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事有不对处处怪异。
直到众人在中堂坐下,上过茶管家带仆人退下后,宣平侯来了个不说则已一说惊人。
“咳,关千户,关无艳,都知道吧?但你们尚不知道,她……”
关无艳听到这已经皱起眉头,这位明显还未和家人通气也便罢了,反正她只来走个过场,坐坐喝个茶赚到一万两银就成,可眼下,他不会是要用这种方式,当众简单粗暴地将事情说了吧?
果然是个疯的,自己还是太正常了,玩不过!
关无艳腾地一下站起身:“今日在侯府玩得非常开心,多谢招待,这便告辞了。”
她说晚了,开口的同时,另一道声音盖过了她的。
“她是我女儿,亲的,亲女儿。”
喊完,宣平侯咧嘴笑,换来的,是关无艳沉着脸坐下,李宝珠拽紧姐姐偷偷观察,周敏芳没了侯夫人仪态瘫靠在椅背,卫晴嫣瞬间红了眼眶,卫家两兄弟难以置信地盯住父亲。
还是关无艳打破了沉默,她好似牙痛,拧着眉眼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简直有病。”
宣平侯不以为意:“京城哪个不知我有病,殊不知我这叫做洒脱,你不正是像了我吗?想做什么就做呗。”
周敏芳嘴唇翕动,她想说,她受够了,受够老爷你的洒脱了,她又到底做错什么,要被这般惩罚,从未得到该被给予的半点体面。
卫容真在外是刚正不阿的经承大人,在家,他却只是总感无力的儿子,他想如往常一般,说圣贤道理,讲礼法规矩给父亲听,哪怕父亲会为此躲着他走,可这一瞬,他觉得好累,累到张不了口。
卫容知性子大大咧咧,此刻仍口齿微张,还在理解其中含义。
卫晴嫣突然站起身,她看宣平侯,再看关无艳,红着眼睛哭喊道:“我恨你,我恨你们!”
紧接着她便夺门而出,刚将小姑子的客人迎进花园的两位嫂嫂,正好撞见这一幕,连忙追赶了上去。
厅堂内,没有人问,怎会如此?父亲和谁生下的?关无艳不是顺余县知县的女儿吗?这期间到底发生何事?
没有人问,都认定了以宣平侯的不靠谱,在外惹下风流债,实在是很正常的事,不能因为家中没有庶出的弟弟妹妹,便抱有父亲仍怀慈心的侥幸。
关无艳牙痛变头痛:“我不管你一家如何,给银子,我即刻就走。”
宣平侯倒是没有继续再笑,毕竟卫晴嫣的反应,并不在他预料之内,他胡闹了这么多年,从不见他们有什么剧烈反应,怎知今天会如此?
失策了,真是失策吗?
宣平侯目光扫向兀自出神的周敏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很快恢复平静,谁也没能看出来。
他掏出一叠银票,不甘不愿地递给手摊到跟前来的关无艳:“你既喜欢银钱,侯府富贵你也见了,为何不肯认我?难道是顾忌他们几个想法?这不是你的性子啊。”
关无艳收下银票,冷着脸盯住他双眼道:“因为你不诚心。”
“因为你把我当一把利刃,割伤他们倒成我的错一般。”
“因为你不仅脑子有问题喜欢发疯,还坏得很。”
“宣平侯,本官不怕告知您,即刻起,您,被盯上了。”
宣平侯之眸光骤然缩了一下,他若是疯子,关无艳,又何尝不是个敏锐至极的,天才,善于在迷雾中捕捉诡异的天才。
这下,真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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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晴嫣洗过面,镇定到了花园,对一众好友道:“今日我们这诗会,不如换个主题吧。”
“不写秋了吗?”
“总写春夏秋冬花鸟草木有何意思,今日,我们也写一写朝廷政事。”
“写什么?父亲哥哥教的那点,怕是做不出好的来。”
“女子都可以做官了,我们比起那位关无艳,功夫不行,难道文采还能输吗?”
“哈哈,晴嫣,那你要定题呀,我们可以试一试。”
“就写关无艳为官的坏处,从小到大,从对个人的不好影响,到对家国的巨大破坏。”
“啊……”
卫晴嫣轻声诱导:“反正我们都不会外传的,不用怕,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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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艳尚不知道,少女伤心后,能生出多大胆色,甚至做出怎样的疯狂举动来。
她带着李宝珠走出侯府正门,拍马去向的,是北镇抚司。
关无艳进门,对指挥使木金森道:“大人,我要关于宣平侯的情报,所有情报。”
第80章 山雨欲来
北镇抚司。
指挥使木金森坐在太师椅中, 重复问过关无艳的来意后,胖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眯缝眼中透出精光, 严辞道:“陛下说过, 不动兵权。”
永兴帝只要掌兵者不反,只要守卫皇城的禁军和京郊四营掌握在他手上, 就不会主动挑衅,他要对付的是文官, 要的是朝堂上帝王的话语权, 是政令通达君威强盛。
关无艳腹诽:没有亲自打天下的开国皇帝, 果然底气不足, 掌不了全国之军, 也就只能抓住朝堂不放了。
“我不动,他说他是我亲爹, 我总得细细了解一番。”
“原来如此, 他是,嗯?他是你亲爹?!”木金森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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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任宣平侯是和太上皇一起死的。
草莽出身揭竿而起, 胜利在望时突发重疾的太上皇, 在临死前宣召老宣平侯, 赐了他一盏茶, 将刚及弱冠的长子托付给了这位并肩作战的好兄弟。
几日后,病榻上的太上皇似乎终于对帝业有继放了心, 合眼去了。
已做下诸多安排的老宣平侯, 于榻前悲哭之时,捂住胸口连连喷血, 竟是心痛到当场倒地不起,死了。
人死了, 安排却被妥当地执行下去,至攻下最后一支敌军,新朝由此建立,还活着的,拥护当今于皇位坐,接着分起从龙之功的胜利果实,又有人死,更有人胜,这大梁,已在最初埋下隐患。
“早该看的。”关无艳吐一口气,冷笑着自言自语:“我这当初还是稚童的爹,手有继承来的兵权的宣平侯,竟能平安无事活到如今……”
她起身出门,将厚厚一叠,写尽宣平侯生平之荒唐却也无害的情报,交还给了指挥使,不顾他再三好奇两人怎会是一家的不解,安排好人送李宝珠家去,便直奔皇宫。
半年来,关无艳暗查明抓过无数人,但这次,她先不查了,宣平侯一定有问题,只看皇帝想不想甚至敢不敢发现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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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是卫家血脉。”
永兴帝面色无波喜怒难辨,只是陈述道:“卫昭半年前已向朕报过此事,看来,终于确认了。”
咦?疯子行事也会这般谨慎吗?所以其实还是伪装的,关无艳也不问皇帝为何从来不对自己提起,左不过是憋着坏,等着看自己的反应,她道:“我要查他。”
永兴帝挑眉惊讶了:“哦?朕以为你只是来汇报父女相认一事。”
“他有问题。”
只这一句,关无艳便见到永兴帝展眉笑了,他说:“朕啊,看谁都有问题,是以需要忠臣的辅佐,何为忠?当如关卿家是也。”
“现在还不是大动干戈的时候,当求稳为先,莫叫在外的诸多将领以为朕不容人。”永兴帝感叹,“你这半年的行事,太快了。”
“对外宣布吧,你们是亲父女。”
“对内,一旦查出问题,清除危险后,便留他一条性命,先将兵符收来。”
“父女父女,女承父业,有何不可?”
关无艳抬头望向永兴帝,神色不变,二人对视片刻,她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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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眼看乌云盖顶。
当日黄昏,锦衣卫关千户携行李,大张旗鼓骑行于京城街道,停在了宣平侯府门前,入住侯府,称父女终于相认,待选出吉日再置席宴请亲朋同僚。
如平地起惊雷,消息和大雨一道出现,洒遍京都。
是夜,崔银莲安抚着乡亲们,展和风同先生董怀信相顾无言后,按照关无艳离开前交代的,压下复杂心绪投入科考学业之中。
稍晚,数位文官便服出行,碰巧相遇于梨园之中,相邻的两间雅间内,一道隐秘小门连接双方,有声怒道:
“早说过不能听宣平侯的,疯了这么多年,再是假装,行事也带了不当,本官都不知如何同那位交代!”
“勿要动怒,各取所需而已,本也非同道中人,如今对付那女子只是次要的,却又是最关键的,便按原计划开始吧。”
深夜,宣平侯府亦不平静,有暗影陆续潜入悄声拜访,侯爷卫昭于密室中叹:“是本侯失策了,此女行事出人意料,根本无法拉拢掌控。”
“按第二套计策走吧,时间不多了,务必小心行事一击即中。”
“遵令。”
暗影出门四散,迅捷消失在雨帘之中,不久后惊亮数十人家烛火。
本该处于熟睡之中的关无艳,在京城飞跑了整个半夜。
往后数天,关千户白日办公,放衙后准时回的已是新家,父女其乐融融,毫不在意侯夫人和一心为母从衙门学堂告假的子女,一同被气得回了通州娘家一事,不论旁观者怎么观,这场认亲后续,皆很平常。
其实山雨欲来,只看,孰得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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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第一天,关无艳起早送夫入场。
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
乡试分三场,需考九天九夜,及至半月后放榜日,京城无事发生。
热极一时的关千户竟为侯府千金一闻,早以在大众心间淡去
,便无人关注到,那个所谓宴请宾客同喜的吉日,迟迟未来。
乡试榜单前,崔银莲成功被乡亲婶子们推挤到最前头,发髻乱了,身边是考生或小厮或家眷的不满抱怨声,但她顾不得听不到,她只是看着一个名字。
展和风,高中红榜第三!
“中了,真中了!天老爷……”崔银莲恍惚着又被乡亲们带出来,一群人涌到对面,围住了等消息的展和风。
展和风收回四处张望的目光,看乡亲们,又看他娘,鼻子一酸,险些当众落泪。
他这块原被说不堪雕刻的朽木,中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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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数十里外,山林中藏着一座别院,内外尸横遍野,深处有人影憧憧。
关无艳靠坐别院厅堂当中,对手下败将宣平侯卫昭开口道:“你竟有如此野心。”话锋一转,“但我又挺欣赏的。”
当初宣平侯曾说过:“你野心这么大吗?不过我更欣赏了。”如今已是角色对调。
胡长生面无表情咳嗽提醒一声,外头正在收拾战场,别什么话都说被人听去了。
卫昭今日难得一身简易黑服,只为行事低调,事发突然亲兵皆死,他及时喊停止损,是以身上竟毫发无伤,此刻脸上带着无奈,背着手转了几步,他将手一摊:“你厉害咯。”
关无艳由衷感叹:“你真不是一般人。”
卫昭闻言咧嘴笑开:“我确实不是一般人,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人奈我何?”
接着又赖皮般说:“是,被你发现我养兵于京郊了,但疑似图谋不轨,也是疑似啊,啧,抓得不巧,不够说服天下人呢。”
关无艳也笑:“放心,本官特意为父亲你挑的这时间,什么图谋不轨?有吗?我只知道父亲年纪大了,胡闹了这么多年,终于要退下来,将家业交给优秀的女儿打理。”
卫昭笑一收,指着她喊:“臭不要脸,皇帝,你,你们,啊!太无耻了!”
但他情绪实在多变,声音一沉,打哑谜般突然问道:“你不着急知道你那相公的名次吗?”
“我的事不着急,卫家军在千万里之外也飞不回来,好女儿,你先忙你的去!”
不怀好意,绝对不怀好意。
胡长生两头看看,暗啐一声:这绝对是亲父女,这果然是亲父女!
关无艳笑意不变,心中却一凛,直觉哪里不对。
事情明明很顺利。
哪里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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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人喜有人悲,乡试放榜日,从来都是热闹的,喧哗的,可见人性的。
秋阳挂在天上,书生疾奔街头。
顺天府衙门前冷冷清清,热闹都归了贡院那头。
咚,咚,咚咚咚咚咚!
登闻鼓响,敲者先杖打三十,后可面圣直述冤情,若非天大要案,即便有冤,报案人亦当另行判处罪责。
是以,登闻鼓,敲不得,敲响了便是能捅破天的大案!
鼓声响遍京城,以至于飞马回程的关无艳心中一惊,愈发直觉不祥,紧跟其后的十二女不明所以,只是追着马蹄,飞速靠近京城。
展和风刚刚劝着乡亲婶子们先回去等衙役报喜,自己则同崔银莲李宝珠留在附近茶馆,关无艳说了,一定会赶回来看榜。
茶馆掌柜同小儿忙个不停,坚持免费送上好茶点心,围观者被隔绝在雅间外,三人从楼上窗台看出,耐心等待关无艳。
鼓声响时,他们并未在意,街上起一阵骚动时,犹不觉和自己相关,只心想关无艳大概被公务绊住还要晚一点才来,几人说说笑笑很是温馨。
直到官兵破门而入,明确指向展和风。
“拿下!”
好熟悉的一幕,崔银莲大惊失色,展和风不合时宜地想:“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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