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槿梨惊讶:“习武之人内力那么重要,怎么会有人平白无故传功于我。”
“那你……”到这里岑裕其实已经不太想问下去了,却控制不住声音艰难的吐字,“那你的武功为何会这么高?”
陆槿梨不假思索:“因为我天赋异禀吧。”
被传功过·每天修炼·依旧打不过对方·天赋奇差的岑大人:……
感觉像是走在路上被路过的人莫名踹了一脚,现在心里就是很恼火。
恼火但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岑裕气得整个人都有点糊涂了,于是连灌两大杯冷水,用的还是那个刚刚被他嫌弃的缺口的杯子。
岑裕早年在宫里受过不少贵人的磋磨,尽管如今荣登高位,身体也留下不少隐疾。
那两大杯冷水喝得太急,又逢晚秋初冬季节转换之季,冰凉的液体入腹,冷意如附骨之疽攀上脑部神经,激得他太阳穴附近的经络鼓胀起来,脑仁突突得疼。
岑裕疼得厉害,眉心深深折起,没精力再和陆槿梨斗嘴,一条胳膊撑在桌上,拇指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痛意。
陆槿梨本来逗老婆逗得还挺开心,见他突然虚弱得说不出话,吓了一跳。
她抬手扣住岑裕的手腕,两根指头同时搭上去,去探对方的脉搏。
岑裕疼痛的间隙中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你会看脉吗?”
“会一点。”陆槿梨神色认真,努力把脉。
岑裕不信,他可没听说过青云山的国师还会医术。
原主确实不会医术,但陆槿梨会。
她在上个世界停留了很长的岁月,游历天下期间曾和神医同行过一段时日。神医性情恬淡宽和,某一日陆槿梨来了兴致说想学医,对方也不介意她的三分钟热度,教授时依旧十分尽心竭力。
奈何陆槿梨没有在医术一途上继续深耕的打算,于是很快他们又分道扬镳。
幸亏陆槿梨记性不错,天赋也好,此时摸着岑裕的脉,她大致能看出一点东西。
岑裕这幅身体亏空得很厉害。
他体内的内力与身体并不契合,因而时常在主人身体里横冲直撞,使得他本就不算硬朗的身子骨雪上加霜。
若是岑裕本身天赋出众,最多只需修炼几年便可以将这股内力完全同化,纳为己用。
奈何问题就出在这里,对方大约是武学天赋不行,这股陌生的内力在身体里滞留的时间过长,才导致他现在的躯体像个到处破洞的布袋,哪哪都漏风。
至于解决方法嘛——
很遗憾陆槿梨学艺不精,她也不懂。
不过这个可以暂且放一放,陆槿梨就不信这个世界没有名医,往后多费点心总有办法解决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想个办法缓解岑裕的疼痛。
陆槿梨从回忆中犄角旮旯的缝隙里翻出神医的教导片段,仔细观摩过之后扯过岑裕的一只手。
岑裕大惊:“你做什么?!”
他好像一只桥洞底下面对陌生人时应激的猫咪,吓得连忙抽手,额头也不按了,全身的毛毛都似要炸开一般。
陆槿梨手心稍稍用力,双手一齐上阵,扣着他的手掌不让他抽走,指腹在他掌根虎口的几个穴位揉捏起来。
陆槿梨手上的力道适中,不轻不重,揉了几下岑裕就感觉自己的头疼稍微减弱了一些。
陆槿梨:“这里是合谷穴,用适当的力道按揉可以有效缓解病人头疼、牙痛以及鼻塞等症状。”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岑裕不再挣扎避开对方的触碰,眼神稍微柔软了一些,但依旧嘴不饶人:“国师这是在讨好我吗?讨好一个宦官?”
“对啊,我在讨好你。”
陆槿梨承认得痛快,半点没有外面那些家伙人前讨好人后唾骂的两面三刀。
明明事情那些人该做的都做了,反过来要他们承认自己讨好宦官却搞得像是岑裕在逼迫折辱他们似的,一个赛一个的不情愿。
岑裕面对那种人时,骨子里咕噜噜冒出的都是腐烂生疮的恶水,他喜欢把他们的头踩进莲花池的淤泥里,再拔出来,看他们露出惊恐万状无法求饶的扭曲表情。
但面对陆槿梨这样坦荡的态度,他却反而不知该作如何情态,又要如何应答。
所幸对方也不需要他回答,陆槿梨自顾自的弯唇一笑:“督公大人,我这么辛苦的讨好你了,你难道就没点什么表示吗?”
岑裕哼了声,骄矜道:“揉个手而已,你这也能叫辛苦?”
“哦。”陆槿梨挑一挑眉,将一个“哦”字尾音说得千转百回,她眯起眼睛,“其实我也不介意再辛苦一点。”
岑裕:“什么意思?”
他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天色逐渐暗了,屋里不知何时点起烛火。
摇曳的朦胧烛光里,房内人影与光影交错晃动,岑裕一时恍惚,竟觉得面前的少女笑得有些莫名勾人,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岑裕不自觉滚了滚喉结。
“督公大人不知道吧,我这小店刚刚推出的按摩服务,按摩手部只是道前菜,意思就是提前给您试用一下。客人您要是满意的话呢,咱们就赶紧进入下一个流程。”
岑裕眉心一跳,心跳不知为何如擂鼓般急促起来。
“下一个流程是什么?”他不自在的扭了下腰,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声音突然大了些。
抽回手,他强自镇定道:“直接告诉我,不许装神弄鬼。”
“好吧。”陆槿梨耸耸肩,往后一靠,“下个流程就是哪里疼痛按哪里,咱们这可是个正经的按摩项目,您可别想多了。客官您这回疼得是脑袋对吧?待会儿我给您揉揉太阳穴舒缓一下。”
“对了。”
就在岑裕觉得心跳属于平息了些许时,少女忽然轻笑一声,压低了的嗓音像一阵温柔缱绻的清风绕过耳廓,让人心底一片酥麻。
“忘了说了,若是客官下回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地方疼,也可以来这儿跟我说哦。毕竟小店对您向来是……概不拒绝,扫榻相迎。”
第47章 被囚国师×阴鸷毒舌督公(七)
那一句若有似无的挑逗话语像一阵清风撩过耳廓, 岑裕“噌”得站起身:“放肆!”
裸.露在外的耳垂却红得滴血。
“怎么了?”
陆槿梨茫然的揣手,眨巴眨巴眼睛,满脸疑惑无辜, 仿佛刚才暧昧撩拨的人不是她一样。
“哦。我懂了。”她撇一撇嘴:“岑大人是不是不满意我的免费服务?”
“行吧, 那刚才的话当我没说。”陆槿梨扬起脖颈,慢吞吞的走到里间, 往床边往上一躺,懒洋洋道, “免费服务没有了,我还是在这儿躺着等晚饭吧。”
岑裕头又疼了。
陆槿梨这脾气怎么跟个晴雨表似的说变就变?叫人半点摸不着头脑。
岑裕走到她身边, 少女把自己包在被子里, 像个大号的蝉蛹。
“你。”爬上高位后岑裕就很少被人当众发脾气,养尊处优的生活更是让他本就毒舌的性情发挥到极致。可他却拿陆槿梨没什么办法,打不得骂不得, 说两句重话对方还委屈上了。
岑裕深吸口气, 只能妥协:“刚才是我的错。你想要如何赔罪?”
陆槿梨本也没生气, 立刻咕涌出来,眼睛发亮:“晚膳想吃点好的。”
岑裕:“比如?”
陆槿梨:“比如居山塘的八宝鸭, 松鼠鳜鱼, 流云坊的雪花酥,豆腐花, 还有聚膳楼的脆皮烤乳鸽……”
岑裕没好气的等她报了一串菜名:“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陆槿梨笑眯眯捧他:“督公大人可是全京城最厉害的人,更何况今后我们有很大的可能会在一起合作,自然是不用对您那么客气生疏。”
岑裕被她捧得心里有点飘飘然,语气不自觉带了点笑意:“还算你会说话, 行,晚膳就按你刚刚说的那些准备。”
“不过你方才报得那串菜名太多, 肯定是吃不完的。”岑裕铺纸提笔写了几行字,“我给你列了张表单,分三天上齐,如何?”
陆槿梨接过来一看,这表单从上至下整整齐齐列了三天的早中晚三餐情况。
她先前报得菜名全是大荤,对方甚至还往里头添了几道蔬菜和汤食,主打一个荤素搭配均匀,营养又健康。
已经坐上权利巅峰,可以极尽奢靡的人却在细微处不经意显出了他的妥帖,这样的细致放在他身上既合理又不合理。
陆槿梨回想起世界剧情中对这位反派着墨不多的描述。
岑裕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母亲死后他被人用一斗米卖进皇宫,成为任人践踏的太监。
因为被卖得太过便宜,以至于刻骨铭心,即使如今身居高位,他仍然无法忘记粮食与人命的等价交换价值,本能拒绝所有的浪费。
或许岑裕自己也没注意过,上行下效,他这样的行事准则甚至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下属的行为,因此后来东厂再为人诟病时,也从未被抨击过对财力物力的浪费。
岑裕早年在后宫摸爬滚打时,被重用提拔,靠得可不仅仅是这一张脸,仅从这一张完美细致的食物单中便可窥见一二。
他做得极好,好到几乎将卑躬屈膝刻进了骨血里。
以至于尽管此刻面对的不是曾经那些对他动辄打骂的主子,只是个身为阶下囚的国师而已,他依然无法摆脱旧日的阴影,在不自觉的讨好她。
陆槿梨很肯定他并不是为了笼络而在刻意讨好。
红衣青年抱胸而立,微抬下颔,看她的眼神骄矜又似带着点自傲。
陆槿梨缓慢的眨了下眼,突然意识到他此时的高傲或许是装出来的。
岑裕出生卑贱,是青楼里的妓女生下的孩子,父不详,母亲又有胡人血统,在世人眼中是个除了样貌一无是处的杂种。
是以岑裕从小就过得艰难,进宫后更是屡屡受到刁难。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岑裕,是看着意气风发,脊梁骨早已被打碎了一遍又一遍的岑裕。
每一次的碎裂再拼合,孤寂无人的深夜里,青年独自承受着那些谩骂侮辱与锥心刺骨的伤痕,凭着胸腔里不甘心的一口气,熬过一个个漫长的严冬。
从地狱里摸爬滚打走到最高处的岑裕,心中住着恶鬼,阴暗扭曲,誓要将所有折辱过他的人的开膛破肚,让仇人的鲜血淋遍刀身。
试问一个拥有这样过去的人又要如何高傲的起来?
高傲是有后盾者的权柄。
而他只是不能弯折。
他的身后是整个东厂,里面全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不能不够强大,不能行差踏错,不能流露出一丝脆弱。
必须对所有的污言秽语、揣测攻击不为所动,否则那些政敌就会如凶狠的鬣狗般闻风而至,试图从他以及从他身边亲近的人身上咬下一片片肉来。
他冷言冷语,将自己包裹在层层假面之下。
可这样的人也会有很可爱的时候。
陆槿梨把食物单叠起来收好:“一餐变九餐,我这可是赚到了呀!督公大人这么大方,那我也得拿出点真本事!”
她把木枕搬到自己身边,摩拳擦掌:“好,你躺下来吧。”
“躺下来?”岑裕顿时耳朵竖起,警惕的连退好几步,“躺下来做什么?”
陆槿梨疑惑:“方才不是说了要给你按按头部吗?你躺下来我比较方便啊。”
岑裕不肯,转过身背对着她:“我坐在那边,你站着给我按。”
“不要!”陆槿梨秒拒绝,“一直站着好累。”
岑裕恨铁不成钢:“你不是习武之人吗?怎么这点累也受不住?!”
陆槿梨振振有词:“就是因为以前习武太辛苦了。我现在都是个阶下囚了,这么凄惨,还不能当条咸鱼放松一下吗?”
掰扯待遇的时候说自己是贵客,做实事的时候倒记得自己是阶下囚了。
合着话都被陆槿梨一人包了。
岑裕不惯着她,转身要走,袖袍却被人扯住。
他一回头,少女扯着他的袖口拽了拽,一脸无奈:“你头不疼了吗?别浪费时间了,快躺下吧。”
岑裕需要别人顺着毛哄,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冷脸要走:“既然觉得我是在浪费你的时间,那我们也没什么好交谈的了。”
陆槿梨不松手,她扬起眉梢:“咦?不过是按摩而已,督公大人这么推三阻四的,难不成是在害羞?”
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岑裕明知这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上钩。
他重重的冷哼一声,回身掀起袍角,坐上床沿,唇角扯出一个阴鸷森冷的弧度:“我一个腌臢之人有什么可害羞的,倒是国师大人你,被旁人知道,传出去这名声可就彻底废了。”
“我是国师,又不是寻常闺中女子,这世间除了神佛没有人敢对我的婚事指手画脚,我那么在乎名誉做什么。”陆槿梨耸耸肩,并不在乎。
见岑裕又要反唇相讥,她一把将人按在床上:“好了,你就不能安静点乖乖躺着,别乱动了。”
青年脑袋“哐当”砸在木枕上,被推得一懵。
陆槿梨也没想到督公大人武功这么高,却身娇体弱的。
脑袋磕了这么一下,下一秒眼尾就泛了红。
“你!”岑裕咬牙,面露惊愕:“放肆!”
这一声放肆比起刚才那声音量更大,却因为不自觉含了哭腔而显得有些绵软,毫无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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