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生气么?”段简璧问:“为何还愿意帮我?”
她只顾着观察男人面色,没有看到他按在桌上的拳头,已经像一座沟壑起伏的小山了。
良久之后,那只拳头慢慢松懈下来,不似之前威猛逼人,贺长霆转头看着她:“谁的孩子?”
他顿了顿,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问:“是元安的?”
“不是!”段简璧断然否认:“我和阿兄从没有做过苟且之事,你不要冤枉他!”
男人心中又有两道雷霆击下。
第一,她很维护裴宣,第二,这个孩子不是裴宣的。
坐在对面的男人猛然逼近,抓着她手腕将人扯在怀中,“那是谁的!你心里还有谁!”
他许诺的是裴宣,可没许诺别的男人!
段简璧身子一颤,呆呆望着他。
他从来都是冰雪一般冷静沉稳,何曾如今日失态,惊涛骇浪一般,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段简璧眼睫扑闪着,去掰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下意识想躲开他。
他的确放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却牢牢将她拥在怀中,紧紧按着她贴在自己胸膛。
他的胸膛如涨潮一般起伏汹涌,心跳如电闪雷鸣。
段简璧很害怕,差点儿就想说实话,告诉他一切只是个误会,她没有怀任何人的孩子,她咬唇忍着,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
贺长霆也察觉她在自己怀里颤抖。
她在害怕,她一定以为他在怪她。
他长长吸了口气,迫自己平静下来,提着她腰抱起人来,却注意着力道和她的小腹,下巴落下来,蹭着她柔软的发丝。
“别怕,我不会害你。”他说。
怀中的女郎并没有回应。
贺长霆空出一只手,托着她一侧脸颊,抬起,看着她问:“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不,不看大夫。”她定定心神,才借机提出这个条件。
贺长霆没有答允:“若有差错,毁的是你的身子,须小心些。”
“我不信他,我有自己的大夫。”段简璧坚持。
两人对峙许久,贺长霆拗不过,只好妥协,不再说看大夫一事,只问:“那人是谁?”
他的语气虽温和,目光却暴露了凶戾。
段简璧咬唇不说话。
“你……难道不喜元安?”贺长霆心绪复杂,不知道在盼着她给什么答案。
她若不喜裴宣,事情似乎反倒有了转机,他才不管另一个男人是谁,谁也别想带走她。
段简璧仍是沉默,等她了结这件事,会彻底消失在他和裴宣面前,至于能否和裴阿兄厮守,随缘吧。
“告诉我,你不喜元安?”比起孩子的生父,贺长霆更执着于这个答案。
“重要么?”段简璧捂着自己小腹:“我已经做母亲了。”
贺长霆愣了一瞬后,目中的凶戾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驱散了。
他转回那个问题:“孩子是谁的?别逼我去查。”
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不想再去调查,再去揣测,有时候,人的眼睛和理性也会骗人。
那次冤枉她,不就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理性么?他不想再凭窥探而来的、七零八碎的消息,去拼凑、揣测、推理什么事情,这个法子,不能再用在她身上,他要做的便是听她所言,信她所言。
段简璧却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多说。
僵持了会儿,大概还是慑于晋王的威势,段简璧道:“你又要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么?”
“我告诉你,府里下人都忠心的很,没有人知道这事,连我姨母也不知道,你把人打死都没用,左右你答应放我走了,等寻到合适的机会,你就说我,早产,什么的,总之一尸两命,把我送出去,不就了事了,何必追问孩子生父是谁,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贺长霆像抱婴孩一样托抱着她,她坐在他臂弯,肩膀正好与他齐高,离他那火炬一般的目光非常近。
彷佛对上那目光,就会被他看穿心思。
她低着头,咬着唇,小心脏噗通噗通跳。
她能察觉男人的目光像一道放肆的雷霆,自她面门落下,无孔不入刺进她每一个汗毛孔里。
他的气息越来越靠近,有股淡淡的酒香扑在脸上。
他亦低头,朝她咬着的唇瓣追来。
她偏头躲开,“王爷,我是一位母亲了。”
他大概又忘了:她终将是别人的妻子。
第52章
贺长霆僵了下。
他怎么忘了,他们之间没有裴宣,还有别的男人。
他虽不把那男人当回事,可他的王妃是在意的,他不能罔顾她的意愿,何况她现在有身子,不能伤心,不能动怒,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他不能将她置于这般险境。
他微微抬头,不再压迫着亲近她,说:“你好生养胎,不必忧虑,也不必惊怕,一切有我。”
段简璧因这话抬头看了看他,又很快低下头去,不敢直面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烈,乖巧柔顺地点头:“谢王爷。”
幸好,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她已谋准时机,不会再犹豫,不会再拖累晋王。
贺长霆放下她,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生怕她跌了碰了,如她说的那般,一尸两命。
段简璧便知,他真的信了,深信不疑,信她趁着他出征在外,和别的男子有染。这样也好,只有晋王信她有孕,对外才更加逼真。
安顿段简璧睡下,贺长霆枯坐在外间的坐榻上,心里空空的,拳头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
坐到半夜,听到里头女郎气息平稳,睡得酣甜,他才开门去了前厅,叫了赵七来。
“王爷,恭喜恭喜,这得请兄弟们喝酒吧,我和方六已经打赌了,我赌是男孩,方六非说是女孩,他指定输!”赵七兴高采烈地说。
贺长霆心里像塌了一个洞,赵七站在洞口,一块块儿硕大的石头往里面扔,还兴奋地等着听个回响。
贺长霆找他来,本意是想交待他去查那孩子的生父。
这种事,他只信得过赵七。
但细想,赵七没有天眼,查探事情也得多方盘问,抽丝剥茧,不可能密不透风,万一泄露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且他此时交待赵七去查王妃,不就等于告诉赵七,那孩子生父另有其人么?
于王妃名声有害。
不能查探,他只能默默认下这个孩子,还得提防着孩子的生父悄悄找上门来。
不过,他也很奇怪,那男人莫非不知王妃的身份,否则怎敢胆大包天动他的人?
“你回去吧。”贺长霆冷冷淡淡,无精打采,没有一点儿当爹的喜悦。
赵七纳闷:“王爷,您不开心么?”
贺长霆瞪他一眼,沉默了会儿,问:“元安呢?”裴宣大概也以为王妃怀了他的孩子,心中也憋着一股气。
裴宣正借酒浇愁,挥着丈八大刀在别院里砍树呢,赵七可不敢实话禀给王爷,谎称:“裴元安和兄弟吃了些酒,早睡了。”
贺长霆“嗯”了声,屏退赵七:“你也回去睡吧。”
说完,不等赵七再次出言恭贺,撇开他,大步离了前厅。
贺长霆没有睡意,在院中转了会儿,又上了假山,便听见别院里哐哐砍树的动静。
他循声过去,见裴宣一手提着酒囊,一手挥舞着大刀,对院中一棵环抱粗的垂柳哐哐下刀,树干已被他砍得凹裂下去三分之一的深度。
贺长霆亦从院中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刀,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苍劲有力挥舞了几下,如霹雳雷霆,继续朝那裂口砍去。
裴宣看他一眼,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继续喝酒舞刀,较劲儿似的,比晋王那刀砍得更深更狠,震的那垂绦遭雷击一般剧烈颤动着。
裴宣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到这般地步。
明明临出征前,阿璧悄悄在那袋子里藏了一封信,告诉他,若回来听说她意外而亡,不必伤心,不必当真,她只是离开了而已。
为何他回来,听到的竟是这样消息,为何她竟怀了晋王的孩子?
他不止一次下过决心放手,可是太难了。
他总会因为阿璧一个小小的举动,死灰复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别院里,砍树的动静持续了一夜,天明时,那棵柳树倒下了。
贺长霆和裴宣俱是大汗淋漓,靠着横倒在地上的树干坐下,望着光秃秃的树桩,像打倒了一个劲敌,颇有成就感。
裴宣递上酒,贺长霆接过,仰天喝了一大口。
“王爷”,裴宣开口。
“不要恭喜我。”贺长霆把酒递回去,堵他的嘴。
裴宣确实要恭喜他的,闻听此话,沉默了下去,灌了两口酒,才说:“我要搬出去了。”
贺长霆望着东方鱼肚白的天光,没有阻止,而是问:“然后呢?”
“然后,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他还想说“封妻荫子”,四个字却像鱼刺一般,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进退两难。
贺长霆等了许久,还是没等来他的娶妻生子,也没再说话,把酒喝干,起身离了别院。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正要进门,听一个家奴问:“王爷,可要小人去备水,您漱洗一番?”
贺长霆愣了下,那家奴补充说:“小人听说,妇人一旦有孕,闻不得酒气火气,容易呕吐。”
贺长霆闻言,立即向后退开一些,往盥洗室去了,一番认认真真漱洗,换了新衣裳才进了房内。
此后几日,贺长霆做事都十分小心,不敢叫身上有一丝异味,连用墨汁写字都会担心这墨水的气味会不会令王妃不适。
不止如此,段简璧的饭食也比之前更上一层楼,量虽不大,可种类丰盛,一日有五顿饭等着,每顿都是荤素搭配,没有一道菜重样,甚至还有不少海货。
这却是贺长霆吩咐管家,专门去食医处问来的进食方子,对母亲和胎儿都十分安全有益。
当着下人的面,段简璧没有推拒过,只是每次并不多吃,只用几道最清淡寻常的菜,其他的便借口不喜,一筷子都不曾动。
贺长霆看不透她到底是真的不喜,还是不想接受他太多恩惠。
“你胃口如此差,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贺长霆看着她说。
段简璧没有抬头迎他的眼神,摇摇头,“我问过了,大夫说很正常,妇人怀孕都要受这一遭,吃不下的东西不必勉强,捱过这阵子就好了。”
贺长霆无话可说,他对这事并不精通,不知她说得是对是错。
段简璧也不想他再纠缠这事,转移了话题,寒暄道:“上巳宴还设在曲江么?”
曲江有一处赏景飞廊,廊下便是滔滔渭河,如今虽不到汛期,水势并不急湍,但掉下去也是会被很快冲走的,所幸她会凫水,正好可以借机脱身。
谋害皇孙这个罪名,应该能让段瑛娥重重地捱些报应了吧?
“今年的上巳宴,我们不去了。”贺长霆道。
“为何?”段简璧愕然抬头,她冒险筹谋这么久,就等上巳宴这一日,怎能不去?
“孟津渡附近突然出现一方巨鼎,有朝臣说是昔日武王定鼎中原时所铸,乃天降祥瑞,父皇会率文武百官前往黄河捞鼎,上巳宴就不办了,到时候,会在孟津渡祭河神。”
贺长霆看向段简璧,“自京城至孟津渡,牛车须走三日,你身子不便,我会向父皇告假,不去了。”
段简璧差一点就急眼了,“不行”两个字在嘴边走了一遭,悬崖勒马,被她及时咽了回去。
沉默了会儿,她问:“魏王妃去么?”
贺长霆微微一愣,颔首:“四品以上的命妇都可以去。”
段简璧怔了片刻后,神色有些黯淡,失望地“哦”了声,“我还没有见过黄河。”
她看上去很想去。
贺长霆察觉她遗憾神色,默然一息后,温温地说:“等你生下孩子,我带你去。”
“可我现在就想去。”段简璧放下筷子,瞧着难过的很,连仅剩的一点胃口也没了。
“我身子没事,生下孩子要等很久,说不定到时候你又要征战没空,拖来拖去不知要拖到何时,这次就让我去吧?”她看着他央求。
贺长霆不说话。
段简璧起身,坐到他身旁,给他夹菜舀粥,柔声央说:“有你在,怎会让我出意外?闷在家里,我万一气出病来,对胎儿更不好。”
贺长霆心中一动,她竟如此信任他,仰赖他么?
段简璧说完话,停顿了许久,忽然重重一叹:“是我让王爷为难了,王爷别放在心上。”
她神色怏怏,欲要起身折回自己坐位。
贺长霆按下她手臂,夹过一只鲍鱼放在她碗中,推到她面前,“你若胃口不好,我是不会让你去折腾那遭的。”
段简璧看向他,“我若勉强吃些,你便带我去么?”
她眼中盛满了期待和央求,贺长霆明明还在犹豫,却下意识点头答应。
段简璧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不消几口吃了那鲍鱼,又作出强压着干呕的模样,望着他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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