人们或许并不知道,单单寒浞和寒祺的父女关系,便隐隐藏着一触即发的陷阱。
甚至他能感受到,主帅寒浞并不像展露给众人那般伟岸无瑕的模样,但是寒浞赏识他认可他,寒浞愿意把野狗抬到一阵统领的位置,享受了权柄的甜味,禹应焕便不得不做寒浞手中一把折了都不会心疼的刀了。可以说,寒祺作为亲女都获得不了寒浞完全的信任,且对此一无所知。
五年历练之期将满,寒浞却绝口不提放他们归家之事,显然另有打算。
也许,寒浞有所行动之时,会第一个把他推出来吸引火力。
禹应焕想着,摸了摸枕头下暗藏着的一把匕首。
他呢?他是否要继续为人刀剑?
答案还没有出现。
第8章 .天脉异动一体双魂
禹应焕怀揣心事,心思重睡得浅,一夜睡睡醒醒。
晨间集结练兵的号角还没响起,他便烦躁地轻手轻脚起了床。
一个人自在随意习惯了,一时忘了帐中还有一个人,差点踩着了地上的秦雪若。
禹应焕微怔,低头细瞧,只见她深深沉浸于睡梦中,嘴角又挂着一丝浅笑,不知是梦着了什么欢喜之事。
就是睡觉不太老实,睡前是将被子裹紧了的,经过大半夜的辗转折腾,手脚都伸在被子之外,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像白瓷一般,一条腿斜着从被子中蹬了出来,姿势实是不雅。
禹应焕俯身轻触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冰,细腻,不过再这样睡下去容易冻出个好歹。
管不管他?他自问不是愿意管闲事发善心的人,不相干的、对他没有价值的人,即便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愿意抬一下手指头。
不过,说好了他们二人互利互惠,那或许可以稍微地照顾她一下?关照盟友而已。
禹应焕猿臂轻舒,轻松把人捞了上来,本想一丢了之,竟不自觉地变为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榻上,不忍饶了她这点甜梦。临出帐时,折回去又给她压了一床自己的被子。
保暖之外,能限制她蹬被子,他可不想过两天到处流传着他新婚妻子被冻死的八卦。
晨光等他忙活完了这一圈才将将探头,禹应焕眯着眼睛瞭望着地平线,好奇怪,看着寻常的风景,居然比从前更加顺眼。
秦雪若这一觉倒是睡得昏天黑地不分昼夜,中途醒了一下,发觉自己不是仍躺在地上,懒得管,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觉一直睡到听到小荷的轻唤,才睡眼惺忪地睁眼望着小荷发懵。
“那人可对圣女做了什么。”
“没吧。”她虽显而易见地被禹应焕转移到了榻上,身子却并无异常,没有丝毫酸痛和不适,手脚都好好的裹在被子里。
小荷明显松了口气:“圣女,时候不早了,起来梳洗吧,百夫长辛乙在外面候着,有许多规矩要提醒您。”
要不是辛乙在等,秦雪若是真不想离开被窝,天脉一带天气太冷了,一冷人就困顿,磨磨蹭蹭钻了出来,小荷端着热水让她擦脸漱口梳洗。
其实,军中物资都得掐着数用,戍北军上上下下,除却伤员,连主帅寒浞也得用凉水洗漱。这盆热水在别处不起眼,却是禹应焕厚着脸皮去伤兵营低声下气央着医官才讨来的。对待盟友嘛,该真的时候得真。
好在水镜族族人从军大多被分作医官,随从送嫁的族人们也暂时被安排到伤兵营帮忙,为本族圣女备一份热水小事一桩。
收拾停当,把压箱底的狐裘裹上了身,饶是如此,出帐时秦雪若还是被迎面而来的寒气激了个哆嗦。
辛乙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又不好催,见她出来火急火燎地行礼:
“嫂夫人!”
嗓门很大,秦雪若耳膜都被震到,缓了一下才道:“你有什么要交待我的,说吧。”
辛乙心眼子实得很,背书一般把禹应焕提过的注意事项叭叭叭一顿说,很干巴,秦雪若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又不好打断他。
其实就是一些注意事项,没什么特别的,寻常走动时秦雪若基本可以四处散散心,只是不能冲撞了主帅,商讨军机要事的地方也不能随意闯入,去旁观校场练兵需得小心横飞的箭矢……
听得秦雪若瞌睡虫又上来了,挽着小荷倚靠着:“行,那我们随便走走ʝʂɠ熟悉熟悉环境。”
“我陪着嫂夫人。”
“没事不用。”秦雪若还想着和小荷走走看看,再说些女孩子之间的体己话,身边跟着个男人束手束脚的。
辛乙眼巴巴地望着她:
“老大特意免了我今日的早训,让我好好带着嫂夫人熟悉军营的。”
他想要物尽其用地消磨掉这个上午,若是提前回去了,禹应焕必然让他继续归队训练,岂不是浪费了这难得的偷懒良机?
秦雪若哑然失笑,没想着为难这半大孩子:“行吧。”
“圣女……”小荷有些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句。她家圣女就是心太软,本来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圣女吐槽呢!现在狗皮膏药似的跟了个禹应焕那边的人,还怎么吐槽他说他的坏话。
“没事,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秦雪若自然也懂小荷的心思。
军人和世家大族的行事作风不同,很多时候一板一眼像没有生命的器皿死物,更不在乎一些所谓的虚礼,小荷只觉得处处是粗鲁无礼之人,慢待了他们。其实,也不是刻意慢待,士兵们只是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儿……
秦雪若带着这俩人跟带着一儿一女上街似的,反倒是她最成熟稳重,还没挪动几步,便看到一个生面孔急急地往她这边冲。
那位小兵手上戴着湖水蓝色的腕带,那是东鲁的颜色,看来是东方阵的人。有预感是与宣于岚之相关的事情,秦雪若心脏猛然一缩。
小兵到了秦雪若身前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脚步行礼,焦急中不失稳重:“东方阵百夫长公孙羽,见过夫人。”
“……你还是叫我圣女吧。”“夫人”这个称呼秦雪若怎么听怎么别扭,女子嫁人后自身原本的姓名仿佛模糊掉了,失去了本来的面目,成为夫家的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秦雪若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个样子。
辛乙急性子,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喂,公孙羽,你来找我家嫂夫人做什么?我家嫂夫人又不认识你,你上来凑什么凑。”
北方阵四处撩架,和哪边关系都不好。
公孙羽礼节在先,还被这般刺一下,胸膛起伏硬压着火,不理他,仍旧对秦雪若有礼有节道:
“末将是奉了姜统领的命令,特来请求圣女前去东方阵,为岚之诊治一二。”
果然和她猜得不错,秦雪若担心到秀眉拧紧,把裙摆提起,当即就要一路小跑着过去:“烦请带路。”
辛乙不满道:“宣于岚之生病了?生病了军中又不是没有大夫,来烦我家嫂夫人做什么。”
秦雪若顾不上搭理他,对着公孙羽点了点头,顾不得名门贵女的举止礼仪,跟在公孙羽身后每一步都迈得又快又大,料想宣于岚之得的肯定不是对外宣称的“风寒”。若只是简单的风寒,姜故烨不至于多番遮掩,万般无奈之下才请她出山。
小荷跟上,看到辛乙摸不着头脑地在那儿发懵,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手肘:“你懂什么?宣于小姐是我们家圣女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真尴尬。
辛乙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僵硬地抬腿跟上。
公孙羽带着他们东转西转,来到了一方营帐前,营帐的规制不是百夫长们挤一块的小营房,是一阵统领所单住的大营房,营前竖了一面军旗,湖水蓝的底,上绣遒劲的一方大字——“姜”。
按照宣于岚之的军衔,是不能住在这里的。
隐隐听得见女人的哭声,与男人低声安抚的细语。
“岚之生病以来,将军说担心她传染其他将士,便将其置于这里,夜间睡觉时将军反而屈尊降贵和我们挤在一处。本来将军是要亲自去请圣女,今早岚之病情突然加重,身边离不得人,将军这才遣了我,”公孙羽解释道,复又朗声通报道,“将军,圣女到了。”
看来姜故烨对手底下人还不错。
“快快请进。”姜故烨的声音透着疲乏,这阵子没少被折腾就算了,还得处处小心走漏了风声惹来麻烦,劳心劳力。
小荷和辛乙都被公孙羽示意在外头等候,秦雪若独自撩开毡帘进帐,里头的情形看得她心肝一颤——
里间的女子披发跣足,愁眉不展,半卧在床榻上,英气自信骄矜无处可寻,双目红肿,顾盼生怜。这般柔弱姿态秦雪若从来没在宣于岚之身上见过。
她认识的宣于岚之,自傲且耀眼,挽长弓如满月,敢箭指星宿,遇到艰难险阻只是淡然一笑,从来不会于人前流露半分脆弱。她见过宣于岚之的汗水与血液,却唯独没见过她的眼泪。
姜故烨未着厚甲,穿的是常服,叹着气用上好的锦被裹着她,以免她再受冻加重病情,宣于岚之小脸通红似乎在发热,嘴唇翕张,一会儿说热,一会儿又说冷,直往姜故烨胸膛上贴靠。东伯侯世子的吃穿用度,果然是比禹应焕高了不少。
姜故烨不知如何应对,苦笑着朝秦雪若投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姜故烨对宣于岚之是同袍之情,换了手底下任何一个从进军中第一天起就相互依靠同吃同住的兄弟们病了,他都会这般照料,加上宣于岚之从来都是全军智力的天花板,姜故烨对其颇为倚重,平日里兄弟们打打闹闹中的肢体接触很正常,可是……可是现在宣于岚之的这个拥抱明显是带了很浓重的性别特质,姜故烨手足无措。宣于岚之性子好强倔强,和寒祺并称军中猛女,不爱同外人说话,除却日常的演武练兵打仗便是鼓捣着逐风族擅长的弓弩袖箭等武器,头一次孩童一般渴求倚靠与关怀,姜故烨僵硬地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是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副样子?秦雪若急急地在她榻上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边诊脉边问:
“岚之,岚之你怎么样?我来了。”
脉象乱得很,有两股力量似乎在她身体中抗衡交战,又慢慢地相互交融,和谐共生。但这两股力量都过于霸道,宣于岚之的肉体是容易承受不住。
见到是知交好友,宣于岚之不再把姜故烨当作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反握住秦雪若的皓腕,眼泪簌簌而下:
“若若,若若,我找不到自己了……”
秦雪若将这小小一只往怀中揽,骨架纤长,却没剩多少肉,膈得她胸口疼心更疼,巴掌大的脸也没挂什么肉,尖尖细细的下巴像饿脱形的小猫,“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找不到你自己呢,你不就好端端的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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