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万个愿意啊。”段筱宁笑道,“问题你哥看不上我呀!”
“这么多年,你哥也没谈过吧?你说他是不是……”
女孩抗拒偏过头。
“我只把他当哥哥。”
段筱宁点头表示理解:“从小一起长大,就没有对异性的心动感了。但实际上你们又没血缘关系,连姓都不是一个。对了,你户口是不还挂在亲戚家——”
话还没完,前面就有人喊她去表演了。
段筱宁把奶茶塞进商羽手里,急匆匆去前厅跳昆舞了。
一曲跳罢,人很快回来——没有刚才无精打采的蔫样,整个人都眉飞色舞的。
“商商,我给你说——”段筱宁压低激动的声音,“我刚看到一大帅哥!”
商羽已经习惯了颜控这幅模样。
“是么。”
“哎呀真的是大帅哥!”段筱宁不满室友的反应,“一眼看过去就帅得耀眼那种,个子很高,小头小脸的,还是个倒三角,简直跟明星一样!”
商羽有点无语:“你是不是又连人脸都没看清啊……”
段筱宁也不否认:“他脸绝对好看好吧!然后头发是那种稍微长点的——”
她抬手在脖间比了下:“我还是第一次在三次元见男生留这种发型,以前觉得男生头发长点就邋遢,但那个帅哥留长点就特别有气质,像金城武年轻时候,还像日本的那个谁来着……”
“我还没跳完他就走了,唉,咱跳的,估计帅哥看不上……”
商羽眼中微晃,出了神。
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浮现而出:一样的身高腿长,一样半长不短的发型,贵气又痞帅的气质矛盾又独特。
下一刻,商羽又在心里哂了下:她不也是连人脸都没看清么。
一场连萍水相逢都不算的乌龙。
一个徒有其表的浪荡子。
电话她都拉黑了,怎么又想起来了呢……
不远处,偏厅突然一阵骚动。
段筱宁抻长脖子看了看,皱起眉。
“我去看一下。”
再回来时,她有点气喘吁吁的:“商商,救个急!”
她朝偏厅示意:“我们表演评弹的姐妹不舒服上不了台了,你能不能帮忙演一下啊?”
商羽一下子愣住:“……啊?”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用来搪塞父母的借口,居然真的应验了?!
“她大姨妈疼得刚差点晕过去,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你帮下忙,好不好嘛?”段筱宁晃了晃她胳膊,“就剩一场了,很快的。”
商羽有点犹豫:“我不知道这边的表演曲目是什么啊……”
“你肯定会!”段筱宁直接拉上人往前面走,“没你们平时那么复杂。”
到了偏厅,商羽见到表演评弹的那个女孩。她的痛经看起来真的很严重,脸上一点血色没有,额上都沁出一层薄汗。
“弹唱就行,一般都是比较耳熟能详的曲子。”女孩气若游丝地跟商羽解释,“像《秦淮景》,《声声慢》,《花好月圆》这些都可以……”
她顿了下,抬头看商羽时眼睛有点红:“麻烦你了,谢谢啊。”
“没事。”商羽柔柔道,“你好好休息。”
她拉开身侧的小挎包,先从夹层里取出一片暖宝宝递给痛经的女孩,又在包底摸出一根簪子。
——素净的木簪,簪头雕刻一朵盛开的桔梗花。
齐腰的青丝被娴熟挽至脑后,女孩那张素净清丽的小脸完全露出来——不施粉黛,反而越发清冷。眉间朱砂痣是她唯一的装点。
有人来催上台了,商羽拿过演员的琵琶,快步往前厅走。
即将要登场时,她又顿了下,步伐放缓——再急,也不能失了该有的仪态。
这是园林最后一轮表演。夜色渐深,观众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正抱怨着,就见一抹烟紫色从屏风后徐步而出。
很年轻的女孩子,气质却非常古典脱俗——芙蓉面,细柳腰,软缎旗袍勾勒出极阴柔的曲线,不暴露,不张扬,每一步都尽显端庄雅韵。
她抱着琵琶徐步而来,仿佛穿过最漫长的时光,让人看到这座园林百年之前的光景。
刚才还要退票的游客全都不说话了。
看呆了。
商羽在椅子上坐定,脆脆细臂摆好琵琶,纤纤十指拨弄琴弦。
嘈嘈切切的前奏过后,她唇瓣轻启:“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②
女孩一开口,就有人倒抽了口气。
太好听了。
娓娓道来的吴语,酥进骨头的软音。
就算不明其义,只要琴动声响,听的人便能感受到传统艺术的魅力。
原来,清音雅乐竟然如此美妙。
原来,这就是江南。
一把琵琶一把嗓,便能唱进所有人心里: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②
吴歌婉转飘到回廊上,引得很多没看表演的游客也纷纷驻足。
宗锐动了动脖子,懒洋洋地从石凳上起身。
这园子小,没几下就逛完了。
那些戏啊舞啊的,他这个俗人也赏不来。
意兴阑珊。
晃开长腿往出口走,刚出水阁,男人突然刹住脚步。
不远处有人在唱歌。
歌声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
——不然怎么可能悠扬又缥缈,陌生又熟悉:
“长发引涟漪,白布展石矶
河童撑杆摆长舟渡古稀
屋檐洒雨滴,炊烟袅袅起
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②
男人眸光猛跳了下。
思绪未定,脚下已经再次迈开。
循声而去。
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手机里咿咿呀呀的吴侬细语。
是引他坠入江南梦的醉里吴音。
魂牵梦绕,不知所起……
穿过长廊,绕过山池,很快到表演的厅堂。
闻声而来的人早不止他一个。
敞开的木门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踮脚探头往里看,不少人还举起手机对着拍。
仗着身高腿长,男人的目光越过排排脑顶。
古色古香里,灯火阑珊处,低眉浅唱的女孩面若桃花,身裹旗袍。
长长的下摆垂至脚背,是与歌声一样温柔的淡紫色。
真的是她。
很快,琵琶声停,女孩微微一笑,起身鞠过一躬。
四周同时响起掌声与呼声——赞叹的,满足的,意犹未尽的。
烟紫色的裙摆消失在屏风后,宗锐眼眸随之一晃。
如梦如醒。
想要往里进,可往外撤的人群泄洪般将他冲得更远。
直到游客快散尽,男人才进到厅堂。
哪儿还有人影。
“诶,大爷——”宗锐转向刚进房的工作人员,“刚表演那姑娘,您瞧见哪儿去了吗?”
“桥?”手拿扫帚的老大爷瞪着他,一手指门外,“桥在外面!”
“……”
男人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京腔,耐着性子放慢声音:“是姑娘——就刚才表演的那个。”
“表?”老大叔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腕,嘟哝,“我没戴表……”
“……”
宗锐抬手抹了下鼻尖,气笑了。
跟耳背的大爷道过谢,他扭身走出厅堂。
人似乎一下就走光了,月色为园林拉上静谧的帷幕。
男人在月下站定,垂低的长睫在眼下投出整片阴翳。
盯着厅里的那面屏风,他慢悠悠掏出手机。
拨过去才响一声,成茂就接起来了:“哪儿去了啊你?一声不吭就——”
“问你个事儿。”宗锐打断他,两眼依旧盯着倩影消失的地方,“暗香园这边儿谁——”
他戛然而止,园林的静默却依旧被划破。
女孩的说笑声飘过湖面,和月光一样零碎落地。
宗锐眼睫动了下,立刻跟上去。
“哪儿?什么园儿?”成茂在手机里叫唤,“嘿怎么话说半截啊你!”
“回头说。”
撂下三个字,男人已经到了湖对面。
四周重归静默,人又不见了。
视线潦草扫了圈,他看见角落里的圆洞门。
穿过那扇门,也就从古典园林回到了烟火小巷。
——吴苏没有夜生活,巷里空无一人,只剩几盏暗昧路灯,以及墙边统一停放的电瓶车。
男人眉心狠拧了下,很轻地咂了下。
无奈又不甘。
伸手摸了把脖侧的纹身,他晃开两条长腿往外走。
刚到岔口,身后突然响起滴滴两声。
“麻烦借过一下!”
宗锐下意识偏头。
被车灯晃花了眼。
电瓶车的声音从旁边驶过。他隐约看见开车的是个姑娘。
醒目的,是她脸上浓郁的舞台妆。
——以及车后座那抹烟紫色。
“咔”的一声,商羽扣紧安全帽。
似是察觉到什么,她蓦然回头。
一朵紫藤花拂过她裙摆,飘然而落。
落在男人的脚边。
也落在,他们相交的目光里。
第5章 《钗头凤》
“商商?商商!”
段筱宁喊了两声,一边拿胳膊肘戳后座的人:“发什么呆啊,抱紧点我,这段颠得很。”
商羽眨眨眼“哦”出一声,木然地抱上室友的腰。
电瓶车在不平整的小路上颠个不停,她的大脑也轰隆不停。
或许,只是长得像。
又或者,只是灯火阑珊处生出的幻影。
毕竟她还没看到第二眼,她们的车就拐弯开走了……
思绪万千中,电瓶车开进老小区。
看着室友停车拔下钥匙,商羽犹豫着开口:“筱宁,你刚才有没有看见……”
话到嘴边,又觉得别扭。
——有没有看见,一个很惹眼的男人?
和你前面提到过的帅哥一样。
或许,就是之前看见的那个人呢……
“看见什么啊?”段筱宁有气无力地追问,一边往商羽肩膀上靠,“跳一晚上,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啥也看不见!”
商羽抿抿唇,没有再说话。
到家后,俩女孩洗完澡各自回卧室。
这套小两居是商羽在这学期开学,背着家里人偷偷租的。
自从妈妈挑开话头,让她考虑和没血缘的邵知弦兄妹变夫妻之后,她好像就没法在那个家里安稳地呆下去了。
家里人待她还是一样好,是她做不到和他们如常相处。
她的安全感好像崩塌了。
心一旦不安,就失了归处。
这间小公寓,是她秘密的叛逆,也是她的心安一隅。
可今晚躺在床上,商羽一直心神不宁,迟迟睡不着。
对着黑暗的天花板吁出口气,女孩起床拧亮台灯,点燃了睡眠香薰。
幽香氤氲开来,她慢慢抱起腿,有些出神地看着床边的衣架。
这件淡紫色薄纱旗袍,是她最喜欢的旗袍之一。当初还是妈妈带她专门去锦都找大师做的,工期排了很久。
配套订做的,还有一件衬裙。
那件衬裙……
脑海中再次涌现那个场景:热辣妩媚的女孩穿着她的衬裙,说出来的话和衣着一样露骨。
而他衔着烟立在阳台上,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连垂落的额发都放浪……
那种情形下,他是怎么回应那个女孩的呢?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商羽就自嘲嗤出一声。
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关灯躺下重新闭上眼。
也强迫自己关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阀。
不想了。
也不该再想了。
**
“就这儿啊,暗香园?”成茂看着园林大门,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哪儿香了啊这。”
“甭贫了。”宗锐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人呢?”
话音落地,就看见一工作人员模样的匆匆出来迎人了。
跟着进去,成茂打量着几乎一眼就望到边的园林,凑到宗锐耳边:“我说小爷,就这小园子,有什么好逛的?还没你家那几个院儿大吧?”
宗锐瞥他一眼。
“边儿玩儿去。”
园子是不大。
可当中自有颜如玉啊。
他今天来得比昨天早很多,天刚擦黑,正是日落点灯时。
暮色微风里,隐约能听到古琴的声音。
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厅堂的一面屏风后,朝里示意:“我们演员都在准备呢。”
宗锐扫了眼屏风后的演员,浓眉拧了下。
“全在这儿了?”
“对,人齐了。”工作人员又确认了一遍,试探问道,“您是……找人么?”
男人没吭声,沉甸甸的视线又在演员们身上绕了一圈。
——不动声色地落在调试琴弦的女孩身上。
同样弹琵琶,同样穿旗袍。
但不是一个人。
“你们就这一拨人么?”宗锐又问,“没有换人演的时候?”
“没啊。”工作人员摇头,“这大半年都没换过人了。”
“……”
宗锐沉默两秒,气音轻笑。
真有意思。
难不成真是他看错了?
没道理啊。
看错一次,还能看错两次?
不管是合着琵琶唱的那把嗓,还是紫藤花下的那双眼。
全都惊鸿一瞥……
“诶,我说爷,怎么个事儿啊?”成茂拖腔带调地问,“昨晚给你请名角儿你不看,跑这儿来看节目?”
男人没搭理他,淡色的眸阴沉沉的。
“走了。”
刚迈步,旁边忽然有人道:“你好,问一下——”
“昨晚唱评弹的那个小姐姐不在吗?”
工作人员愣了下:“昨晚唱评弹的?”
“对。”学生样的游客看了眼屏风后的演员,“不是这个姐姐,是视频里这个——”
“什么视频?”工作人员的疑问和男人低磁的嗓音重合在一起。
女孩懵了下,扭头看见门口高大的英俊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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