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段简璧仍是点头。
“那,要把这话告诉姨母,她做见证人,我才信。”贺长霆面色肃然,一点不像开玩笑。
段简璧呆呆地望着他,实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要求。
“生孩子是我们自己的事,跟姨母说什么呀。”段简璧不情愿。
贺长霆不说话,目光像被风吹动着的烛火,肉眼可见地暗下去,神情也愈见低迷。
过了会儿,见女郎久无动静,便又捂着嘴,闷闷地咳了两声,咳完,看看自己掌心,又攥回去,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你,又咳血了?”段简璧到底心软,忙问。
贺长霆并不回应,做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那,明日我叫姨母过来看看你。”
才松口,男人就睁开了眼,目光亮了下,在她看过去时已经恢复沉静,对她说:“不要告诉姨母我中毒的事,我不想让她担心,只告诉她,我们想要个孩子。”
“好。”段简璧温声答应着,拿过一块干净的细布巾子要为他擦去呕在掌心的血,撑开他手掌,见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污。
察觉被骗,刚要生恼,听男人道:“莫非是我眼花了?”
“没有就好。”贺长霆又盯着自己掌心看了看,如释重负地笑了下。
他这副情态,段简璧哪还会以为是他故意骗人,想他果真中毒不浅,神思都恍惚了,陪他一会儿,亲自喂他吃过药,安顿他歇下,正打算离去,被男人扯住手臂。
“有些冷。”
“啊?”段简璧不疑有他,只当男人毒发才觉身冷,忙传唤张医官进来察看。
张医官捋着胡子把了很久的脉,没发现恶化迹象,打算摸摸晋王脖颈,被他躲开去。
他看看王妃,又看看张医官,闭上眼睛不说话。
张医官愣了会儿,恍然大悟,作势再次号号脉,说:“殿下所谓冷,当不是身冷,应为心冷,王妃娘娘说说暖心话,或许会有效用。”
又叮嘱了一些千万叫病人暖心的话,便走了。
段简璧要起身去送送张医官,男人却拉住她手臂不放,口中说着冷,又缠又磨把人缠上了榻上抱着才算消停。
第二夜,永宁寺便传来了消息。
原是段瑛娥所住厢房失火,她被困在其内无人相救,贺长霆的人出手将人救出。
“她不肯配合?”贺长霆问。
依照计划,赵七现在应该带回毒药了,但他空手而回,想是段瑛娥没那么好对付。
赵七摇头,“她要见您,要亲手交给您。”
“人在哪儿?”
“就在别院里。”赵七说道。
贺长霆眉心一紧,“你带她回来了?”
“对啊,您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离魏王府这么近,魏王肯定想不到她藏在咱府上。”
贺长霆看了赵七一眼,吩咐侍婢:“好生看着王妃,她醒了立即报我。”
随赵七去了别院。
“阿兄。”段瑛娥刚从火场逃离,头发散乱,身上亦有擦伤,形容狼狈,见到贺长霆,忙用手整理头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光洁一些。
贺长霆却一眼都没有望过来,与她隔着很远的距离在上位坐下。
“阿兄,你我之间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段瑛娥哭问。
贺长霆一言不发,一个字都懒得与她多说。
段瑛娥又哭诉了半晌如何被逼无奈,如何身不由己,贺长霆始终没有一个字一个眼神,只不耐烦地站起身,看了眼赵七。
赵七会意,道:“魏王妃既如此委屈,等你哭够了再说吧。”
作势要走。
“阿兄!”段瑛娥托着小腹哭求,“别丢下我,我是罪大恶极,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是你的亲侄子,他的父亲狠心地连他都杀,你是他的伯父啊!”
提及孩子,贺长霆面色更冷,看向段瑛娥,目光像淬火的刀。
“阿兄……”段瑛娥畏惧地不敢再言。
“你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贺长霆言简意赅。
“阿兄,那你也该知道,我不做亏本的生意。”段瑛娥冷笑着说:“你要活着,我也要活着,而且,我能帮你除掉魏王。”
贺长霆状似被她的话提起兴趣来,“如何除掉他?”
段瑛娥道:“我有他给你下毒的证据。”
贺长霆沉思片刻,说道:“你猜魏王杀你为何是放火?你在永宁寺能藏证据的地方,大火之后,还能剩下什么?”
“我既留着证据,自然防着他放火。”
贺长霆漫不经心道:“一瓶毒药,说明不了什么。”
“不止毒药,还有其他。”段瑛娥说。
“其他什么?”贺长霆一副有意探查的模样。
“阿兄答应饶我性命,我再告诉你其他还有什么。”段瑛娥道。
贺长霆不发一言,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段瑛娥知他不信自己,摸出一个非常精巧的胭脂盒,想要直接递给贺长霆,被赵七拦下,她道:“这就是给你下的毒药,你拿去,我不急,等你解了毒,我们再谈余下事。”
“你就是带这个进宫下毒的?”贺长霆问。
“一切细节,等你解了毒,我们再好好谈。”段瑛娥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贺长霆命人叫来张医官验药,与他当下毒发后的脉象表征一一对应过,确定是他所中之毒,才信了段瑛娥的话。
“送她回魏王府。”贺长霆命道。
“阿兄!”段瑛娥诧然大叫,“你就真的不想除掉魏王么!”
贺长霆再不听她一个字的狡辩,对来绑人的护卫吩咐道:“小声些,别吵醒王妃。”
“打晕放在魏王府门口,她自己会找说辞的。”贺长霆对护卫交待。
“王爷,其实,若能借此机会揭发魏王,也省得他三番五次害你!”赵七觉得与段瑛娥合作也未为不可。
贺长霆摇头,“凭她,不足以指证魏王下毒,若被魏王反咬一口,诬陷我们掳他妻儿构陷于他,魏王妃再临阵倒戈,我们得不偿失。”
“况且,就算做实魏王下毒,死的也只会是魏王妃一个,父皇不会动魏王的。”贺长霆轻叹了声。
赵七气的跺脚,“那就任他欺负吗!”
贺长霆没有说话,出门,抬头,墨色夜空里挂着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照耀着他。
“王妃没被吵醒吧?”贺长霆问门房。
“没有,没见玉泽院有动静。”
他安心地点点头,朝玉泽院走去,快进门,忽又折返,对赵七低声说:“今夜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告诉王妃。”
不要告诉王妃他见了段瑛娥,也不许让王妃知道,他的毒很快就能解。
第65章
段简璧一夜好眠,早晨醒来,贺长霆依旧躺在身旁,往常他会早起晨练,想是中毒这几日身子懒了,和她一起睡了几个整觉。
她小心翼翼地从男人身上跨过去,趿着鞋到衣架前去更衣,穿戴妥当,一转头,见男人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看。
不知他到底何时醒的,方才情形又看见多少。
段简璧皱了皱眉,念在男人中毒,没说其他恼话。
“过来。”贺长霆坐起来,往里挪挪身子,留出一些空位给她坐。
“什么事?”段简璧只是问,并不坐过去。
见人不听话,贺长霆掀开薄衾下榻,两步到她跟前,一手按紧她腰贴在自己怀中,免她挣扎,一手掂了掂她的后衣领。
察觉他在自己衣带上动手脚,段简璧忙推他:“你做什么!”
他自有中毒迹象以来,身子大概果真不行了,虽然也会起欲望,却从不对她做那事,虽然偶尔也会被拿捏来拿捏去,但比以前清闲太多,这等清闲,她还想多享几日。
男人解系带一向敏捷灵活,不管她怎样阻挡都于事无补。女郎像只被按住尾巴的麻雀,怎么扑棱都是白折腾,最后还是被他得逞。
勒紧的衣带被拨了宽松,他并没有其他过分的动作,抽出手来。
段简璧才有机会重新整理小衣。
“不要系这么紧,”他强硬地说:“会有淤痕。”
从他干涉以来,她已经比以前系的宽松许多了,可她似乎胖了,不系紧一点,那里便总是从下面滑出来。
她不理男人的话,兀自整理着衣服。
“小了?”男人忽然问。
段简璧一愣,脸上顿时开了两朵粉嘟嘟的桃花。
“没有。”她倔强地说。
“我是说衣服。”贺长霆眉梢轻扬,温温地说。
“我知道。”女郎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映着那双春水潋滟的眼睛,娇媚可爱。
她一直奇怪,这些小衣都是可调节系带的,稍胖稍瘦不会有太大影响,怎么如今穿着总是不妥当,被男人这么一说,她才反应过来,系带只可调节围长,包不住了,确实应该是小了。
“叫——”贺长霆本打算吩咐传绣娘来给王妃裁制几件新的小衣,看外头天朗气清,而他也难得清闲,临时改了主意,吩咐:“备车。”
“你不好好休息,去做什么?”段简璧问。
“绣庄看看。”他看了一眼,她那捉襟见肘的小衣。
女郎脸又红了,又羞又恼:“以后不要碰我!”
推开他出去了。
两人吃罢饭,去了长安城最大的坊市,从东市逛到西市,办完裁衣事,贺长霆领着她去了一家商肆。
商肆的位置极好,在西市最繁华地段,铺面开阔,装潢修饰虽不甚富丽,但用材考究,做工精细,看得出商肆主人不论底蕴还是财力都十分深厚。
“这里怎么空了?”段简璧记得这儿曾是整个西市最大的绣庄,不止很多达官贵妇会来这里裁衣,西域来的商人也经常光顾,不过数月未见,竟人去楼空。
贺长霆没有说话,只是熟门熟路地打开存放贵重物品的宝匣,拿出一张契书给段简璧。
是这商肆的地契。
几个月前就买下了,东家是她。
“你的嫁妆被火烧了,这间商肆权做补偿,你可效仿姨母,做些小生意。”
她嫁妆本来就不多,给姨母置办完酒肆,哪里还剩下多少?玉泽院的火是她放的,只烧掉了些家具衣裳,没有贵重物品。
哪里能抵得上这一间商肆?
“我不要。”她推给他。
“这曾经是外祖家的商肆,母亲的嫁妆,后来外祖入狱,因这商肆还在外祖名下,也被官府没收,辗转被我买下,原本写的是明函,不对,是你二哥哥明容的名字,他已去世,你是他唯一的妹妹,给你自是应当。”
段简璧将信将疑,“真的么?”
贺长霆点头。
段简璧想了想,说:“那,我想把它还给哥哥。”
“不可。”贺长霆果决地说。
段简璧抿抿唇,不高兴了。
贺长霆不能说破段辰的假身份,只好道:“兄长好本事,将来必定前途宏达,田宅、奴婢、金银宝货,不会缺他的,而你,只有母亲和二哥留下的这间商肆,再给了他,将来一旦我有闪失,你如何谋生?”
原来,他是在打算后事。
段简璧这样想着,心中又感激又愧疚,感激他临终前能为自己想这么多,愧疚自己只想着自家哥哥,没有顾念他的忧虑和一片好意。
“我知道了。”她乖顺地点点头,没再推辞地契,折起来收进了囊中。
贺长霆心中一定,随口问道:“可有想过做什么生意?”
他给她这间商肆,就是想定她的心,让她跟他置气,不欲吃他的用他的的时候,有底气,想存私房钱的时候,不用像之前辛辛苦苦绣了花样送到绣庄换钱。
段简璧被问住了,托腮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摇摇头,“我不做生意。”
贺长霆意外地挑了挑眉,“为何?”
“我若做生意,方便抛头露面么?”她问。
原是担心这个,贺长霆笑了下,“你若愿意,自没什么不可。”
“那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怎么办?”
“有我在,也无妨。”他会始终站在她的身后,保驾护航。
“我不是怕人言,我的意思是,大家知道这是晋王妃的商肆,为了讨好晋王妃,都来照顾我的生意,怎么办?我,算不算贪腐?”
贺长霆哑然。
“此是其一,其二,因这层缘故,我的生意远远好过其他同行,这,算不算欺行霸市?”
贺长霆若有所思。
段简璧继续道:“就算我瞒着身份,但你知道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间商肆的背景总归会有些风言风语,我刚刚说的情况,也总难免。”
“书上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人要懂得避嫌,你是皇子亲王,我是你的王妃,我们已经享用了太多利好,不能太贪心,也不该与民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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