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被老鸨抓回去,她并不敢立刻就去寻找那位公子,而是装扮一番,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老鸨以为她偷跑出了城,实际上她一直留在城里。
之后的变故出人意料。没想到那在老鸨口中的好归宿竟是个食人的魔窟,而口称为她着想的老鸨竟为了一点财帛之物就狠心将她送入虎口。
绿芽这些年为风月楼挣了不少钱,却没想到老鸨如此狠心绝情,幸好她中途逃了,否则岂不早已死无全尸?
这也让绿芽越发肯定了那位公子是自己的贵人,若不是遇到了他,她如何会想到逃出风月楼,如何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老鸨获罪后,她才终于敢光明正大地出来走动,却苦苦寻不到那位公子,任凭怎么打听也杳无音讯,她甚至一度以为那位公子真是下凡的仙人,所以才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却发现那位公子已经成亲。她并不在意,本就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妓子能做对方的正室,只想着他能多看自己一眼便足矣,可惜这点心愿也无法达成。
绿芽想到那站在叶公子身边的女人,便忧愁地叹了口气。
众女见她愁云满面,很快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毕竟绿芽的经历如今在这清平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女道:“我劝你不要再想了,人家叶公子新婚燕尔,如今与夫人如胶似漆。哪里还能容得下你呢?”
另一个女子摇着扇子笑道:“而且我听说啊,那位叶夫人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妒妇,就算叶公子真能看上你,以后你也得在那位厉害的夫人手里熬日子,哪还能有好日子过?”
众女纷纷附和,均是一脸担忧地劝说绿芽勿要走了歧路。
却见绿芽呸了一口,冷笑道:“别一个个都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都是这里混的,你们是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她的目光从众女惊愕的脸上扫过,不屑道:“你们都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吗?叶夫人再厉害又怎么样?那也是个女人!只不过运道好投到了王大户家里,否则哪有机会嫁给叶公子?像咱们这种人,将来年纪到了不是嫁给走商贩夫,就是手里捏着点钱孤苦度日。若是能被纳进叶家伺候叶公子,不比将来嫁给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强万倍?有个叶夫人又算得了什么?你们现在哪个敢站出来发誓自己对叶公子没有半分念想?”
绿芽这番话落下,楼里的姑娘们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最先开口的女人扔下手里的牌,懒懒地站了起来,“算了都散了吧!俊俏的郎君哪个姐儿不爱?在这里争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一起到叶公子面前争去?到时候各凭本事岂不更好?”
说着就转身离开了,可她心里知道,这清平坊的姑娘,那叶公子只怕一个都看不上。
这些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想着能和叶公子春风一度,可要是那位叶公子真来了清平坊风流快活,这楼里的姑娘,也就不会日日抱着念想了。说到底,生得再俊俏,也只是恩客。姑娘们真正看中的,无非是他对夫人的深情体贴。她们每个人都羡慕叶夫人,恨不得取而代之,幻想着自己也能像叶夫人那样被那人放在手心温柔呵护,幻想着能有一个人像叶公子这样的人救她们脱离苦海。
可是,真正像叶公子这样立身持证的好男儿,有哪个愿意看得上她们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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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被清平坊所有姑娘当做梦中情郎的叶清,和被清平坊所有姑娘暗骂妒妇的庭月,两人正在书房里,学字。
应该说,是一个教,一个学。
叶清单手握着一卷书,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庭月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跟着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
叶清看她一眼,拿手里那卷书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翻页。”
“哦哦!”庭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翻页,连忙翻了一页。不知为什么,自从她嫁给叶清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变聪明了,很多东西一学就会!刚刚叶清念了一遍,她就将整首诗记了下来,此时一个字一个字对着念,很快就将字形记住了。
叶清见她学习态度认真,心下满意。
却听庭月抬起头问,“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叶清挨句解释:“既已见过沧海,其他的水便不再是水了,既已行过巫山,其他地方的云便不是云了。多次从花丛中经过,却再也懒得回顾,一半是因为潜心修道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你。”
庭月歪头:“你?”
叶清道:“据传是诗作者的妻子。”
庭月想了想叶清刚刚解释的意思,又反复念了几遍诗文,越念越觉得诗中情谊深重。不由感叹道:“那位诗人对他妻子可真深情啊!”
叶清却面色淡淡,似乎不太想提,“诗是好诗,人却不一定是好人。往后你也莫要以文品论人品。”
庭月不解:“为什么?能写出这样好的诗,一定非常爱他的妻子。”
叶清看着庭月好奇的脸,理了理措辞,对她道:“或许写下此诗时,他确实情深似海,不过写完也就完了。”
庭月紧紧盯着叶清,等着他说出更多。
叶清不忍拒绝,继续道:“此诗据传是作者悼念亡妻所作,不过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在妻子尸骨未寒之时同其他女子相好。”
庭月脸上的憧憬立刻就没了。她嘟囔了一句,“怎么能这样?”
叶清笑道:“所以我才告诉你,不要以文品论人品。诗写得好,不一定人就要好了。”
庭月想了想,觉得叶清说得真对,笑嘻嘻道:“夫君说得对!”
叶清眼神锐利,“叫先生。”
庭月乐呵呵地点头,“遵命,夫君!”
叶清丝毫不为所动,他板着脸,却轻飘飘道:“今天的课业是十二页大字,今晚就寝前写好,明日交给我。”
十二页?十二页!庭月顿时苦了脸,却不敢跟叶清撒娇求放过,她知道叶清也是为了她着想,只是今天晚上没法去看寒玉公子的戏了。
庭月想到寒玉公子晚上演的是仙人和凡人女子的故事,就遗憾得不行。可惜今天是注定出不了门,只能老老实实地写字了。
叶清站在她身边,看着她苦大仇深地描着字帖的模样,微微一笑。
阳光正好,这一世,他们来日方长……
第19章
成婚半年后,叶清找了个契机重提旧事,问庭月想不想报仇。
庭月当时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摇头放弃了,她说:“其实我已经给自己报过仇了。”
叶清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是吃了一惊。
庭月如今回忆起那段过往,已经不再觉得难堪痛苦了。她道:“五年前,我每天半夜里都去他们家偷东西。有时候是几个鸡蛋,有时候拿他们家晾在灶房里的鱼干,有时候偷他几个锅碗瓢盆……一连偷了一个多月,最后一次,我和馃子把他家唯一一只母鸡给抱走了!”
想起那段把衙役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庭月忍不住狡黠一笑。
叶清看着庭月笑得眯起了眼睛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地想那个印在她胸口的烙印。无论她愿不愿意释怀,这在他心里却始终是根刺。庭月的确是做了贼,但在身上打烙印对于一个在饥寒交迫下不得不去行窃的幼童而言,实在是太过残忍。
他没有追问那个衙役是谁,而是直接去调查当年的事。早在知道庭月身上有烙印之时他就着手去查了,只是他在轮回境停留的时间满打满算着还不到一年,培养的势力上升缓慢,他又无法分身前去,且此事时间久远,因而调查起来的进展不尽人意。
好在到如今已过了大半年,调查的结果也渐渐明晰,没过多久,手下人就将情报呈了上来。叶清看完,才终于放下心。
能对一个十岁小童下如此狠手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五年前他跟着巴结上的上官离开了望月城前往京都,很是风光了一段日子。但许是善恶有报,那位他好不容易奉承上的官员受贿贪腐被御史弹劾,满门抄斩,而他失去了最有力的靠山,从前他为了往上爬不折手段得罪过的人纷纷找上了门,如今他年老体衰,子孙又不孝,日子过得十分凄凉……
叶清没再看下去,他放下手里的信纸,双目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向了正在外面,和巧儿一起糊纸风筝的庭月。
她穿着他从前买给她的那件紫色广袖对襟裙,扬眉浅笑,顾盼生辉。正是他最爱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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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玉琼居。
仙界如今分为三府六司七十二庭,各自管辖一方仙域,其中上流仙域又以广明府为尊,玉琼居正是这光明府府尊唯一嫡传弟子的局所。
布置清雅的寝居内,趺坐在蒲团上的叶清睁开了双眼。
他先前闭目坐在蒲团上时,整个人毫无声息,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刻得极其逼真的人像,可就在他双目睁开的剎那,仿佛离体的魂灵顷刻归位,一股摄人的威压以及极致磅礴的力量从他体内透出,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玉琼居。
咚咚咚的几声钟鸣响起,那是他透体而出的威压在往外扩散中撞到了悬在山外的铜钟。叶清眉头一拧,收拢了自身气势。刚刚起身,房门就被人砰砰砰地敲响了。
心念一动,紧闭的房门随之开启,门外的人立刻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来人姓岳名天,是他在广明府里最为亲近的师弟。
“不好了叶师兄!”岳天一张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他冲进来握住叶清的手,急匆匆道:“你入轮回境一事,府尊已经知道了!现在得知你回来,正命人抓你过去呢!”
叶清早知此事瞒不过师尊,只他本以为还要再等上两世才会被师尊察觉,没想到竟暴露得这么快!
他面上神色不变,脑中却立刻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
岳天却远不如叶清从容,他急得团团转,险些拉着要拉着叶清直接从这九重天上跳下去。“这可如何是好?师尊他老人家的脾气那么大,指不定会怎么罚你呢?”
“莫慌。”叶清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师尊还等着我竞选天帝之位。”
闻言,岳天眼睛一亮,拍着手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你是这百年来最有希望被选中的仙人,咱们整个广明府可都指着你呢,师尊他又那么看重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清淡淡应了一声,眉间却始终藏着几丝忧色。
仙界虽分了三府管辖其下的六司七十二庭,但整个仙界地位最高,权势最盛的却仍是天帝。
百年前,上一任天帝陨落,他的遗体分解成数道金光,分别落到了三府六司中数个仙人身上,但凡身上沾了一道金光的,都有资格参加下一任天帝的选拔。
广明府中得此殊荣的仙人有三个,叶清只是其中之一,却是实力最强且最受府尊看中的弟子。
不说在这广明府中,便是纵观整个仙界,叶清也是最有可能中选的一个。
在凡人幻想中的仙界是个极乐净土,殊不知仙人也有七情六欲,勾心斗角。自叶清得了那一道金光之后,巴结奉承他的仙人数不胜数,可只有叶清自己知道,他其实并不想成为天帝。
这自然无人相信,这整个三府六司七十二庭,又有哪个仙人不想当天帝?不想权倾寰宇、傲视三界?
叶清微微叹了口气,他让岳天先回去,不等师尊派的人来,就自行前去领罪。
府尊此时正在广明殿内等着叶清。他化出的外貌高大伟岸,威严无比,颔下还留着几缕胡须,高高坐在大殿之上,望着叶清的目光透出几分失望。
“你入了轮回境?”
叶清刚刚踏进大殿,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听出师尊言语中的失望和严厉,他心中忽的泛起几分被最信任之人欺骗的悲凉。若不是他心中不安之下,暗暗去查明了真相,只怕等到庭月死在轮回境都他还被蒙在鼓里。
思及此,他抬头望向教养他长大的师尊,承认道:“是,徒儿的确去了轮回境。近些时日,徒儿冥冥中总有些不祥预感,想到庭月就在轮回境中历练,心中放心不下。便自作主张入了轮回境。师尊,我怀疑庭月这次历练,恐怕有端倪。”
“胡涂!”府尊闻言勃然大怒,盯着叶清的眼神失望无比,“我早就同你说过,不急在一时,当下重中之重是竞选天帝之位。庭月在轮回境里受苦那是她该有的劫数,旁人插手不得,可你……竟是这么沉不住气。你从前的气度都丢到哪里去了?如此耽于儿女情长,实在是令为师失望至极!”
叶清心中也失望之极。
他仰头望着坐在上座的府尊,对方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仍是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的模样。若是从前,他定然会心生愧疚,之后费尽心思为广明府奔走出力,可是现在却只感到满目的悲凉与失望。他从小最崇敬的师尊,硬生生将他和心爱之人拆散,甚至为了蒙蔽他,费尽心力编造出一个又一个谎言,只为了逼他竞选一个他并不想要的天帝之位。
一直到现在,在他提出质疑的现在,师尊却仍然不肯告知他实情。
第20章
叶清在师尊严厉苛责的目光下,慢慢低下头,声音发涩,“师尊,弟子错了,今后弟子一定勤加修炼,再也不入轮回境了。”
府尊见叶清低头认错,脸色立刻缓和下来,“叶清,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论修为论才貌,这三府六司再没有一个比你更出色的。念你这次是初犯,为师就不罚你了。回去之后,你须得记住你说过的话,要潜心修行,等你当上天帝,到时是去轮回境还是直接将庭月接回来,不还是你说了算?”
叶清:“徒儿明白。”
府尊见叶清如此乖巧地应下,心中满意,颔首道:“回去吧!”
叶清躬身一拜,“弟子告退。”
叶清沉着脸回到玉琼居后,立刻发现府尊将通往轮回境的路封了。
同门之中,只有岳天是知道真相的。
广明府中弟子三千,岳天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由叶清和庭月一起带着长大的,他对他们之间的事最清楚也最关心,在叶清进入轮回境之时便是他一直守着通道,若不是有他帮着打掩护,只怕叶清早就被府尊召了回来。
他一直关注着轮回境的动静,发现府尊锁了通道后立刻前来通知叶清。
“现在可怎么办?”岳天着急得头上冒火,“庭月师姐一个人在轮回境里能熬多久?”
叶清见他满心满眼为他和庭月担忧的样子,压在心头的阴云稍稍散了些。他想,他和庭月也并非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他开口道:“无妨,我下轮回境时给庭月吃了些补灵的东西,接下来这一世,她应该会好过一些。当务之急,是瞒过府尊,找另一条通过过去。”
另一条通道?岳天一愣,随即双眼一亮,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咱们广明府这条路过不去,可以去找广德府和广宁府的路子啊!”他拍着手道:“师兄你跟广宁府的华兮仙子不是交好吗?华兮仙子是广宁府未来的府尊夫人,要是你去同她说,她肯定愿意为你打开他们那边通往轮回境的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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