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陆执少年读书时买下的别院。
江知衍和他算是半个同窗,他自是带他来过,知道倒是不奇怪。
江知衍跟在他身后,心要烧着了一般。
“我打听到你来了别院,就跟来了,是颜汐走了是么?是颜汐走了?”
陆执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倚靠在太师椅上坐下。
江知衍继续:“你便实话实说吧,我见了画上画得是桃红与青莲,也去了陆家寻颜汐,府上一直推脱说人不适,旁人不知,我还不认得这两个婢女么?如若真的只是婢女丢了,国公大人如何会如此兴师动众?你告诉我,是不是颜汐,真的是颜汐是么?”
陆执摸了摸手上的扳指,注视他半晌,应了声。
“啊。”
江知衍心骤地一沉,腿蓦然都软了去。
即便已经几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当亲耳听得了答案后他还是接受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心要被煎熟了一般,一股痛苦之感席来,去了陆执身旁坐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怎么会这样?陆兄,怎么会这样?”语声之中带着无尽苦楚。
陆执没挣脱他,转眸瞧着他,半晌,叹息一声。
江知衍失魂落魄:“她为什么要走?这...这不合乎情理...她,她到底为什么要走?”
陆执道:“或是过的不舒心?”
江知衍痛苦至极:“她就要正式成了你们陆家的女儿了,又定了亲,喜上加喜,尽是喜事,怎会不舒心?”
陆执敛眉道:“那会不会就是因此,才不舒心?”
江知衍心微微一沉,抬了眉眼看向陆执。
俩人再度对上了视线。
江知衍道:“陆兄的意思是?”
陆执转了眸子不再看他,悠悠地道:“我记得,我爹刚回来的时候提及过你和她的这门婚事,问了她愿意与否,起先,嘶...她好像是说不愿意...”
江知衍脸色骤地苍白,手跟着微颤了几分,见陆执慢慢地又转回了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你说她,会不会是因为不想跟你定亲方才离开?会不会是因为,不喜欢你。”
江知衍慢慢松开了陆执的手,更加面无血色。
扪心自问,他不确定姌姌喜欢他与否。
但若细细甄别,他觉得她可能只是不讨厌他,至于喜欢...
她听他说话经常失神,也亲口与他说过让他少去。
莫不是,她真是因为不满这门婚事?
正这般思着,听陆执又补充了话语。
“思来想去,怕是也只有这个原因,我觉得,她大抵并不爱你,爱的,是别人。”
第30章 掌中
话到此也便没再继续。
江知衍明显情绪更加低落了下去, 慢慢地松开了抓着陆执手臂的手。
陆执徐徐收回,唇角轻动,接着, 也没再与他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江知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去。
*****
后院。
颜汐正从窗子朝外寻望,迫切想知外头的动静,这般瞧着瞧着忽然见了陆执的身影,马上收回了小眼神,人也战战地赶紧退了回去。
没得一会儿,房门再度被人打开, 陆执进来。
他拨开寝房的珠帘,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坐的端庄,强稳着,侧眸朝他瞥去, 冷着脸, 神态孱弱中透着不屈,但又楚楚可怜。
陆执开口:“怎么?你还挺惦念他?”
颜汐心口狂跳,听他这话, 也明白了他这是适才瞧见了她, 没答话。
须臾之间,男人抬了手。
屋中的七八个黑衣女子胁着青莲桃红当即退了出去。
颜汐身子姑且尚稳, 但眼中明显现了慌乱, 声音又小又柔又倔强:“你要干什么?”
陆执悠悠地朝她过来,颇慵懒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倚靠着椅背, 眼睫微垂,衬的眸色更加晦暗强势, 答了话,话语无声,但口型分明,道了两个字。
小姑娘瞧的一清二楚,脸“刷”地一下子肉眼可见地红了去,也马上别开了视线,转去了一旁。
颜汐攥着手,控制着控制着,喘息也比平时急上了几拍。
但多少也知,眼下他只是说说而已。
只是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她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那个眼神,又凉又欲又薄情,含着火似的看她。
这时候,还没待听他说什么,事端又起。
外边传来脚步声。
如单单只是脚步声倒也不会引得颜汐注意,毕竟这宅院中不止他二人,引得她注意的是人的话语。
“陆兄?”
声音虽然不大,但颜汐也一耳就听了出来。
那竟然是江知衍的声音!
非但是她,与她几近一起,亦或是比她还快那么须臾,身旁的男人也显然辨认了出来。
他的眼中再度现了一股子不耐与暗色,起了身,大手一把便堵住了小姑娘的嘴。
颜汐猝不及防,下意识一声轻吟,原本离他不近,可眼下不然,那高大的身躯转瞬就笼罩了她的视线。
男人眸子中呈现出明晃晃的威胁,强势的让人呼吸都跟着灼烫。
他挑眉,薄唇只微微开启,几近哑声:“你叫啊?”
颜汐早涨红了脸,被他束缚在怀中,腰肢被紧紧箍住,鼓胀的酥雪挤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一动亦是动弹不得,被迫仰着小脸,对他怒目而视。
他既施压相逼,勒令不让她出声,又言语相激,充满挑衅。
“正好我看他不顺眼许久了,给我个下手的理由,嗯?你叫啊!”
咬着牙槽,声音低沉,唇边却间或带出那么点笑意。
颜汐被他几下子弄得泪眼婆娑,骂道:“疯子!”
那厮听罢却扯唇笑了一下,一下之后整张脸上皆绽放笑容。
那笑璀璨至极,瞧上去极为好看,好似烈阳般耀眼、又似洁白无瑕的美玉、遥不可及的月光,温润美好的让人心中荡漾,好似能想起清风,山泉...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他确是长着一张举世无双的脸,可转瞬又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世道的不公,这样的一张脸竟然给了一个疯子、一个如此品性恶劣、如此坏的人!
笑容渐收,他垂眸,喉结滑动,俊脸靠来,下一瞬便亲到了她的唇上。
小姑娘瞳孔微放,显然始料不及,一声轻轻的呜咽,呼吸更急,被他咬含着唇瓣,转眼之间唇齿舌尖,呼吸仿若什么都和他搅缠到了一起。
手打到了他的肩头,挣扎了两下。
他的唇是松开了她,那双大手却未,箍着人细腰紧紧地贴着他,唇边露笑:
“怎么不叫?”
颜汐骂道:“坏人!”
陆执低笑了声,转而把她娇柔的身子转了过去,自后束缚住了人。
那大手只微一用力,颜汐的背脊便靠上了他的胸膛。
一切只在瞬时,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脸面娇红,又怕又怒,又羞赧,也不敢大声言语。
“你,放开我。”
陆执未放,而是在她耳边教唆:“我让你叫。”
颜汐自然不会,他和疯子无异。
江知衍若发现了,他真的会杀了他。
陆执挑眉:“你那么在乎他?”
颜汐挣扎,声音小之又小:“不想你牵连无辜罢了!”
“无辜?”
陆执一声轻笑:“他想得到你,你说他无辜?”
颜汐不知道,也说不出话,半晌方道:
“我已经和你走了,你还要怎样?”
“我让你叫...”
颜汐恍然,明白了他是动了杀念,心里边无疑翻腾了去。
正这时,听外边的呼唤再度响起:“陆兄?”
“叫。”
屋中,头上他平平淡淡地勒令。
小姑娘紧迫至极,正当想着如何拖延之际,终于听得外边有婢女跑了过来,答复了江知衍。
“江公子怎么回来了?”
江知衍回口,声音明显比之往日低落甚多:“适才忘却,还有一事未与陆兄说,前院一路无人...我就...陆兄呢?”
婢女答道:“奴婢不知世子去向,小宅后边还有一个小门,世子已走也是有可能的,江公子还有何事?奴婢代传成么?”
江知衍道:“不必了。”
说完半晌,外头皆没动静,人仿若离开了去。
颜汐竖着耳朵听罢,心里的石头一点点落下,再度挣扎了起来。
“放手...”
那厮渐渐松开了她。
小姑娘脱离了束缚,马上转过了身来,与他对上了视线。
但见他垂眼,依旧是那副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
又过了半晌,人抬步离去...
直到他走,颜汐方彻底松了口气。
******
转而又三日,到了腊月二十四。
陆伯陵足足找了她六日。
六日后,这事明显平息了下去。
到了腊月二十五,眼见着岁尾将至,长安城中喜气洋洋,即便是在这别院,也偶尔会有几分热闹的声音传来。
这日清早,颜汐刚醒便见三名婢女端着衣盘、早膳和妆奁过来。
青莲与桃红迎上一步,看得清楚,盘中的衣服颇为吸人目光。
只因,其为黑色。
小姐没穿过黑衣。
婢女拿起,但瞧那还不是一套,而是足足三套。
颜汐在床榻上,尚未穿衣洗漱,青丝垂在颈肩,雾蒙蒙的美目也正朝着那望着。
同青莲两人一样,也是被那衣裳吸去了目光,这般看下来,颜汐也便懂了。
桃红发疑:“怎么是黑色的?三件又是何意?我们家小姐,不穿黑色的衣服!”
送衣的婢女直言:“另外两件是你与青莲姑娘的。”
与颜汐所料一致,若没猜错,那厮今日便要施那下一步动作了。
“换吧。”
颜汐开了口,桃红也便不再多言,同青莲一起过来,扶着小姐下床,洗漱穿衣。
梳妆之时,没用他的人多言,颜汐便告知了青莲俩人。
“同她们一样。”
俩人皆怔了一下,但转瞬也便都明白了,为小姐束了头发。
待得好了,自己二人也换了衣装,换了同小姐一样的发髻。
换句话说,皆变得和那监着她三人的几个杀手一个模样了。
不止,桃红青莲俩人被拉到了铜镜之前,化妆易容。
颜汐亦然。
至此,谁人想不明白都难。
今日,陆执要将她三人送出长安城。
一切上午便已准备就绪,但到了下午方才出行。
颜汐被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颇为宽大,俩俩相对,能坐一十二人。
她被两个女杀手夹在中间,青莲桃红俩人也是。
这六日,颜汐已经大致知晓,外头士兵找人,拿着的是桃红与青莲的画像。
虽然长安城并无人认得她,但为她名声,陆伯伯还是没有将她的画像露给人瞧,也自始至终皆未说是她丢了。
即便是如此,陆执也让人给她化了妆,可见他心思之缜密,且是势在必得,吃定了她,已牢牢地把她攥到了掌中。
马车驶动。
行到城门之时正好黄昏。
前边一众马车顺次排开,等待检查。
小姑娘仔细着外头的动静。
间或是士兵的吆喝、马蹄嘚嘚与婴孩的哭声,除此之外旁的倒是都不明显了。
但眼见着邻近排到她所乘之车,外头突然变得肃然了起来。
几个士兵高声拜见:“程副将!”
也是这声“程副将”后,颜汐的手被身旁的一名黑衣女子轻轻摁住,继而人在她耳边说了话:
“颜汐小姐,跟着主人到了淮南道,你就等同于是那淮南节度使夫人,不比做江家儿媳好?阿泰小哥就在城外,已经等颜汐小姐多时了,颜汐小姐就快能和他团聚了...”
这话是明晃晃的威逼加利诱。
她敢说,便是陆执事先交代她说的。
为她化妆的目的怕是也正是在此。
那程副将,姓程名北冥。
颜汐小时便有耳闻,常听爹爹提及。
既是陆伯伯的事,也多半就是他了。
其铁面无私,为人耿直,是个百战不殆的悍将,且生平只效忠一人。
据说便是连李胤都不能百分之百地左右了他。
曾经,那个人是晟王李晏。
现在,就是陆伯陵。
陆伯陵大抵会把她的画像给他。
他,大抵是也不会管这车的主人是谁。
所以,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机会。
思及此,且不知是不是她的脸色有什么变化,亦或是巧合,身旁那女杀手又开了口。
“颜汐小姐,万万莫要冲动,还望小姐三思后行,主人料事如神,大势已去,你斗不过他的。”
颜汐知道她斗不过他,但听得杀手这话也还是很气。
正当她要回口怼她两句之际,外边突然响起了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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