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实在是又黑又甜,等庭月模模糊糊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被几个人驾着摆在了梳妆台前,她一睁眼,顿时愣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头上戴着累金丝凤冠,这凤冠显然是新打的,即使透过镜子看,也觉得光华耀眼。
庭月伸手摸了摸凤冠上垂到她耳边的金流苏,想到过会儿她就要这样一身盛装地被叶清接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姐醒的刚刚好!”巧儿笑道:“马上就到时辰了,奴婢再给你上点妆。”
庭月有些欣喜地点头。
等她们弄好,王夫人就带着馃子进来了。
庭月探头一看,差点认不出馃子来,只见他穿着蓝色的布袍,头发整整齐齐地扎起,一张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跟以前那个浑身上下破破烂烂邋里邋遢的小乞丐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见到馃子,庭月心里高兴,连忙站了起来,“好你个馃子啊!隔了整整一个月才来看我!”
馃子依旧嬉皮笑脸的,“我这不是忙着给你挣嫁妆吗?”
“嫁妆?”庭月一愣。却见馃子从怀里掏出两只用素色手帕包着的玉镯子。
馃子一把将镯子塞到庭月手里,“你可别嫌弃这对镯子成色不好啊!这可是我拼了命才在一个月内挣出来的。你嫁过去以后要是不给我天天戴着,小心我跟你翻脸啊!”
庭月知道馃子现在在在叶清的铺子里当伙计,一个月的工钱本来就没有多少,能挣到钱买这对镯子,肯定是废了大功夫!她抚摸着手里这对玉镯子,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这可把馃子吓了一跳!
他还真跳了一下,“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哭,要是让叶公子知道我把你弄哭了非得打我一顿不可!”
庭月抹了抹眼睛,瞪了他一眼,“呸!我这叫喜极而哭你懂不懂?”
王夫人在一旁无奈地补充道:“是喜极而泣。”
“对对,是喜极而泣!”庭月道:“况且叶清那么温柔一个人,才不会随便打人呢!”
“温柔?”馃子想起叶清在他面前那冷冰冰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哆嗦。
几人说话间,外面忽然响起了鞭炮声,王夫人立刻催促道,“时辰到了,巧儿快给小姐盖上盖头,馃子你蹲下背庭月出门!”
“诶!”巧儿应了一声。
趁着巧儿给庭月盖盖头的空当,馃子背过身抹了抹眼角,才在庭月面前蹲下。
王家的宅子并不是特别大,馃子背着庭月从闺房一路走到大门口也费不了多少劲,他一路走一路嘱咐道:“我看叶公子对你真是真心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对待人家,不能再耍脾气了。还有,毛手毛脚的性子也要改,尤其在外头更要处处小心谨慎,别给叶公子丢脸。”
庭月伏在他身上,想起这些年两人相依为命的情景,听着他殷殷切切的嘱咐,又红了眼眶,她低声道:“我都知道了。你以后也要好好的,最好学门手艺,以后好讨媳妇。”
馃子:“嗯。”
他背着庭月一路走到大门口,然后看着那个一身喜服,俊美得日月失色的男人将庭月抱了过去……
===
叶宅的热闹喧嚣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散了出去,叶清走出大厅,抬头正见天上明月被阴云遮蔽。顷刻间,天上雷蛇舞动,空中传来阵阵轰鸣。没过一会儿,暴雨便倾盆直下。
他站在廊下,一身喜服被飞溅的雨水打湿了一小片,挂在头顶的灯笼在风雨中左摇右晃,微弱的光亮恰好映出他眉眼间露出的戾气。
一个月前他算过,今天本该是个月明星稀的大好晴天。
心知又有人暗中搞鬼,他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转身往新房走去。
冷静,不能让那些人看出来。
等到他走进新房时,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夜色深深,房外暴雨倾盆,房内一对龙凤喜烛映出一室暖光。
他挑起盖头,庭月恰好抬头看他,四目相对,他清冷的眼底霜雪皆化,她一双水眸里映着暖黄烛光,溢出点点柔情。
叶清亲手为她摘下头上的饰物,他掂了掂凤冠的重量,问她:“沉吗?”
庭月摇头傻笑,“不沉。”
叶清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烛光里他的面容也被染上一层暖意。
喝完交杯酒,庭月紧张地坐在床边,开始在一遍遍回想昨晚王夫人塞给她的小册子。第一步是什么来着,脱衣服?不对,应该是叶清先脱!
庭月于是眼巴巴地看向坐在身边的叶清。
叶清见她一双灵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目光愈发柔和。先前的不悦已经被他压了下去,此刻见到庭月,他自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叶清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脂粉,轻声道:“能否跟我说说,你幼时被抓进官府那段往事?”
闻言,庭月心里一紧,脸色也微微发白,“你想听什么?”
叶清耐心地安抚她,“别怕。我只是想解开你的心结。”
他注视着她,双眼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跟我说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第17章
那段记忆对于庭月而言是个无法启齿的噩梦,每当她回想起这一段,身体便仿佛骤然跌入数九寒冬的冰湖里,浑身发冷、不住颤抖。从那儿以后,她再也不敢从衙门前经过。
从前,她以为自己会将这段记忆永远藏住,除了馃子没有人会知道那段过去,可是现在,叶清亲自开口问了。
她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
叶清会嫌弃自己吗?庭月不敢肯定。
她低着头,心里想着,就算被嫌弃了又怎么样!现在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了,他们现在是夫妻!就算叶清嫌弃自己,他至多也只能休弃自己,不管怎么说,她好歹占过叶夫人的名分!以后再嫁进来的女人,都只能是第二任!
她以前是个小乞丐,后来是个贼,现在既成了良民,又占了叶清第一任夫人的名分,怎么着都是她赚了!
庭月就这么安慰着自己,仿佛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可是想着想着,她眼眶就红了。
她忍着不掉眼泪,低头解开了衣服。
庭月的底子本就极好,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养,本就漂亮的皮肤愈发白皙细腻,在烛光下隐隐泛光。
叶清看着她在红衣映衬下愈发白皙晶莹的肌肤,双眸微微一暗。然而下一刻,他见到了映在庭月胸前的东西,本还平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那是一个陈年烙印,字体有些模糊,却不难辨认出是一个“贼”字,叶清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年幼的庭月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印在胸前时有多么痛苦和恐惧。
她那时还那么小,却要遭受这么残忍的对待!
叶清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心口就疼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与此同时一股暴戾之气从心底最深处涌了出来,他脸色难看地攥紧了手,忽然松手将茫然无措的庭月紧紧抱进了怀里。
庭月靠在他的胸膛上,呆呆地睁大眼睛。
“是我来晚了。”叶清声音沙哑,不停地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别怕。以后我都会护着你,生生世世都护着你。”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情话了……庭月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然而她心里的不安、忐忑、茫然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下浓浓的满足和欢喜。
这世上怎么会有叶清这样好的人呢?
前十六个年头,她总是在怨恨自己的出身,怨恨抛弃自己的父母,怨恨自己的命运。
可是现在,她全都明白了。自己前十六年所受的苦难,全是为了遇见叶清!叶清这么好,她能遇到他,一定是积了很多年的福分!
……
这一夜,庭月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变成了一棵草,被年少的叶清捧在怀里。
庭月在他怀里摇摇晃晃的,一会儿伸出叶子尖戳戳他的衣服,一会儿摆动着根系摸摸叶清的手。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叶清把她种进了一个黑色的花盆里。这花盆可真大啊,庭月伸出叶子尖都摸不到边。
她往周围望了望,发现自己连着花盆被放在一个花园里,周围都是各种花草树木。在她旁边有一个小池,池子里长着一株白莲。
庭月觉得那株白莲简直美貌极了!她把沾到自己身上的泥土清干净以后,立刻摆着叶子跟那株白莲打招呼了。
白莲摆动着脑袋,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新来的?”
庭月有些羞涩地点了点脑袋。
白莲又道:“什么品种?”
庭月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来,只好小声道:“我给忘了。”
白莲最外层的几片花瓣抖了抖,高傲地转回了头,“哼,连这个都能忘,想必是最低贱的品种,我不跟你说话。”
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她也觉得能把品种都给忘了的自己很傻。
不过这失落的心情也就维持了一刻,庭月很快就跟旁边的海棠树交上了朋友,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叶清来了。
庭月立刻乖乖不动了。然后,她看见少年叶清绷着一张还有点圆圆的脸,拿起水瓢给她浇水了。
庭月觉得很开心,因为园子里那么多花草,叶清都没有理他们,他先给她浇水了!
然而很快庭月就开心不起来了,因为叶清给她浇太多了。他一直浇啊浇,一瓢又一瓢,庭月已经吸收不了了。
她摆着叶子叫唤,“不行了不行了,太多了,要被灌满了!”
然而叶清听不到她在说话,他浇了一会儿后,终于停了下来。
庭月松了口气。但是,她发现叶清在她身上看来看去,然后,他,又,拿,起,了,水,瓢!
“不!”庭月惊恐地被吓醒了。
喘息着睁开眼睛,对上上方的大红床帐时,庭月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怎么了?”身边传来叶清的声音。
庭月猛地想起昨夜的经历,脸上一红,摇头道:“没事没事,就做了个奇怪的梦。”
叶清正为她抹汗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问:“什么梦?”
庭月想了一会儿,“前面的不记得了,后面的把我给吓醒了。”她握住叶清的手,兴奋道:“叶清你知道吗?我梦见了小时候的你!”
叶清:“小时候?”
庭月歪着头想:“也不算很小吧!梦里的你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然后我变成了一棵草。你来给我浇水,可是我说浇太多了不要浇了,你还一直浇,然后我就被吓醒了。”她兴奋地抓着叶清的手细说梦里的经历,丝毫没有注意到叶清发颤的目光。
叶清忽然庭月揽进怀里,“睡吧,明日要早起。”
庭月毫无防备地就跟叶清紧紧贴在了一起,她羞得满脸通红,胸腔里跟有头疯癫的小鹿似的不停乱撞,一下子就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了。
等庭月又一次睡熟以后,叶清伸手探进枕头底下,取出一枚他早就放置在枕头下的珠子。那黑色的珠子里面空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灰色的丝线沉沉浮浮。
第18章
这五颗珠子是叶清除了那柄本命宝剑外,唯一能带进轮回境的东西,也是唯一有希望唤醒庭月自身灵性的东西。
这并不是庭月在轮回境后的第一次轮回,却是叶清第一次参与进来的轮回。在此世之前,庭月已经轮回过三次了。第一世是世族千金,第二世是商人之女,第三世是出身农户,而这一世,却直接投生成了乞丐。一世不如一世!
这也就罢了。叶清本已下定决心绝不参与进来,却没想到,一次偶尔的机会,令他得知庭月每一世轮回,自身灵性便减弱数分。
庭月虽被剔去仙骨打入轮回,但到底曾经是天生的仙人,即便没了法力没了仙骨,一身灵性也是与身俱来。这属于仙人的灵性能影响她的气运,即便是一时落魄了,也很快能有各种机缘让她乘风而起。
这轮回境中但凡功成名就的帝皇将相,鲜少有不是仙人转世而来的。一个仙人可以没有仙骨,却绝不能失了灵性。仙骨没了还可以修炼回来,灵性没了,就永远只能沦为凡类,说不定往后能转世成人的机会都不会有。
以庭月原本的灵性,就算是转生成了乞丐,也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就会被有钱有势的富贵之家收养,绝不该到了十七岁还是个卑微的乞丐,甚至险些死在妖魔手中。
想起在进入轮回境之前他在命盘上看到的东西,叶清目光一寒,捏在手里的珠子瞬间化作了齑粉。
承载的容器破裂,珠子内的灰色物质立刻逸散而出,叶清运起所剩无几的灵力,将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引导着涌入庭月体内。
庭月此时正靠在叶清怀里,睡得两颊殷红,那些灰色的物质在叶清的分解下化作一缕无色的轻烟,顺着庭月的呼吸涌入她体内。
随着这缕轻烟的涌入,熟睡中的庭月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继续沉沉睡去。
叶清在微亮的天光里凝视着她宁静的小脸,最后,将几根掉到她鼻尖上的头发捋回了耳后。
他并不奢求太多,只希望能保住庭月的灵性,让她活得更好更久,她能在梦中忆起他们前世的记忆,实在是意外之喜。于他而言,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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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清平坊
清平坊的白天一如既往的冷清,坊内各家青楼的姑娘们闲得发慌,索性聚在一起打牌度日。
打到一半,忽然见到一身着绿色襦裙的美貌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众人原先不在意,直到发觉那女子面色郁郁,才好心问了一句,“今个儿是谁惹了咱们绿芽姑娘?给大伙儿说说,咱们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
众女应和,咯咯笑了起来。
如果此刻庭月站在这里,听到“绿芽”这个名字,一定能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本该被送到无崖山,中途却逃了的那个女人?
不错,此绿芽正是彼绿芽。
当时她被老鸨说动,还真以为那无崖山是个顶好的归宿,便高高兴兴收拾东西打算去无崖山。
谁料就在前往无崖山的前一天,她在街上无意中看见了一位青衣公子。
那公子生得可真俊啊,绿芽在风月场呆了那么多年,看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男人,自以为阅历丰富,可直到那时才发现,她以前所见到的,跟眼前这位公子相比,那简直是天与地、云与泥、昊日与凡珠之别。
那一身的风华气度,便是王孙公子来了也要自惭形秽。
只是看了那么一眼,绿芽便觉得自己被下了迷药,勾了心魂,夺了神智,她满心满眼都只剩了那位青衣公子,整日里魂不守舍、茶饭不思。
一直到那日深夜,她才终于了悟,若是就此去了无崖山,只怕她此生都与那位公子无缘,若是留下来,兴许还能有一线机会?
抱着这样疯狂的念头,绿芽收拾东西连夜跑出了清平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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