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呀,”大只狗嘿嘿一笑,“小哥好客气,讲我们搭他一程,非要送件小礼物给我们,说藏在了椅子下面,还叮嘱一定要等他走远了再打开,神神秘秘的。”
贤哥没等他说完,三两下就撕开外层包裹的纸巾,一整根黄橙橙的金条,凉冰冰地躺在他掌心。
“干,”他眨巴眨巴眼,喃喃自语,“干哦。”
“贤哥,怎么?”
“掉头!掉头!掉头!”
贤哥揪住大只狗头发,疯狂摇晃。
“给我把人追回来!”
第12章 12不速客
“谢谢昂,小伙。”
大金握住对面人的手,使劲晃了两下。
“诶,小伙,你谁啊?”
对面摆弄发动机的青年顶着头乱蓬蓬的卷发,回过脸来,一笑,俩酒窝。
“哥,我鹁鸽崖的,你叫我宝进就成。”
“你叫我大——”大金顿了顿,“叫我大哥就成。”
渔船发动起来,青年抽出条污漆漆的抹布来擦手。
“大哥,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这载人的小船,一天就一班。而且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时间更没个准。要不是遇见我,保不齐你得在日头下面白晒一天。”
他昂起脸,眯眼望向海岸。
“那俩人你认识吗?”
几十米开外,贤哥和大只狗正在码头边上窜下跳,隔海望去,只见二人拼命舞动两手,却不知在喊些什么。
“那是我橡岛的朋友,”大金扶着船帮,湿了眼眶,“没想到,短短的一路,居然处出感情来了,橡岛人民真热情啊,还专程跑回来送我。”
他起身,双手拢成喇叭。
“别送啦,回去吧。”
李大金左右挥动着手臂。
“再见!有缘再见!”
渔船拐了几个弯,晃晃悠悠,驶向深海,贤哥和大只狗的身影,连同远处连绵的群山,一并消失在视线尽头。
目之所及,除海天一色,再无旁物。船只行走在碎琉璃间,大金出神地望向海面,阳光倾泻而下,摇曳的金箔,晃他睁不开眼。
“大哥,你这箱子和包袱里装的是啥?”宝进盘腿在他对面坐下,“怪沉的,一搬上来,船都沉下去一大块呢。”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就要摸,大金赶忙挡住,着慌将箱子护到自己身后。
“没什么,里面全是石头。”
“石头?”
“对,那个什么,绿石,”他搓搓鼻子,“其实,我是个地质学家。”
“大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化人哩,”宝进竖起大拇指,眼睛亮闪闪的,“好好研究,带着我们这块好好发展,也让我们少吃点苦。”
大金笑笑,没言声。只清了清嗓子,就别过脸去,伸手去抠弄船帮上的油漆。
这是艘老旧的渔船,风吹日晒,海水腐蚀,外层蓝色的油漆斑驳剥落,露出内里酱色的木头。船头挂着一只破旧的汽车轮胎,宝进告诉他这叫靠球,停船时用来缓冲的,便宜耐用的民间智慧。
大金屁股底下垫着一盘缆绳,身后堆砌着塑料桶和泡沫箱,再加上他的行李,腿伸不太开,略感局促。一吸气,一股子浓郁的鱼腥味窜进天灵盖,些许呛鼻,好在海风拂面,也不算太难捱。
毕竟人家载他进城也只要三十块钱,他也不愿计较太多。
大金倚着船帮,看宝进在另一头理顺着渔网。
他指指桅杆,“小伙,如果咱用帆——”
宝进脸色一僵,“快呸呸呸,不能说那个字,不吉利。我们在外打渔的,最忌讳这类字眼。大哥,这个叫篷。”
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面朝大海,向着未知的神明,虔诚拜了几拜。
“有讲头的,就像我们,码头上卸完货了,不能说没有了,而要说货满了。再比如,不能两腿悬空坐在船边,容易被水鬼拖去做替身。也不能吹口哨,对龙王不敬,容易招来台风和大鱼的攻击。”
大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挠挠头。
“对不起昂,不知者不怪。”他也学着宝进的样子拜了几拜,“这么些规矩,这还真是行行出状元来。”
“我也只是知道些皮毛,其实我们家是种茶为生,这不近几年气候不好嘛,茶叶做不下去,就租条船来打打渔,勉强糊口。”
“你这个船——”大金住了嘴,又赶紧冲着甲板拜了几拜,“看起来也挺高寿了,没想过换个新的?”
“确实是老船了,不过不讲究那些,能用就行。”
宝进搓着背心下摆的泥,敦朴一笑。
“要是换了大船,那一天光出海的油钱就要四千多,自己一人还开不动,得再雇几个帮工。哥,你知道不,现在单一个人,一天就算什么也不干,人家陪你跑一躺下来,工资就是一千五百块。
“再说了,海里货也少了,经常一天下来什么也捞不着,白白搭钱。还是老船好,一人吃饱,不用操心别的,再个,脾气也摸透了,安全。”
渔船像是能听懂一般,摇晃着脑袋,载着二人,颠簸向前。
“那要是碰上收成好,能挣着大钱吗?”
“当天打的当天卖,特别是夏天,放不住。”宝进伸过手来,在他面前比划,“红头鱼就两块钱一斤,虾虎ʟᴇxɪ十块,海蛎子和蛤蜊那些更是堆成一堆,赔钱卖。有时候一天下来,也就打个三四十斤的东西,你算嘛。”
大金默不作声,心里寻思着,要不下船时候,也给他扔几根金条吧。
“不过不打渔的时候,我也跟着跑跑白事。”
“白事?”
大金猛抬头,暗中攥紧手中的包袱,冷汗浮在脊背上。
“对,布噶庄有个老冯,你知道吗?”宝进低下头去,重新整理起渔网,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我得空时候,就跟着他干。”
“哦,是么。”
大金止了嘴,假装去看远处的风景。头顶上,几只海鸟似是闻到了腥气,张着翅膀,盘桓嘶鸣。
“哥,听说了么,城里来了个大老板,专程给金子办葬礼。”
宝进忽地抬起眼来,直直瞪他。
“你说招笑不招笑,这不浪催的吗?”
“哈哈哈,纯属有病。”大金嘴上应和着,眼珠子却滴流乱转,扭头寻摸着陆地。可除了天尽头有座小小的馒头岛,四下空荡,只有深不见底的海,再无其他依傍。
“诶?我怎么没看见其他渔船?”大金假意支开话题,“咱没跑错路吧?”
“当然没有了。”
宝进起身,大力抖动着渔网,将绳子顺时针方向挽在左手上,背心下的腱子肉一耸一耸的。
“毕竟现在又没开海。”
“那你这——”
“我这不是专门为你跑一趟嘛。”
宝进回身看他,背对着太阳,黑晃晃的笑。
“哥,我们还有句俗话,叫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什么意——”
话未尽,只见宝进右手一提,一甩,渔网大张,从天而降。似天罗地网般,将大金纠缠裹挟,挣扎不脱,他脚下一绊,扑跌在甲板上。
紧接着,一柄渔叉又刺向了喉下。
王宝进擎着渔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大金。
“想活命,就把金子都交出来。”
第13章 13第三人
张扬着倒钩的渔叉,距离大金颈脉,不到一寸。
喉头涌动,对面的叉也跟着起伏,李大金与王宝进,四目相对,两滴汗,在同一瞬坠落。
“大哥,你信我,”宝进面目狰狞,额上条条青筋,“我真是个好人。”
大金不开口,只盯着眼前的寒光闪烁,他后撤,刺就逼近,近在眼前的枉死。
“这片海上就咱俩人,大哥,我跟你撂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心想要你的金子。”
宝进抬高渔叉,又近了一步。
“李大厂长,算我求你了。”
“你这是个求人的态度?”大金头一昂,“先把渔叉给我拽方言,丢了!”
宝进顺从地将渔叉一丢,“真求你。”
“不乐意。”
“那我就扎你。” 宝进复拾起渔叉。
李大金连滚带爬,挣扎着滚到船头,支棱起脑袋,尖着嘴叫嚣。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在船上吹口哨了,我还就他妈召唤龙王了,大不了船一掀,咱俩一块死!”
“那都是封建迷信,世上哪有什么龙——”
咚,一声闷响,船身左右摇晃。
二人皆定住,四下环顾,却只见海面上风平浪静,无有任何异样。
“你晃的?”
大金摇头。
“你晃的?”
宝进也摇头,右手握紧渔叉,大金一见,又吹起口哨。
咚咚,这回是两声。老旧木船晃动得更加剧烈,几近掀翻。二人脚下趔趄,头晕目眩,一前一后,扑身过去抱紧桅杆,撞得个头挨头,肩抵肩,才算是勉强稳住身子重心。
大金瞪着宝进,“真有龙王?”
王宝瞪着大金,“吹哨就来,这龙王声控的?”
咚,咚,咚,三声。二人顺着响动,同时低头看向甲板——声音来自脚底。
紧接着,海水迸裂,浪花四溅,哗浪浪的水声中,船身朝左侧倾斜,大量海水倒灌进来。宝进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泡沫箱里,大金则趁机从渔网中挣脱,压他肩膀,锁他脖子。
“救命,咕咕咕,救命——”
第三个人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近在耳边,却又转瞬即逝。
大金停了手,“诶?你刚才听没听见什么——”
宝进顺势抄起个塑料桶,一把扣在大金头上,大金眼前一黑,胡乱挥拳,宝进麻利爬起来,朝后拧他胳膊,逆转战局。
“救命——”
“真有声音,在那边,”宝进也住了手,“大哥,你快看那边!”
“我看个屁看,你先把桶给我摘了!”
二人暂时停战,将金子护在身后,齐刷刷瞪向渔船左舷。
一双手,湿漉漉,皱巴巴的,正扒在船帮上。海水自指尖往下滴,一滴,一滴,洇湿一小片甲板。
“这他妈又是什么?”
宝进挠挠头,对自己的答案并不十分确信。
“美人鱼?”
渔船尚在行进之中,那双手支撑不住,重跌回水里。发动机轰鸣,转瞬间便被水流推远,化作十米开外,白色海面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幻觉。
咕嘟,咕嘟,最后几颗水泡也覆灭,层层涟漪散去,海面重新恢复了静寂。
“刚才,那是个人吧?”
大金眨巴眨巴眼,缓过神来。
“操,那是个人,救他!”
他踩着船帮就要跳,却被宝进一把攥住了膀子。
“渔人有渔人的规矩,但凡遇见落海的,不能去救。那是水鬼拉替身,强行救人便是坏了他们的好事,记仇的水鬼会缠上渔家,让他就此再也打不到鱼。”
“那你的意思是——”
“算了,”宝进一咬牙,鞋一蹬,“反正我本来也捕不到鱼,先救了再说。”
噗通,二人近乎于同时跃进水中。
十来分钟后,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立,中间的甲板上,瘫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黑衣黑裤,尽数湿透,紧箍在身上,胸口不见任何起伏。
男人比想象中来得更沉,仅凭一人,难以救起。两人不得不合力,将落水者翻了个身,一人托举头部,让他的脸浮出水面,另一手奋力朝前划水;另一人则一会儿抓住肩膀,不让男人乱动,一会儿抬起身子,推着向渔船的方向蹬。
此刻,人是拖了上来,可他俩也累得东倒西歪,一个斜坐在缆绳上,一个蹲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各自气喘吁吁,再也没了打架的力气。
日头滚烫,很快便蒸干了脊背上的水,脖颈晒得红肿蜕皮,汗一淌,生疼。
“这怎么回事?”大金拢着自己的行李,匀着气息,“附近也没见着船啊,打哪来的?”
“不知道,”宝进摇摇头,“估计是个失足青年吧。”
“你不会用词就白瞎用,”大金朝男人一昂下巴,“先救人,赶紧的吧。”
宝进点头,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深吸一口,却觉着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男人旁边。
“你能不能行了?”
“缓缓,”宝进大口大口呕着海水,“我先缓缓,刚才快累吐了。”
吐了能有个十来秒,宝进拭去嘴角污物,重新打起精神来。强支着两条膀子,抖抖索索,跪坐在落水者身旁,刚要低头查看他的口鼻,手却突然停住。
他抬头,纠结地望着大金。
“你待会儿,不会趁机偷袭我吧?”
大金摆摆手,“心有余,力不足。”
宝进又盯住大金瞧了一会儿,话几次涌到嘴边,犹犹豫豫,又几次咽了回去。最终俯下身去,耳贴近男人的左胸。
“大哥——”
“怎么了?”
“真结实,”宝进敲敲男人胸口,“这个人没少练块,肌肉邦邦的。”
“白耍流氓,救人!”
宝进点头,再次趴下去。
“有心跳,”他笑着拍打,“他还有心跳!”
“你白那么使劲压他,再压就没了,你给他嘴里吹吹气。”
宝进熟练地捏开口,简单清理了几下,好在并没有多少泥沙。他深吸气,将要低头,却只见身下的人,两眼一睁,灼灼盯住他。
“你醒——”
话没说完,男人抬膝抵他小腿,朝外一顶,右手兜住脖子,一个翻身,便将宝进牢牢压在身下,打靴筒里抽出匕首,反手一横,正架在脖颈底下。
额发滴着水,滑进眼里,些许遮挡住视线,阿仁咬住疼,强睁着,目不转睛,瞪视大金。
“金子给我。”
他呼吸急促,手却纹丝不动。
“不然,宰了他。”
第14章 14海底
大金一怔,而后笑了,身子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
“宰吧。”
“蛤?”
“你不宰我瞧不起你,”他一昂脖,向着阿仁挑衅,“你有本事现在就动手,白废话,直接咔嚓一下,给他个痛快,我没意见。”
“我有意见,”宝进急了,“我救你,你宰我,你还是人吗?”
匕首向下了几分。
“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哥们你这样会不会太冲动,”宝进结结巴巴,“再说了,你俩都不会开船,我死了,回不了岸,大家谁也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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