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师傅家以前是给宫里做点心的,祖传手艺,啧,没的说。”
男人的食指在桌上轻点两下。
“那师傅每天都做?”
“好像吧。怎么,你要吃?”成茂又问了一遍,“你不不吃甜的么?”
宗锐眉梢动了下,不置可否。
“童子现在哪儿呢?”
“新城区。让他送两盒点心过来呗,你小宗爷一个电话的事儿。”
“不用。”宗锐瞟了眼立在门口的行李箱。
“我自个儿走一趟。”
**
下出租车后,商羽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马上三点半。
这边人多车也多,她特意提前出发,没想到路上格外顺利,早到足足半小时。
拖起箱子,商羽走向街巷深处。
西琅街游客多,到了晚上更是水泄不通,全是来看夜景拍照的。
这里几乎符合所有人对江南的印象与向往:
粉墙黑瓦与缓缓流淌的小河相邻,两岸高悬的大红灯笼在水中映出倒影,书中那“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都在这灯影浆声,游船画舫里了。
滚轮在方石路上不好走,导航提示抵达目的地时,商羽舒出一口气。
意外的是,这位拿错箱子的京北人并不在酒店,而是在酒吧。
她有些犹豫地走进去。
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吧台处坐着个一身潮牌的年轻男人,正翘着脚玩手机。
商羽试探出声:“你好?”
手机屏上恰巧跳出“失败”,成茂紧皱眉,抬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页烟紫色的裙摆。
视线往上,是旗袍勾勒出的窈窕身姿,和一张工笔画描就的标志小脸。
看得人一瞬晃神。
这片是景区,穿旗袍汉服来玩的女孩不要太多。
可成茂几乎一眼就确定:眼前这姑娘,一定不是游客。
这气质,这韵味,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啊。
来吴苏这么久了,花一样姑娘天天见,可直到现在,他才觉着自己见着了真正意义上的江南美人……
“您好,进来坐啊。”成茂起身招呼,难得的彬彬有礼。
商羽没动,唇角微展:“请问,宗先生是在这里吗?”
靠。
这声音。
落地上都能软出一滩水了。
还“宗先生”。
成茂估摸着那位爷要听到这仨字,心尖子都得软一下……
“对,小宗……先生,他——”瞥见女孩身后的行李箱,成茂恍然“奥”出一声,“你是来拿箱子的对吧?”
商羽微笑颔首:“对。”
“这儿呢,早给你备好了。”
成茂将行李箱从吧台下推出来:“你怎么来的?我找个人给你送到地方?”
男人在大美女面前总是多殷勤几分的。
可人家并不承情,微笑间,山根那点朱砂痣都透出清冷。
“不用了,谢谢。”
“成,那您慢走啊。”
商羽换回行李箱往外走,快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
似乎,不该就这样走了。
是不是该为着这个乌龙,跟对方有个沟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飞机上那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齿尖慢慢咬过唇瓣,女孩吸了口气,回过身:“那个——”
“宗先生现在在吗?我方便……知会他一声吗?”
成茂怔了下,点头。
“成啊。”
是他色令智昏了。
确实该说一声。
正要带人上楼,吧台上的手机响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成茂立马接起来,一边对商羽说:“宗哥应该回来了,你直接上顶层,那边——”
商羽客气道谢,独自走向楼梯。
她从没来过酒吧,更没想到第一次来会是这样的情形。
这间店面在热门商区,独栋老建筑,装潢又极尽奢华,高端程度可见一斑。
二楼是包间和雅座,商羽脚步未停,继续往上走。
顶层看起来并不属于公共空间,老房子的古色古香保留下来。
走廊的尽头只有一扇雕花木门,半掩着。
商羽脚步更轻,无声走到门口。
探眼看去,她呼吸一滞。
男人背立在露台上,一条胳膊懒洋洋架着栏杆,向下的指尖夹了一支烟。
抬手衔烟间,他半长的黑发在额前散开,漫不经心的痞劲。
逆光之下,他颈侧的纹身也耀眼。
居然真的是他……
心跳加快之际,一道女声突然响起,轻柔的,甜腻的:“小宗爷,你看,现在怎么样?”
商羽一惊,下意识朝门后迈了一步。
随后便看见一个女孩从她的盲区款款走出来。
长发妩媚,身材热辣。
只穿了件吊带裙。
看清之后,商羽瞪大眼睛。
——那是她的衬裙。
第3章 《西厢待月》
宗锐将两盒点心放到桌上,摸出兜里的手机。
三点半。还有半小时。
他下意识看门口。
银色行李箱不见了。
估计被成茂拎下去了。
眉心拧了下,男人视线移向门后的衣架——他昨晚晾在那边的睡裙,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这下好心办坏事了。
指尖敲了敲精致的包装盒,宗锐很轻地咂了下舌——两盒老点心当赔礼,不知道算不算唐突。
拿起手机正要发消息,“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宗锐撂开手机,“门口箱子你拿——”
骤然收声,男人有些意外地望着门口的人。
是个女人。
穿的比他还要少:一字肩小黑裙掐得腰细腿长,前凸后翘。
——乍暖还寒的天气里,过于热辣了。
开口的声音也隐含媚意:“小宗爷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宗锐觉得这个声音远不如昨晚在电话里听到时惊艳。
“你好。”他颔首,有礼且淡漠,“箱子在楼下。”
正想解释衣架上的睡裙,对方却疑惑“嗯”出一声:“什么箱子啊?”
宗锐神色一顿。
“你不是来换行李的?”
女孩“咯咯”笑出两声:“什么呀,小宗爷,你不认识我了?”
“我们昨晚在楼下见过的。”她边说边走进房间,笑脸明艳,“对了,咱们小时候在京北也见过的啊。”
原来不是。
宗锐唇边无意识翘了下。
“是么。”他往沙发上大喇喇一坐,神色还是淡淡的,“有事儿?”
女孩耸耸肩,笑:“没什么,叙叙旧嘛。”
宗锐扯了下唇角,两条长腿懒散散伸开,一手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来。
——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完全不是待客的意思。
可房里这位千金小姐却不觉冒犯——男人这张俊脸配上漫不经心的拽劲儿,简直让她移不开眼。
她主动挑起话题:“听说,你会刺青?”
咔嚓——
火没打着,男人拇指摩挲火机,慢慢撩起眼皮。
“听谁说?”
“成茂啊,之前他可没少炫耀他背上那纹身,说是他发小纹的,昨天我们才知道是你……”女孩注视着男人的眼,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他眉眼深,瞳孔却浅淡,抬眸之间,诱人深入不自知。
“他们还说你可厉害了,跟不少刺青大师都交流过。我说怪不得呢,成茂那个图案那么复杂,还能纹得那么精致好看……”
她又走近了点,快要站到男人敞开的□□:“我一直都想纹身。”
“小宗爷,你给我也纹一个好不好啊?”
宗锐盯她两秒,哼笑了声,上身往沙发里靠,拉长的脖颈上喉结突兀。
“爷不纹姑娘。”
女孩脸瞬间垮下来:“为什么啊?”
男人将烟填嘴里,空出来的手握了握,指节咔咔弹响。
“我手重,一动姑娘就嗷嗷哭。”
看着那只从手背到小臂都暴起青筋的大手,女孩眼睫颤了下。
“没关系啊。”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弯腰就近沙发上的男人。
——一字肩恰到好处地垂落,露出锁骨和白腻皮肤。
“咔嚓”一声,火苗跳动,女人的媚眼也灵动。
“我不怕疼。”
宗锐睨着人没动,任烟在唇间被她点燃,嘬烟的两颊轻陷。
“真不怕?”
女孩看着男人吞云吐雾的样子,眼神都有点迷离了。
“不怕……”
宗锐眉尖动了下,唇间翕出轻薄白雾。
“那试试?”
“好呀。”女孩莞尔,腰身压得更低。
男人不闪不避,只似笑非笑看着她,一手不紧不慢摘掉嘴里的烟。
下一刻,红亮的烟头忽而转向贴近自己的胸脯——
“啊——”
女孩瞬间从沙发前跳开,花容失色:“你干嘛呀!”
“烟灰都落我裙子上了!”
宗锐游刃有余地收回手,气音笑:“对不住了您。”
他扯过沙发上的背包,砰地一下,一叠硬挺挺的钞票被扔到桌上。
“衣服赔你。慢走。”
“……”
女孩站在桌边没动弹,脸色的怒气转为窘迫,最后变成懊恼和不甘。
幽幽瞪了男人一眼,她很小声:“那,纹身……”
宗锐嗤了声,咬着烟的声音发窄:“妹妹,落个烟灰你都叫唤,就甭跟我闹了,成么。”
“……”
“你不都问问我想纹什么吗?”女孩有点恼羞成怒,语气也咄咄,“别是我的图案太复杂,你怕自己纹不出来吧!”
宗锐轻呵出一声:“没人告诉你规矩?”
女孩愣了下:“什么?”
男人掀起眼皮睇她。
“纹什么,我说了算。”
“啊?”女孩惊呆了,“哪有这样的规矩!你是纹在我身上,怎么能……”
“放心,纹不到你身上。”
宗锐乜她一眼:“我很挑人的。”
“……”
耐心告罄,他起身往露台走,声音也冷下来:“慢走不送。”
“……”
身后半天没有动静,宗锐也不在意,兀自倚在栏杆上。
凭栏之下,西琅街的游客人来人往。
看见桥边穿旗袍拍照的女孩,男人眼睫动了下,摸出手机。
差十分四点。
正要回拨昨晚那个号码,背后突然响起声音:“小宗爷,你看,现在怎么样啊?”
应声回眸,男人一下定住。
“谁让你穿那个的?”
他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可听的人就是莫名心下一凛。
女孩一下就慌了,她低头看了眼刚换上的吊带衬裙,又看门后的衣架:“我,我看就挂在那,还以为是纹身时可以换的……”
露台上的男人直勾勾看着她,眸色又冷了几分。
“你,以,为?”
他的反问合上走近的步伐,一字一句,重重踩在地板上。
女孩吊带下的肩颈一哆嗦。
她现在真切地感受到了——眼前的年轻男人并不只是浪荡公子哥,他身上这种不怒自威,常居上位的压迫感,和那些游手好闲的二代们完全不同……
指尖掐住燃过一半的烟,男人拇指狠狠一捻。
火星簌簌而落。
“脱。”
他沉声:“立刻,马上。”
说完他便背过身。
身后一阵手忙脚乱的窸窣。
没一会儿,高跟鞋声离开房间,往楼下的侧门去了。
宗锐回头,看见那件藕粉色的衬裙又回到衣架上。
茶几上的钱还在。
他皱起眉,弯腰抄起那叠钱,快步下楼。
酒吧里没客人,无所事事的老板正挂着耳机打游戏。
宗锐走过去,拿钱在成茂后脑勺上拍了下。
成茂正想骂,扭头就看到一摞钞票。
“嘿,我爹前脚停我卡,财神爷这就来了?”
宗锐没心情跟他贫:“昨儿在你这儿喝酒的,戴一蛇头链那姑娘。”
成茂眨眨眼,“啊”出一声:“林雨佳?”
宗锐并不在意她姓甚名谁,直接将钱撂吧台上。
“这还给她。”
“啊?”成茂有点懵,“怎么回事儿啊这?”
宗锐没回答,视线定在酒吧门口。
银色的行李箱立在门槛后,拉杆伸长在半空。
男人眼睫动了下。
“这我箱子?”
“啊,人刚来过,换回来了。”成茂回答,“你没看着啊?大美女一个!”
宗锐没作声,长腿跨过门槛往外走。
驻足于路边,男人发和眸都被阳光染成金褐色。
视线眺过熙攘长街。
佳人不见。
**
出租车刹停在巷口。
等了片刻后排也没动作,司机回头提醒:“到了。”
商羽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推门下车。
“谢谢。”
拉着行李箱回家,她特意选了人少的小巷走。
东仪路和西琅街一样,也是游人众多的商业景区,但这边游客主要集中在临河主街道,两侧支巷保留原貌,很多依旧是当地人的私房,其中也包括商羽家的老宅子。
老宅的特色便是烟火气重,熟人多,还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老邻居。这会儿,阿婆阿爹们正在河边闲聊,柳下乘凉,见着她都热情打招呼,一会儿夸她更漂亮了,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登台。
商羽客气笑着,用吴苏话一一回应。
走到家门口,院门虚掩着,推开却不见人。
“爸?”商羽边往里走边唤道,“我回来了。”
无人应声。
厨房里热气腾腾的,砂锅里小火煨着骨头汤,晚餐已经都备好菜就等下锅了,有她爱吃的松鼠鱼,也有妈妈喜欢的樱桃肉。
商羽没上楼,在客厅打开行李箱。
里面乱得一塌糊涂,还是她装箱时的样子。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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