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知道自己为难钮祜禄氏不会有任何作用,但她已经觉得自己忍气吞声够久的了,对着四爷她要忍,对着苏氏她要避其锋芒,难道连钮祜禄氏一个小辈都能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她这边解气了不过两天,一转眼便听说侧福晋带着大福晋去园子里住了。
之后四爷带着几个阿哥和哥哥也去避暑,临走前交代好福晋照看好府里。
这不是四爷头一次拂了她的面子,但却是他第一次把对苏氏的偏爱摆在了明面上,是皇上对弘暄的另眼相待让他们有了这样的底气。
福晋回想自从嫁给四爷之后,时时刻刻辛苦筹谋,到最后竟然换来的是这样一个下场,以往她在妯娌跟前,都自觉比她们日子好些,只有一个侧福晋,旁的格格不得宠,还早早生下了嫡子。
可到现在,却是她连最后一点福晋的尊荣也没有了。
福晋呆坐在屋里,只觉得头脑昏沉。
二废太子之后,皇上似乎真的老了,以往每年都要巡幸京畿或是塞外,之后却再也没有过。
而皇上对诸皇子的态度也是时冷时热,四爷作为年长皇子里办事最牢靠的那个,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然而越是这样的情形,四爷瞧着却越淡泊名利,之后更是常常跑去园子里种地,念佛。
连时舒都知道四爷这是在给自己立“无害”人设,前面废直郡王和废太子,还有受了斥责的八贝勒那么多例子在前面,这个时候谁也不敢露出自己的野心出来。
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有野心,甚至皇上对弘暄隐约的看重也能说明些什么,但四爷也必须做出自己无心权位的样子来,让日渐老迈的皇上放心。
这一等,便等到了康熙六十一年,二月,皇上忽然说要出巡,先去了京畿,后来又去了塞外,十一月,皇上驾崩的消息从畅春园内传来,遗诏中命皇四子继位。
时舒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笼罩在雍亲王府头顶长达数十年的阴霾终于散去了,哪怕是国丧期间,亲王府里的人眼瞧着都神采奕奕的。
尚在病中的福晋听了消息,挣扎着要爬起来,面上似笑非笑的:“可算等到这一日了。”
之后,就是张罗着进宫的事宜,先皇的嫔妃众多,位份高的数一数也有好些,然而宫里给太妃们住的无非就是那几间宫殿,年久失修,要是这么叫人住进去,这些嫔妃生的阿哥们也都会有意见。
时舒以前不敢扇起来的蝴蝶翅膀,终于有了机会展示,她向四爷提议,这些太妃中年纪比较大的可以随着子嗣居住,这样一来,位份高的几个嫔妃住处解决了,四爷也有了好名声,之后要再用那些王爷们就容易了。
这是好事,四爷当然答应了,只是在出宫的太妃年龄上做了限制,避免年轻些的出去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还有就是想接太妃回府,就要有一定的爵位。
这也算是在那几个没爵位的阿哥前头放了个胡萝卜,告诉他们这份恩典是有的,只不过要给朝廷做事,给皇上做事,自己挣出爵位来,才有资格享受这份恩典。
后宫里的事情,四爷则交给了时舒,彼此心照不宣,时舒以前是给他管理后院的工具人,现在则是管理后宫的工具人。
时舒自始至终都知道,四爷需要一个足够信得过的,不会私下里耍鬼的,而且对他言听计从的工具人。世上谁人能没有私心,但时舒所求无非是尊位,和弘暄的利益,而四爷既不会吝啬她的位份,也一样看好弘暄这个继承人。
当时舒和四爷的利益大部分都是一样的时候,这个私心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福晋自从入宫后,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这么多年来郁结在心头的怨气,似乎也随着旁人一声声的“主子娘娘”而消弭了不少。
在亲王府时,她虽然被四爷禁锢住了手脚,可她的头脑并没有因此而迷糊了,她日夜想着,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昔日她只是个亲王福晋,才会那么轻易被四爷捆住手脚,无人在意,可如今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正如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自然也是需要有一个六宫之主,她不相信皇上会拼着不要自己的名声,也不让她这个皇后出去见人。
然而当她强撑着整理好妆容,想要出门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再一次被人拦在了门口。
来人是个面容陌生的小太监,他是跪着回话的,声音却稳稳当当:“主子娘娘凤体有恙,还请快些回去歇着吧,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才。”
第二十五章
时舒这边一接到皇后要出门给太后请安的消息, 立刻便派人去养心殿告知四爷。
皇后再怎么被防着关着,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后。以前两个人虽然不和,皇后也没有动辄把她叫过去立规矩, 纵使为难, 也并不过分,她没必要故意为难。
然而她这边不落井下石, 不代表别的地方就没有。
以前在府里时,四爷和福晋都是主子, 福晋还是先帝亲赐的, 四爷就算再怎么不满, 也只是让福晋称病, 大日子还是要出来的。府里的奴才虽然再不敢攀上去巴结, 但更不敢怠慢了。
现在情况大为不同,四爷新登基, 前朝的事情已经忙得够厉害了, 等闲根本没空想后宫娘娘们之间的这些事情。
作为四爷身边最信重的太监,苏培盛眼瞧着四爷还在里头和大臣们商议国事, 就径自对来禀告的太监摆摆手:“知道了, 你回去告诉苏主子, 万岁忙于国事, 眼下怕是抽不出空儿来,等万岁空了, 我才敢把这事儿往上报。”
至于皇后那来的太监, 苏培盛更是见都没见,只叫自己的徒弟出去回了话。
以前四爷还要顾忌着福晋是皇上赐婚, 现如今可再没人敢管这事儿了,更不论深宫后院的, 不比从前在王府自由出入,外头更不可能知道皇后娘娘那的情景。
苏培盛抬眼望望天,他是万岁身边的人,自然知道万岁最厌恶的就是背主不忠。
不过他只是想着日后和这位苏主子打交道的时候更多,他这边总得先表个态。
时舒先是听了她这边太监的回话,苏培盛的话翻译一下就很简单,四爷这会没空,更没有交代留意皇后那边的事情,言下之意您自个儿做主便是。
然后又听到这太监被请进去时看到的,皇后那边派来的人连门都没进,就被打发走了。
时舒听了只能想到树倒猢狲散几个字,苏培盛以前对着福晋那边可不是这种态度。
看着皇后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复命,时舒叫人告诉他不必拦着,然后自己也命人收拾一番,带着人往永和宫去了。
她住永寿宫,后面翊坤宫住着皇后,一出门便碰了个正着。
皇后脸色有片刻扭曲。
早在有人拦着她出门时,她就想到了,皇上还是想跟过去那样关着她。
可她没想到,或许是想到了但不愿承认,皇上根本没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将一切交给了苏氏。
从前在府里,苏氏但凡出门都要得她的允准,可如今她做了皇后,苏氏不过是妃妾,她出门竟然要得了苏氏允准才行。
但她还是按捺住没有发作,她今日出门,是想去求一求太后,不想弄出太多的乱子,让事情更加无法收场。
一路到了永和宫门口,她进去以后就傻眼了。
永和宫里大大小小的坐了不少先帝的嫔妃,贵人以下的见了她纷纷起身行礼,皇后虽然一时愣住,但也还记得礼数,忙侧身避过,又开始对着有位份的先帝嫔妃行礼。
等到各自问候完了,娘娘还关切还地问了一句:“你身子未好,何必这么着急来请安,以后养好了身体,请安的日子还长着呢。”
之后她坐在位子上,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知道,她要是今天敢在这儿露出一星半点对皇上让她闭门养病的不满意,明天皇上就能让她重病,后天也许就真的病逝了。
但她不能死,她还要看着弘晖日后娶妻生子,先帝爷早早封了太子又如何,到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却是旁人了。
等送走了皇后,永和宫的先帝嫔妃们也识趣地退下了,时舒落皇后半步,走到半途又被叫了回去,给了她一尊玉雕的送子娘娘佛像,是给在外头的钮祜禄氏的。
她早生了弘暄的嫡子,之后是一个完颜格格生了二阿哥,一个伊尔根觉罗氏生了大格格,眼下钮祜禄氏腹中的是弘暄的第四个孩子。德妃也是担心弘暄走了四爷的后路,子嗣不旺,不是件好事儿。
时舒想起四爷现在满打满算只有七个孩子,四个阿哥,三个格格,比较好的一点是凡是出生的全都立住了,不太好的是总体数量太少,先帝在这个年纪时,生出来的孩子已经有四十来个了。
对比相当惨烈,娘娘这应该也是在暗示她,要让四爷雨露均沾?
但问题是四爷登基之后,就彻底成了工作狂,别说其他人宫里了,她的永寿宫就几步路,四爷来的也少,就算来了,也多是商量正事儿。
养心殿,四爷听了来人的话,面上露出几丝笑意,他就知道苏氏性子淡泊,不骄不躁,是个靠得住的。
大行皇帝的丧礼一过,后宫中的诸人也有了正经的位份,有过生育的,资历深厚的俱为嫔位,余下则是贵人,常在等。
时舒封了贵妃,算是在意料之内,意料之外的是,四爷给她一家人抬了旗,还给了她阿玛和哥哥爵位,如此待遇,倒是比普通的贵妃要高上许多了。
弘暄和弘晖封了亲王,只等着之后出宫开府,已经嫁人的大格格为和硕公主,二格格已经商议好了亲事,余下更小的阿哥都分去了阿哥所,公主则随生母居住。
皇后得知弘晖和弘暄一样被封为亲王的时候,面上禁不住就露出几丝微笑,她目光希冀,迫不及待地叮嘱弘晖:“你日后一定好好听你汗阿玛的话,好生当差,你汗阿玛心里还是有你的。”
弘晖看着面露憔悴的额娘,她自从听到这个消息后,心底的野心似乎再次死灰复燃了,双目也变得有神,可是这神采之中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他禁不住想问额娘,她还记得先帝爷
废立太子时的场面吗?她明知道自己争不过大哥,可还是要推着她去争,她不害怕他也落到废太子或者废直郡王那样的下场吗?
可到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这番话,他拣着外头能说的话,以及自己府里孩子们的事情说了说,盼着额娘能够醒转,如今的情势早就不是当初了。
然后到最后,皇后也没能明白过来,她还是用那种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盼着他能展露出自己的野心,这是她最后能够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她如今的模样可怜又可悲。
但弘晖始终没有说出她想要听的话来,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他至今都还记得。
他的额娘想要杀了大哥,可大哥却救了他。
直到今日,他还时常能够在梦里看到那日的场景,他知晓额娘的不甘,更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如此筹谋,可越是如此,他越不敢领受额娘的好意。
也许他生来就是个懦弱之人,汗阿玛早早看透了这一点,故而也不愿让他争。
临走之时,弘晖还是硬下心肠告诉了自己的额娘,汗阿玛早在登基之初便立下了秘密立储的法子,如今,谁也不知道那牌匾后头写着的是谁的名字。
也许是大哥,也许谁的名字都没有,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但弘晖清楚地知道,这皇位注定与他无缘,长久的梦魇拖垮了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意志。
汗阿玛封大哥为亲王,是为他能力出众的嘉赏,封他为亲王,却是一种安抚,安抚他不必为了讨个爵位而太过忙碌,像大哥一样整日忙于手上的事务。
而先帝爷的阿哥们,如今也没几个有了爵位的,都是在等着为汗阿玛办事,好讨个爵位出来。
汗阿玛对他的安抚,昭示着他对自己的放弃。大清不会需要一个体弱无能的继承人。
弘晖把这些一一解释给皇后听,他不希望额娘再为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被汗阿玛厌弃,她已经是皇后了,乌拉那拉氏也得到了封赏,她应得的只有这些,其余的东西都该由汗阿玛来决定赐给谁。
临走时,弘晖看着身后的宫门一点点关闭,随之熄灭的是皇后眼中仅存的野心。
他不知道,皇后的生命也随着野心的凋零而逐渐枯萎下去。
钮祜禄氏在不远处停了停,听到来人禀报说嘉亲王离去后,才带着人到了翊坤宫门前。
照例是有嬷嬷请了她进去,然后她对着皇后的方向行过礼,略坐了坐便出来,一路到了永寿宫。
早已等候在此处的弘暄把她怀里的三阿哥接过来抱着,夫妻俩坐在下首跟时舒说了些家常话,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出宫了。
到了自己家的马车上,钮祜禄氏才把在翊坤宫门口见到了嘉亲王的事情说出来。
弘暄遥遥望了不远处的宫门一眼,应了一声,旋即叮嘱钮祜禄氏日后要和弘晖的福晋多加来往。
对于这个弟弟,他的感情极为复杂,幼时几年的兄弟之情不是假的,但再多的兄弟之情,也抵不过额娘的安危,抵不过他对权力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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