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是江秋颖相识多年的一位女道长,修的是正一派,擅长推算吉凶,祈福消灾,祛邪驱鬼,江秋颖跟张道长笼统地描述了林文斌的劫难,但没具体说林文斌干了啥事。
刚才给江秋颖打电话的,便是这位张道长,她掐指一算,说林文斌在劫难逃,如果及时做场法事,或许还能化解。但以林文斌的个性,大概不会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求助于道士。
张道长问江秋颖身边是否有石头,如果有的话,赶紧把石头放在房门开口的位置,意思是给靠山寻条出路。
林文斌是江秋颖最大的靠山,江秋颖一琢磨,醍醐灌顶,觉得张道长说得极有道理。
王健围着石头空使蛮力,江秋颖拍了拍王健肩膀说,“要不算了,一会儿我找师傅过来搬吧。”
“没事儿。”
王健喘着粗气站起来,石头没搬动,脸却憋红了。他扭扭脖子,用手扶在石头圆润光滑的顶端,慢慢将其倾倒,另一只手从石头下面抄底,用力往上一提,高高瘦瘦的大石头被王健横抱在身侧。
见石头抬起来了,江秋颖慌忙去扶,担心地问道,“行吗?”
“行。”
王健紧紧搂着光滑的石头,脚步无比沉重地往门口走。
“小心啊,千万别砸着脚。”江秋颖在旁边帮忙扶着。
王健双脚像夯地一样走到门口,听见江秋颖说,“放在这儿就行。”
王健缓缓蹲下,让石头底座的一条边先轻轻着陆,随后气喘吁吁地起身,用脚顶住大石头一角,慢慢将其放平在地面上。
石头安然落地,王健大松一口气,头顶直冒汗。
“哎呀谢谢你呀,谢谢ʟᴇxɪ你。”江秋颖抚着王健的胳膊连连道谢。
“没事。”王健喘了口气,说,“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
江秋颖急忙跑到办公桌旁,从桌子底下拉出一箱苹果,双手捧出三个又大又红的红富士,掬在胸口上,跑到王健面前。
“你拿去吃,谢谢你啊同学。”
“不用不用。”
王健连忙拒绝,身子往后躲,但江秋颖执意要送,把三个大苹果推到王健身上。
“拿着。”
“真不用,老师,拿不了。”
“装兜里,回去吃。”
江秋颖硬往王健手里塞了两个苹果,她扯开王健衣服口袋,想把第三个苹果塞进去,可苹果太大,怎么塞都塞不进去。
王健站得笔直,不敢乱动,任由江秋颖摆弄他的衣兜,他低头凝望江秋颖,近在咫尺,发觉江秋颖是个美丽的女人。
江秋颖掀开王健胸前的大口袋,刚好装得下一个苹果,她把苹果塞进去,隔着衣服往鼓囊囊的苹果上拍了拍。
“行了,谢谢你,回去吧。”
“哦。”
王健一手抓着一个大苹果,慌乱地腾出一根指头拽开门,跑出了财务室。
他快步走下楼梯,察觉自己脸颊滚烫,等他来到楼下的大仪容镜前,方才从镜子里目睹自己通红的脸。
大仪容镜上印着花鸟牡丹图,王健把脸凑过去,觉得自己的脸比那朵牡丹还红。
第42章 阿健42.
从学校办公楼去食堂路上,王健啃完一个大苹果,他洗都没洗,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嘎吱嘎吱嚼。他原以为江秋颖给的红富士是软面苹果,没想到脆甜多汁。
回到食堂门口,王健又碰上老秦。今天轮到老秦值班,他得在食堂门口站到午饭结束。
老秦远远就看见王健手里握着一个大苹果,胸前口袋里也鼓囊囊的,他摆摆手把王健招到跟前,问,“咋样?说了吗?”
“说了。”
王健把抓着苹果的手背到身后,不想让老秦看见。
“咋说的?”老秦问。
“缓两天就交。”
“愿意交钱了?这回咋不迁户口了?我说话就不管用,财务说话就管用。”老秦阴阳怪气。
“不是,本来也打算交的。”
王健说完,抬鼻子闻了闻,蒸肉蟒子的香味已然很稀薄。
老秦忽然长叹一口气,相当无奈地说,“你就是咱班的一个大窟窿,赶紧给我填上吧,费劲呐。”
老秦又长叹一声,说,“吃饭去吧。”
王健没走,问道,“老师,管财务那个老师叫啥呀?”
“哪个管财务的?”
“女的。”王健说。
“财务室就没男的。”
王健描述道,“挺年轻的,在最里面坐着,穿个红毛衣,旁边有块大石头。”
“那是江校长。”
“校长?不是管财务的吗?”王健微微有些吃惊。
“副校长,财务主任,咋了?你跟她说的?”老秦问道。
“嗯,跟她说的,过两天我就去交钱,她叫啥呀?”
“你管她叫啥呢,把钱交上,其他啥也别问,知道吗?费劲。”
王健别了老秦,跑到卖肉蟒子的窗口一看,白铁皮大托盘里空空荡荡,卖饭师傅正抱着大蒸笼往地上摞。
“叔,肉蟒还有吗?”王健喊了一声。
“卖完了。”
王健恼得又想骂老秦,可低头看见手里的大苹果,竟骂不出口。
王健打了四个馒头,一份青椒炒肉片,吃饭时回忆着江校长的样子,感慨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校长。
吃完饭回到教室里,王健把剩下的两个苹果藏进桌斗,苹果被他捂得热乎乎的。
晚自习上课前,王健戴上毛线手套,趁天色昏暗溜到学校大门口,贴墙蹲在传达室外窗户底下,他深谙灯下黑的道理,正好隐在门卫视觉盲区。
等晚自习上课铃声一响,门卫放松警惕回传达室喝水的空档,王健一闪而过,跑出学校。
纸箱厂后街虽然冷清,但也并非人迹罕至,毕竟纸箱厂还没彻底倒闭,像南志安这种尚未买断工龄的少数职工,依然维持着小规模生产。
王健大约晚上七点钟到达了纸箱厂后街,趁着还有些微天光,他从路边枯草里摸出清晨藏在那儿的螺纹钢筋,随后在街边那排荒废的商铺里找了间还未倒塌的铺面躲进去,刚进到里面,一股刺鼻的陈年大便味把他呛得仓皇逃出。
王健常常思考,为什么废弃房屋里总会出现大便。他踏足过开市几乎所有废弃房屋,有废弃的厂房、火车站;有曾经红极一时,但如今荒草萋萋的水上乐园;还有闹出过凶杀案,自此无人居住的老筒子楼。这些地方无一例外被大便占领,他始终想不明白。
王健没有再往荒废的商铺里钻,他在后街上找了处背风的墙角坐下,等待黑夜降临。
越过纸箱厂南墙往里望过去,能看到厂里亮着灯,据王健侦查,八点钟厂里熄灯之前,从纸箱厂南门出来过两个下班回家的职工。
八点钟一过,厂里灯灭,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后街上连只野猫都没露过面。
王健冻得实在坐不住了,他起身拍拍屁股,打算动手。
后街路面上的积雪几乎已经化完,只余下满地黑泥巴,王健拖着螺纹钢筋,踩在冻硬的泥巴上,找到窨井盖。
果然失策了,螺纹钢筋太粗,插不进井盖上的圆孔。王健没着急离开,他蹲在井盖上,估摸着凭自己一个人的气力,无法把井盖抬上三轮车,唯一可行的运输方法是把圆井盖立起来,像滚轮胎一样滚着走。
然而从后街滚到最近的废品站,将近一公里路程,路上免不了让人看见。况且废品站只白天开门。
为保证万无一失,王健计划明晚先抄小路,把井盖就近滚回家里后院儿藏着,白天趁王喜和李艳丽在砂锅店里忙碌的时候,取两根棍子做杠杆,把井盖撅上三轮车,随后拉去废品站论斤卖钱。
计划妥当之后,王健跑回家,又摸黑在院子里寻觅了半天,始终找不到粗细合适的撬棍。无奈之下,王健把王喜掏煤炉用的火钩子偷了出来。
这把火钩子乃是精钢锻造,王健奶奶传下来的。据说火钩子最初的主人是一个美国牧师,抗日战争前曾在开市基督教堂传教,王健的奶奶幼年时为讨生计,跟从这位洋牧师信了主。抗战期间,洋牧师去了香港,临行前,将带不走的一些物件散给了穷苦的教友们,王健奶奶因此得了这把精钢锻造的火钩子。
2002 年 1 月 4 日晚九点,王健怀里揣着那把跟他早已去世的奶奶年纪一般大的火钩子,静悄悄地走进纸箱厂后街。
厂里灯早灭了,月亮昏昏沉沉,从天上往下洇出一片算不得月光的月光,给街边光秃秃的树杈勾出似有若无的轮廓。
有了这层稀薄的月色,后街上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王健轻车熟路,直奔窨井,他从怀里掏出火钩子,即便隔着毛线手套也能掂量出这柄精钢火钩子的质地与分量。
他把钩尖戳进井盖上的长条圆孔,牢牢勾住。双手一上一下攥紧火钩子手柄。把脚落在井盖边缘外,在地上踩扎实了。两条腿叉开做马步状。
一切准备就绪,王健深吸一口气憋住,在心里默念一二三!
短短一瞬,他脚掌蹬地,地面把力给小腿,小腿把力给大腿,大腿把力给臀大肌,臀大肌把力给竖脊肌、背阔肌、大圆肌、小圆肌,斜方肌、三角肌,最后由大臂、小臂把力给手掌,手掌把力给火钩子,钩尖把力顶入井盖。
只听霍一声,井盖带着边缝里的陈年老土,从井口起了出来,斜压在井口上。
王健手掌勒得火辣辣的,他呲牙咧嘴地甩甩手,连尾巴根儿都憋疼了。他把火钩子插进腰带里,指尖抠住井盖边缘,深深蹲下,再次豁出全身力气,终于把井盖立了起来。
王健没敢休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井盖慢慢往前滚,在碾过的路面上刻下清晰的辙痕。
井盖少说八九十斤,王健不敢走太快,生怕井盖倒下砸着腿。照这个行进速度,到家至少得半个小时,一想到等会儿还要过一条大马路,王健愁得浑身冒汗。
就在他快要走到后街街口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短促的惊呼,随后重归静谧。
王健双手牢牢把住井盖,缓缓回头,心说不会这么巧吧?几百年没人走的路,偏偏今天闯进来个倒霉运的。
王健目测离窨井已经大约四十米远,昏暗的夜色下,后街像个无底洞一样,一汪乌乌涂涂的漆黑。王健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回去看一眼,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挣扎片刻后,王健实在过不去良心这关,他把井盖斜倚在墙上,飞快跑了回去。
窨井底下黑黢黢的,没听见下面有人声。王健掏出打火机,趴在井口把手探进窨井深处,随着打火机上的砂轮和火石摩擦的沙沙两声,打火机蹿出ʟᴇxɪ火苗。借着火光,王健隐隐约约看到井底躺着个人。
王健浑身一颤,逃命似的从窨井边退出去,坐在地上,吓得不敢粗声喘气。
后街上阒静,只听得不紧不慢的风声。
王健前后左右瞅了一圈,除了窨井底下那个人以及王健自己之外,整条街上没有第三个人。
王健脑子一片混乱,他翻身站起来,弓着腰,努力使自己冷静。
他快速整理出三种选项——第一,跳下去救人;第二,跑;第三,把井盖盖回去再跑。
这三种选项的缺德程度依次递增,但越缺德也意味着越安全。
王健咬咬牙,选择了救人。他脑子里想着郭靖、乔峰、鲁智深,想着那些他渴望成为的大侠,然后慢慢把脚插进窨井里,双手撑着井沿,缓缓下落。他用脚胡乱蹬了一会儿,在井沿下面找到足以支撑身体的支点,继而摸索着往下继续爬,一步步沉入黑暗里。
王健下到井底,拿脚试探着踩下去,生怕踩到那个坠井的人。等王健在井底彻底站稳后,仰头看了一眼,窨井比他想象的浅一些,他把手伸到头顶,如果用力跳一下,兴许能摸到井沿,但要想把人扛上去,凭王健自己的力量几乎不可能。
窨井下面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王健虽然看不清自己脚下,但他知道那个人就在他脚边躺着,刚才王健还踩了他肚子。
王健掏出打火机蹲下,用微弱的火光去找那个人的脸,看清是个男人,闭着眼睛,额头上血淋淋的,应该是失足掉下来时,磕在井沿上了。
王健往他肩头推了推,试探着喊道,“哎,哎。”
男人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打火机烫手,王健赶紧灭了,贴在嘴边吹了两下。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蹲在黑暗里像个傻子,心里只有害怕。
重新打着火时,王健发现窨井底下一滴水都没有。入冬以后,开市没下过雨,前几天那场小雪不成气候,润一润干旱的地皮都嫌少。
王健突然在心里大骂自己蠢蛋,若真想救人的话,何必亲自跳进井里,刚才就应该跑到附近的小卖部打电话报警,喊救护车。
虽然心知肚明应该怎么做,但王健不敢,他不敢打电话报警,他怕被抓。井盖是他偷的,万一井底下这个男的死了,王健就等于杀了人。
白日阳光之下,万物能清楚的现形,人也更容易生发道德与勇气。但此刻,王健浑身颤抖着蹲在漆黑促狭的井底,黑暗和寂静往往助长恐惧与罪恶。
他再次点起打火机,看到背后有条长长的下水道,像个黑洞一样,纵深处无声无息,但仔细听的话,似乎能从里面听见这座城市在黑夜里发出的低沉叹息。
王健又往男人肩头戳了两下,试图唤醒。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是这人醒了,就出去叫救护车。
可是男人没动静。王健察觉自己脚尖一直踩着男人的手提皮包,他挪了挪脚,注意到这个男人即便已经生死未卜,但右手始终紧紧抓着皮包提手。
这种情况,王健很熟。
他在录像厅里看过不少香港犯罪片,在那些电影里,人之将死还不愿撒手的东西,通常不简单。
王健从男人手里扯下皮包,没什么分量,他拽开拉锁,伸手进去一摸,心里咯噔一下,像吞了一大口味精,感觉有股香甜齁腻的刺激劲儿直冲天灵盖,他不知道那东西叫多巴胺。
王健手里摸到的是几沓厚厚的纸,形状大小不出意外就是钞票。他激动地搓亮打火机,朝皮包里面一照,果真是百元大钞,他慌忙灭了火,连具体有几沓钞票都顾不上数,哆哆嗦嗦地快速拉上拉锁。
王健跟喝了啤酒一样,头晕目眩,却感官清晰,他来不及跟理智坐下来讨论,贪念直接把理智撞了出去。
王健把皮包提手咬在嘴里,纵身一跃,扒住井沿,脚下乱蹬一气,翻身滚出了窨井。他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随后跑向刚才斜靠在墙上的井盖。
他把皮包往路边枯草里一甩,推起井盖往回走,比偷井盖时滚得快多了。八九十斤的生铁井盖碾在早已看不出是水泥路的水泥路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由于推得太着急,井盖咣当一声倒下,王健撤得及时,没伤到脚,他毫不犹豫地弯下腰,手指抠住井盖上一点点窄边,胸腔里嗯的一声,死沉死沉的井盖被他抬了起来,不晓得哪来的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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