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软禁施氏的这件事,何青圆、十二娘给祝山威写了一封长信理清情由,其中由几个妹妹一起写的部分,信纸上斑斑驳驳全是泪痕。
而祝山威至今还没有回信,不知道是不想回,还是不知道怎么回。
因为祝山威的态度不清楚,所以众人不是太安心。
与其他姊妹的忐忑相比,十二娘很淡定,很冷静,她写的那部分平铺直叙,没有丝毫乞求怜悯的语气,何青圆甚至隐隐看出了谴责的意味。
但何青圆没有改,就那么寄给了祝山威。
众人都知道施氏这件事还没有完,因为祝云赋还没有回来。
就连祝薇红也不敢说自己能劝得住祝云赋,坐立不安了许久,才道:“大哥与三哥一道去,自然也是一道回的。”
京城朝局渐渐稳定下来,秦老将军捷报频传,已经在归
途上了。
施氏从祝薇红嘴里听到一点零星的消息,便整日躺在床上做梦。
睁眼假想着下一刻祝云赋就进来,拿着剑把他们都杀了,闭上眼梦见祝云赋获封获赏,自己得到诰命,将何青圆、十二娘等人统统剥皮抽筋。
她沉溺在幻想里,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起不来身了,一日日拉撒都在席子上,直到晚上才会有婆子来稍微收拾一下。
门轻轻开了,进来的人带着外头清新宜人的风,施氏的眼珠费劲地转了转,见是十二娘,索性闭眼。
十二娘每日都要进来欣赏一下这滩烂肉,也没有多话,但这一日她却走近了些,站在床沿边,静静注视着施氏。
施氏就算闭着眼也知道自己被她盯着,正要斥骂,就听十二娘忽然开口。
“下人说,大哥已经在门口了。”
施氏猛地睁开眼,从喉咙里挤出诡异干瘪的笑声,她嘴一动,唾沫就流出来了,含糊不清地说:“怕了?来找我求情?”
十二娘其实没听懂,但猜到她的意思,就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只说大哥回来了,没说三哥回来了。”
施氏一下睁大了眼,企图翻身下床。
十二娘往后移了一步,看着她重重滚下来,又道:“战打到一半,三哥就被扣在刑帐里了,朝中有人向太子殿下检举,说他受林贵妃指使,暗中戕害小何大人,致其重伤。”
施氏蠕在地上,唾沫淌了一地,口中念念有词,但完全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晓得她肯定在骂人。
“林贵妃与小何大人算是有私怨,此事一经查明就被幽禁了,原本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三哥还要发落回京再经由大理寺问讯定罪,咱们动动关系,说不准还能叫母亲见上一面。”十二娘笑了起来,道:“唉。只可惜后又牵扯出林贵妃与勤王叛乱一事牵连颇深,勤王甚至嫁了个庶女给林贵妃亲弟,而在查这件事的时候,发现三哥也在其中。这下林尚书也好,爹爹也好,一个脱了乌纱帽在府上寸步不出,一个正在回京途中。”
林尚书和祝山威虽不至于升堂受审,可里里外外也要叫人查个遍。
“刑部来人把爹爹、大哥、二哥的书房都给查抄了。说起三哥也算本事了,一个人差点把全家都拉下马,眼下在大理寺天牢里,谁都不敢打点,大哥倒是立了不少军功,才到家中,秦老将军就遣人请他吃茶去,以证自己对他的信赖,相信他与勤王谋逆一事无关,大哥这人,男儿本色,率真雄伟,真是讨喜啊,人人都喜欢他,不似三哥鬼蜮伎俩,寡廉鲜耻,真叫人恶心。啊,对了,母亲还记得秦愫嫁了大理寺卿吗?多顺手的关系啊。啧,其实当初如果让四姐姐嫁了寺卿大人,眼下怎么着都得看顾一下内弟,呵,唉,这又是母亲走的一步好棋啊。”
十二娘说了这许多,低头看看扭成蛆状的施氏,又道:“母亲应该多疼疼我的,眼下哥哥嫂嫂正烦,这些事啊,也只有我会来说与你听。”
第113章 不要脸
因元娘是自戕的缘故, 所以夫家不肯收容她进祖坟。
祝云晟独自一人去领她回来,受了很多冷言冷语,他都觉得没什么所谓, 路上颠簸,风尘仆仆, 他也不觉得劳累, 只是那一包袱细伶伶的骨头,好重啊, 坠得他浑身都痛了。
祝云晟把祝元娘和她姨娘葬在一处, 她们俩也不在祝家的祖坟里,就在道观边上的小山坡上,清风拂岗, 阳光明媚。
谁都知道, 她们根本不会稀罕祝家的坟庄。
祝元娘的姨娘身上偷人那个的污名也洗干净了,魏妈妈全都招认了, 签字画押, 供纸随信寄给了祝山威。
何青圆带着十二娘来给祝元娘扫墓的时候, 看见墓碑前已经站了两个人,何风盈和祝云晟。
两人离得不近, 目光却黏黏的, 瞧见何青圆来了,神色颇有些尴尬。
“嫂嫂, 那里的野菊开得真好,我去采一些。”十二娘识趣地说。
何青圆略一颔首,蹙眉朝那两个不知所谓的家伙走去。
十二娘在野菊花丛里蹲下, 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瞧见祝云晟和何风盈低着头, 神色尴尬局促,偶也争一句,被何青圆一瞪一斥,又低下头去。
‘嫂嫂好神气。’十二娘想。
她微微笑着,垂眸看着黄蕊细瓣的小野菊将自己团团簇拥,抬首看蓝天白云悠悠,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有种不真实的,不在人世间的轻快。
扫完墓,祝云晟和何风盈去道观,而何青圆和十二娘下山去。
十二娘抱了一怀的野菊,侧眸看何青圆,见她神色恬静,似乎并不为何风盈担忧。
“这世上,能由咱们自己选的事情其实很少,姐姐既决定修道几年静静心,同二弟换种方式相处,我也不好拦,若拦了,我也不能保证她日后会过得更好。但起码她离我近一些,就算有个万一,我总能托她一把。”
十二娘又想,‘能有嫂嫂这样的人做亲人真好。’
两人回到家门的时候,祝云来也正回来,因为祝云赋牵涉进谋逆的大案里,所以他这两日十分的忙碌,被各路衙门提来提去不说,又被各色人物打着安抚的名头来回盘问,弄得他不胜其扰。
施氏被何青圆拘禁的事情,祝云来十分地赞成,道:“早该关起来的,这祸害人的老东西还留着她耀武扬威做什么?”
而祝云赋一下狱,施氏伤心欲绝以致痴傻失智的消息就顺理成章地传了出去。
照理来说,姻亲是要上门看望的,周老夫人确实也来了,但却很有分寸只在何青圆院里坐了坐,吃了她一盏茶,看着周小妹同十二娘她们在院里摇着羽毛签子逗猫,直到要走了,也没提到要去看一看施氏。
更别提杜家、左家他们,更只是走走过场了。
何青圆如今敞开门欢迎几个姐妹回来,祝二娘又带着子女在京城里安顿下来,该上学的也找到了合适的学堂
。
祝云旗、祝云词加上何霆义都还是读书的孩子,穆文嘉春闱得中二甲第七名,是进士里头最最年轻的一位。
放榜那日何霆义、祝云旗与穆文嘉一道去看榜,穆文嘉差点就被人劫去当女婿了,祝云旗和何霆义自己都是嫩肉,还去抢穆文嘉,要不是祝云来在边上看够了好戏,大笑着去把他们三个拉回来,迟一点,都得抱孩子回来了。
祝二娘的儿子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毕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铁了心要在祝薇红还回来的那间宅院里住,时不时的,可以带孩子同娘家人亲近。
她一冷,人家反倒热络起来,她夫君巴巴地跟着来住,手底下那几间铺子的进项也装模作样的报给祝二娘。
“我说,不稀罕管你的帐,一股子墨臭,拿走拿走!”祝二娘揽着小女儿,好笑地说给姐妹们听,“结果他憋了两日,回家不知同他爹娘说了什么,到底算是分了家,往后的进项就归我们自己管了,非年非节的,我也不回他那老家去了,我呀,就在这,同咱们姐妹在一块。”
祝三娘这一胎生下一个壮壮实实的小子,孩子越好,她越不愿意见左志,总是推他去姨娘那边,自己带着孩子常往祝家来。
何青圆这两日同十二娘琢磨着,要将姑娘们住的几间小院全部打通,然后并成一间大院子,原本的格局太恣闭阴暗了,等打通了一些墙,多开一些窗门,住就要在亮亮堂堂的地方住,像花儿一样。
“要是咱们也能回来住就好了。”祝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却见何青圆和十二娘异口同声指着画上的一间屋子道:“这就是你的屋子呀。”
祝三娘急忙探头去看,重新坐回来的时候,侧过脸偷偷擦泪,又瞧见自家小子正坐在祝云来肩头上,双手还牢牢抓着他的耳朵,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极是讨喜。
“他们姓左的凑一块都拼不出一只大些的眼睛,还好意思说宝儿像他们家人?”祝三娘越说越是生气,但却不流眼泪了,气呼呼道:“真是不要脸!”
姐妹们谈兴正好,忽又听外头递话进来,“左大人在门口等您呢,说今儿是左老夫人寿辰,就等您和孩子回去一道开席呢。”
祝三娘冷笑一声,道:“等我开席?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呢!”
何青圆见她家中事情还是有些棘手,就道:“我同你大哥一道送你出去,寿礼也备下了,你一路带回去。”
“谢谢嫂嫂。”祝三娘感激地说。
何青圆走出去,也没多解释,只对祝云来道:“咱们送送三妹和小宝。”
祝云来就那么扛着小娃娃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发现人多得很,小厮急吼吼跑了半步,一抬眼见到祝云来,忙道:“大爷!将军回来了!”
祝山威骑马时穿的已经是轻甲,但就算是轻甲,看起来还是十分刚冷严肃。
左志缩在一旁,对着祝山威赔笑,听见小厮的声音,两人抬头看去,就见祝云来步伐稳健地顶着小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何青圆和祝三娘。
虎头虎脑的孩子谁见了都要喜欢,祝山威虽不常在京城,可何青圆总是借由祝云来的口吻,事无巨细的给他写信,姊姊妹妹的事情都写,所以他看了一眼,就想起这孩子应该是祝三娘的孩子。
“来,姥爷抱抱。”祝山威朝那孩子伸出手,可甲胄冰冷,孩子抻着腿抵触,看祝三娘和左志恨不能替孩子去搂祝山威。
“爹爹,卸了甲再抱吧。孩子皮肤嫩,夫君手粗,摸了一下就红了。”何青圆道。
“没事,没事,男孩嘛,没那么娇气的。”左志生怕祝山威不高兴,想从祝云来怀里接过孩子,赶紧塞给祝山威。
岂料孩子更抵触他,直接在祝云来怀里拧了个声,用屁股对着左志。
祝山威看得哼了一声,扫了左志一眼,招呼随从卸了甲,又朝孩子拍拍手。
孩子看看阿娘,见她好着急,又是努嘴又是转眼珠子,又看看他顶顶喜欢的漂亮舅母,见她也对自己眨眼睛,他咬着手指打算看看顶顶厉害的高高舅舅,可还没看着就觉得舅舅把自己往那人怀里塞。
‘那好吧。’小娃娃有点无奈,伸出软乎乎白泡泡的手臂去揽那个凶巴巴老头的脖子,摸摸他的脸,揪揪他的脖子,又嗅嗅他的味道,‘呕。’
“呀呀,吐奶了。”祝三娘惊呼。
祝山威看着胸口的奶渍发笑,看着孩子,却是对祝云来道:“长得同你小时候有些像。”
“外甥肖舅!”祝三娘和左志也是异口同声道。
他们对祝山威的讨好是下意识的,何青圆甚至感到了一点狂热,她不觉得可笑,她觉得有点可悲。
左志甚至都不提他老母亲过寿的事情了,想陪着祝山威进屋,再说说话。
倒是祝山威看他不爽,要赶客了。
何青圆一路将祝三娘送出去,扶着院门笑道:“宝儿,明日再来呀,你的小纸鸢才上了浆糊,要明日才能飞呢。”
祝山威循声回头看了她一眼,再转过脸来时就见几个姑娘笑着从拐角跑了出来,各个笑颜如花,美好清丽,仿佛新生。
打头的姑娘手里握着一个线轴,咕噜咕噜,放线不止,眼前这一条长道少高树,放风筝最自由。
祝山威不由主地往天上看了一眼,就见那是只棕黑色的大老鹰风筝,利爪凶悍,尖喙可怖。
他视线再移回来时,就见几个姑娘都站住了,有些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这一阵有风,所以不跑了也没关系,风筝遥遥飘远,十二娘一把攥住不停转动的线轴,把老鹰钳在掌心。
十三娘、十四娘连忙给祝山威行礼,十二娘垂下眸子,在她们的问安声中无声地福了一福。
祝山威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一停,转脸看了何青圆一眼。
何青圆忙道:“爹爹车马劳顿,要先回院里歇歇吗?”
祝山威似乎是想说什么来着,但又懒得讲,回了院里,就见洒扫丫鬟似乎都还挺面熟,只几个婆子妈妈都换了人。
正屋里的归置变得更开阔了,吕姨娘正使唤丫鬟们一桶桶的拎水进去,一眼见到他了,诚惶诚恐迎上来,道:“将军。”
祝山威点了点头,看着吕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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