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珠揪着崔银莲衣角,呆愣愣追在官兵后头,连同好奇高中第三的举人老爷发生何事的众多百姓一起,到了顺天府衙外。
衙门外,有一人俯趴在地,下/身血迹斑斑,他扭头见到展和风,再次凄喊:
“小生朱茂年告新中举子展和风,连同其先生前都察御史董怀信,其夫人锦衣卫关千户,窃取考题,科举舞弊!请大人明察,请圣上明察!”
人群轰地一声,科举舞弊啊!只要沾上便难逃一死,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血书状纸被赵府尹拿在手中,他看向不敢置信的展和风几人,用从未有过的沉重语调开口道:“圣上有召,即刻入宫!”
阴谋局已成,若此案牵连一广,连他都不能全身而退!
关无艳从贡院街急转赶来时,只见地上一摊血迹,留下的衙役软着腿上前,颤声道:“关,关大人,圣上有召。”
关无艳捏紧缰绳,黑马两蹄扬起,嘶鸣一声后奔向皇城。
此一去,关无艳心中全然无底,但她能预感到,怕是不好解决了。
好一个局中局,宣平侯卫昭蛰伏多年图谋造反一案,竟似为了牵制她精力,而专门炮制出来的一般。
卫昭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种角色呢?
第81章 血溅五步
蝴蝶引发一场远方的风暴, 存活下来的关无艳,同样引发出了诸多事件走向的不同。
宣平侯卫昭图谋造反为真,但不该在此刻被发现, 前世他甚至没有机会实行。
虔诚礼佛的侯夫人周敏芳, 发现无情枕边人的秘密后,用一根白绫将卫昭一起带走了, 其中挣扎手段不必赘述,在书中也只是模糊地一笔带过, 关无艳更不再记得这笔内容。
没有横空出世的锦衣卫关千户, 自然也没有什么科举舞弊案。
此案背后的阴谋, 明眼人皆能看出。
快进朝堂时, 关无艳心中刚刚落下一个念头:主谋即便不是董怀信, 他也一定是帮凶。
气势凌人的关千户踏进殿门,不见展和风等人, 只见被她怀疑的董怀信正直挺挺跪在堂中, 短时间内苍老无数的他,看向不远处头破血流再无气息的一具尸体, 声音嘶哑道:
“一边称是关千户及举子展和风等人行贿于我, 威逼利诱齐上妄图窃取考题, 并由我向主考官兼多年好友处成功得到试题, 且有金银古画及主考官口供为证,他竟还当场以死谢罪, 落得死无对证。”
“即便展和风如你们翻出过往证明的那般资质普通, 可他有了我做先生,今时不同往日, 何须多此一举!”他怒视想要开口的几位重臣继续道:
“那是我出给学生的几道功课题!但世上也确实没有这般巧合,如今仔细想来, 能进去多渔巷书院看我,且让我没有防备之心的……”
视线调转,他看向身边伏跪在地不知何时已满头白霜的夫人,话语凝滞片刻,眼中含泪道:
“一边则是家中老妻作证,因为长孙之死,我对关千户既恨又惧,为保全家性命不得不顺从威胁,而后当了先生乃至窃取考题,为了复仇,她颠倒是非助纣为虐,如此面目全非,我,竟不认得她是谁了。”
他看着老妻颤抖不止的身影沉痛质问:
“你莫不是以为,我会为了摆脱罪责保全剩下的亲人,便能闭口不言甚至同流合污吧?我不知是谁蛊惑你魔怔至此,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去平安巷,只是因为那是平安巷。”
“那是我们孙儿亲手毁掉的地方,我眼睁睁看着它焕发生机,夜间才能得一片刻安睡,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董怀信接着跪行了几步,离高台龙椅更近了,他转头看向四周,扫过昔日同僚不同形态的每一张脸道:
“哪来的科举舞弊?便是有,不也是诸位亲手打造出来的?”
“半年来,朝堂震荡不止,为拉关千户乃至整个锦衣卫下马,你们隐忍筹谋至今,牺牲诸多性命,将圣上及天下人玩弄于掌心,为官,你们该死!为人,你们不配!”
他不再看齐齐变□□言又止的这些人,冷笑继续:
“我想想,接着该是举子静坐宫门,天下文人百姓震怒以求公道,圣上明知其中冤屈,却被裹挟着不得不诛杀罪犯以儆效尤吧。”
他突然站起身,气势凌厉,一声还比一声高:
“我董怀信,心中却有我的公道是非,任你多少魑魅魍魉手段,想要利用我害人,绝无可能!”
“今日若一定要血溅当场,才能一证清白,我死,又何妨!”
董怀信疾行几步蓄势,一时间竟无人来得及阻挡,眼睁睁看着他决绝地冲向那龙柱,用了极大极大的气力,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又熄灭,他的头颈以扭曲可怖的姿态,带着身体软倒在地。
朝堂寂静无声,关无艳从殿门飞至董怀信身前,却差了那至关要紧的一息功夫。
董怀信死了。
他不肯接受入狱调查,若不死在此刻,到得后期,只会被运作成畏罪自杀,所以他以决绝一死,尽他所能打破了主谋的计划。
关无艳愣住,收回略带颤动的指尖,她听见董夫人一声凄厉嚎叫,看到永兴帝从高高龙椅上弹起,毫不犹豫奔下来,俯身在董怀信面前唤了一声“董卿家!”,神色哀痛半晌无言。
再发声时,永兴帝瞋目切齿厉声道:“凡涉案人员,皆押入顺天府衙大牢,由顺天府尹及锦衣卫指挥使共审此案,务必将真相查至水落石出。”
“是非黑白,再不得以死明证,朕要的,是能宣告天下的铁证!”
人声躁动中,他盯紧神色不对的关无艳,示意她不得反抗拒捕,他亦不理反应过来的官员们大呼此举有失公正,应三司介入,并由太子监察。
毫无存在感的老弱太子垂目一言不发,永兴帝拂袖不应不容拒绝直接退朝,董怀信的死到底起了作用,主谋们看着两具尸体被抬走,俱是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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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艳没能见到崔银莲展和风,更无法知晓李宝珠及巷子里其他所有人的处境。
她被客客气气押进了女监牢,待天黑巧破牢笼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崔银莲,见她正蜷缩在干草铺就的地上,再好的视力,也不能看清她此刻的脸。
只知道她偶尔会抖动一下,虽无受刑模样,但一定是惊惧交加,哭到实在熬不住才昏睡了过去。
关无艳咬紧牙关,害怕惊醒了她,又盼着她醒来,自己好宽慰几句,最终还是起身,隐匿身形,躲开睡着的狱卒,出了大牢翻进皇宫。
永兴帝已是等待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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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天亮,京城和往日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茶馆酒楼永远谈论着最热新闻,屋檐下亲人好友交头接耳,街尾巷内两两扎堆。
现有个最热的话题,中心人物是那位锦衣卫的关千户,相比之下,科举舞弊本身反而在俗人市井之间被压得反应平平。
也是有一点不同的,那茶馆边巷子口,不知何时多了些人蹲着,说是乞丐又好似粗粗打理过体味形貌,说是闲汉又滴溜转着眼珠,时不时觑空掏出个碗强势要钱。
也不知兵马司那些人干什么吃的,竟没有及时驱赶走这些隔段时间就要偷钻进来一下的臭虫,京里人捏着鼻子,非要捏造出个臭味地从个老乞丐边上飞快经过了。
老乞丐翻个白眼挖挖鼻孔,鼻头扭动几下,也嫌弃地站起来换了个地方蹲,接着继续竖起那鸟窝般乱发里的双耳。
高盛阔论也罢,偷摸臆测也罢,在这街面上任何谈话,只要乞丐们想听,就没有听不着的。
“那位之前可是大逆不道,抓父上京亲手告倒了他性命……”
“听说啊,据说啊,那前个父亲可是细作!谁知道她混进朝廷是要干什么呢!贼喊抓贼没听过呀?细作的招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啊,就是亲口招的!您别管我怎么知晓,我大舅子他外甥女相公的连襟他同僚,你想想,是干啥的?”
“诶,最近出来的几首诗,不有人分析了嘛,那位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灾星,具体干了哪些坏事?诶我说,您别抬杠!科举是不是国之大事?成日凶神恶煞抓人又是不是殃民?”
“以女子之身,一夜之间突变朝廷官员,怕不是会些什么蛊惑人的邪术吧?”
“你不知道啊?云积寺的大师当初见她第一面便觉有异,为此私下批过命,真正是应了她亲父在公堂上说的,是个祸害大梁朝的荧惑星转世……”
“你们怎么什么都敢说?锦衣卫的厉害不晓得啊?再说人家现在可另有个亲爹,那可是位侯爷!”
“侯爷亲爹?切,昨日闹得那般大,你们谁听说这位侯爷出声过?怕不是又躲在哪个温柔乡醉生梦死哦,即便没公开说过认亲始末,但猜也猜到顶多是个私生女,有用时自然大肆宣告,无用时还不得赶紧撇清关系。”
“至于锦衣卫?他们如今且忙呢,科举舞弊案岂是好查的?说破天去,只要那位的相公确实提前练了考题,甭管原因,那都是铁板钉钉的不公!巧合?谁家能一巧巧了那么多题!”
“栽赃陷害?怎不见陷害他人?说到底,天下是男人的天下,朝堂是男子的朝堂,她胡作非为狡逆无道惹了众怒,便是陷害,也是活该!”
“你们当初日日见她上下衙,打起招呼来时可不是这副嘴脸哦,啧啧,男人,人哪——”
“老乞丐找打!滚滚滚!”
老乞丐便拍拍屁股,离开了这一团没讲啥有用的聚集地,七弯八拐进了一片冷清的平安巷。
平安巷,昨日刚接喜报便闻噩耗,匆忙送走食客后纷纷关店,今日依旧是门窗紧闭,但即使开门,也不会有人敢来了。
店铺后头族长家里,焦灼哭泣害怕等等情绪已被放到一边,如今皆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老乞丐仰头看看巷内四方天空,眼神闪烁之后轻吐一口气,从容地再次找了个角落,竖起双耳来旁听。
谈话该是已经告一段落,一阵沉闷后,有女声叹口气道:
“董夫子养的鹦鹉,过去多闹腾啊,总要在上课的时候学上几句,然后被夫子拎走教训,孙孙每每回来和我说起,我就忍不住发笑,那么严肃的夫子……”
“刚刚去给鹦鹉喂食,它竟是水米未进毫不吱声,动物尚有如此灵性深情,为何人却多是无情狡诈?我们一帮当初卖鱼如今卖食的,怎么跟人斗?如何斗得过?没有了艳艳,我们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胡嫂子,你往日最利索直爽的人,如今怎也说上丧气话了,艳艳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不是咱好好分析过的吗?”说话的人无声指了指天。
接二连三有人应声:“是啊,最好当然是沉冤得雪,最差不过是坐个监牢流个放,那么难都过来了,我们什么都不怕,大不了从头再来!”
“那帮人也不蠢,就是弄不死咱艳艳,才要搞这些阴谋诡计,咱也要相信圣上,还有像董夫子这般的好官啊!”
“总之眼下各家点清家当,青青她们虽安慰说没必要别担心,但咱小老百姓就知道也只能做到一点,拿银子砸门路,哪怕只能换个内里消息,也比干坐着着急好!”
族长刚一锤定音,又有人突然进了门喊道:“怕是不好,听说有什么天下第一的大如?儒?带着大批京畿一带的读书人坐皇宫门前去了!”
第82章 惊变
天牢。
一束微弱光线落在关无艳头上, 她睫毛轻颤睁开眼来。
感受到身有暖意,原来是崔银莲将她抱在了怀里,她轻喊:“娘?”
崔银莲本就睡不安稳, 立时一个激灵:“艳艳, 娘在!”
关无艳勾起嘴角:“第三天了啊,娘, 快了。”
再为大局计,她也不会让崔银莲长期呆在牢房, 阴寒和郁结太伤人, 她能挺, 婆婆相公可不行。
两人静静相拥, 直到天窗缝隙处进来的那束光线, 滑到身上流到地上直至消失,关无艳还是没有等来计划好的释放。
明明, 她已将真相查个大概, 剩下的,永兴帝不该需要证实到此刻还未有结果, 除非, 他还是中招了!
冷, 越来越冷, 本该来送晚饭的狱卒也未出现,整个天牢突然安静得不像人间, 关无艳直起身, 冷脸看向天窗处良久,身后崔银莲不发一言, 似乎预感到什么,最终只是上前握紧了关无艳的手。
她内心如这夜一般沉静下来:若事情不可转圜, 自己一定要顶上去,所以快想,仔细想想,怎样才能合理将儿子儿媳尽量摘出来!
思绪刚起头,两人听得监牢外突兀一声响,有道门被踹开后,至少十几人的脚步声响起,下盘坚稳,呼吸平缓,皆是身怀武艺之人。
关无艳猛一转头,全身肌肉绷紧,瞬间挡在了崔银莲前面。
牢门被推开,乍然出现的烛光下,是一张温和无害且熟悉的脸。
“锦一。”
看到来人,关无艳心沉了沉。
锦一并不进来,而是保持蹲着,对着关无艳一笑:“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被称呼锦一,一个代号,嗤,我是个人啊,有名有姓,身居高位的千户大人,一定不能理解吧?”
说完,他突然一挥手,一捧粉状物被洒进监牢,只一瞬间,即便关无艳屏住呼吸并捂住崔银莲口鼻,仍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一些,立刻便觉得气血不畅功力骤减。
这一天,关无艳是有预想过,若情况生变转坏,可能会有毒烟刺杀等诸多手段出现,唯独没想过会是自己人,且二话不说便撒了药粉。
她是可以走的,她本也准备再过一会,便直接将崔银莲和展和风带出去再说,如今一切却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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