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女孩子有些气急地拍桌:“就这样?可是姜棠是为了找你才被卷进去的――”又被其他室友拽着拉离了春霁的桌面。
春霁独自坐在角落里,只安静地翻书到上节生物课复习的进度, 和附近的窃窃私语好似隔了一层磨砂玻璃。
下午放学时,方澍来找他们吃饭还提了这件事,看向春霁:“姜棠现在是不是不会找你玩了?”
宴星回道:“你在家挺会烧开水的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问一句怎么了?”方澍道,“我就是奇怪是不是有人想把靠近春霁的都给赶走。”
宴星回脱口而出:“那怎么不来赶我?”又轻咳一声,欲盖弥彰道:“我的意思是,我和春霁住在一起又是前后桌,从哪个方面来说,我们的距离都更近。”
卓一五官皱成一团:“能不能别说这种话?我怕下一个就轮到你。”
春霁的筷尖一顿。
“二医离我们最近,我托陈叔去二医急诊打听到了夏奕,他身上就是些擦伤,不严重。”宴星回道,“要是夏奕这个人真有什么问题,他很快就又回学校行动。”
方澍点头:“做事才有可能露出马脚。夏奕住在学校里,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被怀疑,说不定上次猫的事他也有份。”
“这不是那氰什么听着吓人吗?”卓一愁眉苦脸,“我怕又出现这东西。”
“那叫氰/化/钾。老班说他叫采购今下午去买一批新的监控器,实验楼最迟明晚就能把旧的那批给淘汰掉,如果真是他自己提取的话……”宴星回的话骤然一停,转而道,“算了,我也不敢作保证,但要是夏奕回校了,会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
卓一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念叨道:“别再出现你初中那样失踪几个月的事就行,现在的我肯定不会信什么发烧生病的话了。”
自回教室以后到现在,春霁比往日更加沉默,她不说话又不提笔,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宴星回几度想问她,又怕是因为姜棠的事,只好作罢,直到两节晚自习结束,他们坐上陈叔的车,春霁接到了姥姥打来的电话,沉郁的眉眼间终于展露几分笑意。
陈叔贴心地关了车内的音乐。
静谧的昏暗夜色中,春霁抱着书包,将额角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上,有几分失焦的漆黑眼眸映照着街边闪逝的光晕。
通话那边传来姥姥的絮絮念叨。
讲天冷了要添衣,讲平日要多吃米饭,讲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末了,说她看到电视里兰亭市未来两周雷暴雨蓝色预警,问春霁要不要请假留在家中。
坐旁边的宴星回向她投来视线。
春霁半隐在变换的明暗光线中,神色不太真切,姣好的面容似一枝潮湿雾气中的绵白杏花,更显出惹人怜惜的脆弱。
似是捕捉到了打量视线,春霁转过头来,对宴星回露出一个隐约的浅笑,伸了手来,碰了碰他的指尖。
宴星回下意识回握住她的手,却察觉她柔软掌心中一颗圆圆的硬物,蓦地怔住,耳根蹿上一抹热度。
原来不是要牵手,是要给他玻璃糖啊。
待通话挂了,宴星回有些纠结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给我糖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或者说,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糖?”
春霁也不像是喜欢吃糖,甚至对他吃不吃糖也不甚在意,好似玻璃糖的存在相当于幼稚园老师的奖励贴纸,被赋予的意义高于本身。
车内光线昏暗,春霁弯了眸,拉过他的手心,以指尖一笔一画地写。
柔软的指腹贴在掌心缓慢地勾画,传来一阵让人心神意乱的酥痒触感,宴星回勉强按捺住有些乱撞的心绪,定神了会儿才辨别出来春霁在写什么。
[时间]
“时间?”宴星回茫然重复。
车身停下,传来陈叔爽朗的声音:“到咯。”
宴星回道谢后和春霁一同下了车,进家以后又被宋尔云叫去书房问事。
他回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翻出书包里最后一张物理作业卷子开始写题。
直到做至最后一道大题,算了一半又卡住,怎么都没思路,他拿起手机看到二十分钟前春霁发来她写完了作业的消息,索性扔了笔,起身穿过走廊,去敲春霁的房间门。
敲门没人应。
宴星回低头给春霁发消息,也没收到回复,不由缓慢地皱起了眉,原本漫不经心叩门的动作变得有几分急躁。
“春霁?”
直到一阵微急的脚步声接近,宴星回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咔哒门锁舌弹开,春霁裹挟着带着湿润水汽的馨香轻风出现在他眼前,雪白面颊透着被热气蒸过的晕红,杏眸亮亮的,柔软的唇瓣蕴开笑意,湿漉漉的鸦黑发丝披在肩头,尚在滴水,锁骨边缘的淡红小痣隐约颤动,单薄的睡衣被滴落的水珠洇湿星星点点的痕迹。
是结束洗浴听到了敲门声,怕他担心就急忙来开门了。
宴星回大脑一片空白,磕磕巴巴道:“你……你先去吹头发。”
春霁乖顺地点点头,指了指房间里的书桌示意宴星回先坐,又自己回了浴室里,不多时,来自吹风机的嗡鸣声响起。
宴星回走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拉扯几个回合终于做完心理建设才踏进客卧,将房门掩至留了条缝,走到书桌前。
客卧的空间窄,布置紧凑,床头的旁边便放置着简约的书桌,LED台灯投下一方光亮,桌面上书籍高叠,中间是一本合上的画册,旁边散落着几支彩铅。
宴星回收回视线,克制住自己打探的私/欲。
春霁走出浴室,黑发蓬松垂落肩头,更显得脸小,她步伐轻快走近,坐上床边后想探身从桌下的书包里拿本子,却被宴星回攥住了手腕。
洗浴后肌肤温度偏高,宴星回像是被她烫到般飞快地收回了手,闷声道:“不用拿本子。”
春霁一愣,面色闪过犹豫,指尖碰上自己的颈项。
“不是要逼你说话。你不愿意,那就不说。”宴星回脸上发烫,尽量镇定地道,“我最近晚上都在学手语,甚至梦里都是那些手语视频……学得慢,但大概能看懂简单的句子了。”
春霁有些惊愕地望着他。
“别这样盯着我……”宴星回视线微微躲闪,黑发间的耳根绯红,“总之,你比划慢一点。”
春霁笑起来,点了头,无声道:[好]。
宴星回便转来椅子对着她,膝盖近乎相抵,隔着薄薄布料传递彼此体温。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移开了腿,道:“你在车上说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春霁解释:[你见我的时候会给我带糖。糖的数量,代表你离开的天数。]
她被关在阁楼里只见过那个男人寥寥数次,平日里能接触的只有宴星回一人,但也不是每日能见面,隔上一段时间少年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有时是一天,有时是两三天,最多的时候是七天。
阁楼的一角放置着密封包装的面包和水,水里大概被下过什么药,她喝过水后总会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昼夜颠倒,分不清时间。
少年来见她的时候,她不一定清醒着,但醒来时看到枕边的几颗闪着微弱光亮的糖果,就知道他还活着,他曾经来见过。
糖的数量昭示他上次离开的天数,她强撑着爬起来,将糖放进她在阁楼角落里找到的玻璃罐里,计算着被困在这里的漫长天数。
糖果代表着他们分开的时间,也代表着他们认识的时间。
只是再次见面,她第一次对他递出了糖果,少年回应的神色只有茫然和不解。
他们认识的时间被清空了。
但是没关系,春霁想,她一个人记得就足够了。
宴星回沉思着,道:“你被关在阁楼里也没有通讯设备,所以不知道时间……而我会外出,清楚外界的变化,就以糖果为暗语给你提示时间,是这个意思吗?”
春霁点了点头。
“那我为什么可以外出?”
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敲打声,是积压了一下午的阴云终于降落下雨点,远远地传来一声低沉闷雷声,叫两人同时循声望去。
春霁收回看向阳台的视线,握住了宴星回的手。
宴星回胸腔里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他竭力摈除脑海中的杂念,问:“是在害怕吗?上次我给你的耳机放哪里了?”
春霁摇摇头,腰身倾倒,将少年一同拽上了床,无声地伸手抱住他。
没有任何别的解释。
宴星回喉结滚动,空白的脑海好似忘却了一切拒绝的话语,任面前的女孩无限依恋又无限信赖地埋进他的胸膛间。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肌肤上,宴星回的身躯僵直得像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像,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好吧。”宴星回伸手回抱住怀里人单薄的脊背,低声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吧。
他记得春霁上次在雨夜里躲在桌下的模样。
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怕得直抖还要压着他,似是担忧他再次抛下她,去做什么她不愿再看见的事。
窗外飘落的小雨滴滴沥沥,春霁安静地贴在他的怀里。
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总归他能想起来,他也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雨滴叩打窗户的平和节奏悄然连成一首催眠曲,放松下来的心绪催生惫懒睡意,急促砰跳的心脏声变得沉缓,相贴的肌肤传来熨帖暖意。
宴星回抱着她,长睫缓慢地垂落了下来。
头顶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安稳,春霁抬起了视线,唇角弯起。
少年熟睡着,面容深邃俊美,黑睫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鼻梁挺直,薄唇淡红,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在光晕中显出几分柔和感。
春霁伸了指尖,拨开他额角的碎发,柔软指腹轻缓地摩挲着那一点伤痕,又往下看去,以视线缓慢地描摹着他的五官。
星星长大了。
只有她抱着装满玻璃糖的罐子蜷缩在过去的阴影里,好似依旧被囚禁在狭窄的阁楼里。
滚动的低低闷雷声,春霁有些失神。
“他们要是问起你,乖乖什么都不要说,都交给我。”容貌青涩的少年额角淌落着混着冰冷雨水的血液,声音喑哑虚弱,“你只见过他几次,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那时的她哽咽着点头,惶恐害怕,戴着红绳细链的手悬在半空,想看他的伤又不敢碰。
“是小伤,没事的。”少年放轻了声音,笑着哄,“逃出来了怎么还哭呢?不怕,回去以后乖乖就能见到爸妈了,事情结束了,我也会来找你的。”
她没有见到爸妈,也没有等到他,但万幸,星星过得很好。
春霁听着宴星回胸膛间平稳有力的心跳声,跟着一同阖上了眼。
房间没拉窗帘,透出外面晦暗的天色,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宴星回被生物钟叫醒,模糊摇晃的视线注视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有温热的呼吸缓慢地扑洒在胸膛前。
宴星回低下头,瞬间清醒了。
昏暗的光线里,怀里的女孩脸颊粉扑扑的,蜷缩着躺在他的修长手臂间,沉睡得很是安稳,几缕黑发落在他的颈项间,痒酥酥的。
薄被里的空气被两人的体温烤炙得暖烘烘的,像塞满了三月春日的溶溶暖阳与花香,熏得宴星回头晕目眩,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怎么睡在这儿了?
宴星回心跳如鼓,小腹紧绷,缓慢地收回自己贴在春霁纤细腰侧的手,一点一点,以最小幅度将自己挪开来,而后狼狈地跌滚下床,迅速逃离了客卧。
门把被压着近乎无声地关上。
宴星回站在走廊上,面色惊慌,从耳侧到胸膛都蔓开一层滚烫的红,被微冷的风吹着,浑身燥热的温度才缓缓降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一声门开的动静,宋尔云睡眼迷蒙探出脑袋,疑惑问:“春霁还在睡?今天居然是你先起。”
自符文案的凶手再次作案后,宋尔云早上总要爬起来,目送着他们上车才安心回房继续睡。
宴星回心不在焉地应一声,视线飘浮:“是、是,她还在睡……”
“怎么一副睡懵的模样,还不换校服就出来了。”宋尔云走来几步,“对了,你不是让我把那条手链换条红绳再重新开光吗?昨晚上本来就想给你的,忘了。”
宋尔云递来一个绒布袋。
宴星回接过了绒布袋,踌躇几分,问:“妈,你不是嫌弃我哥二十七这么晚还没结婚吗?”
“是啊,怎么了?”宋尔云懒洋洋地应,抬手打了个哈欠。
“那要是我十七岁就订婚,你会不会觉得太早?”
宋尔云的哈欠打到一半卡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置信,震惊发问:“哈?”
第25章 合作
春霁是被手机的震动闹铃和门外隐约传来的争执声给吵醒的, 迷糊糊地坐起身,掀被下了床。
打开房门时,宴星回正对着宋尔云面红耳赤地争论:“……不是你想的那样!能不能不要用你们大人的龌蹉思维……”
门开的一声轻响, 叫宴星回后背僵直了,话语戛然而止。
春霁站在门后面露茫然, 不知道他们怎么一大早就在吵。
宋尔云勉强露出一个笑:“都醒了啊, 赶紧换校服吧。”
宴星回的耳根烫红, 应了声,快步回了房间。
出门时天色依旧阴沉,园圃里如云的绣球被昨夜的雨水打得几分寥落, 湿润泥土上洒落零散的蓝紫花瓣。
两人穿过小道,上了门外等候的车。
宴星回将绒布袋递给春霁, 道:“给你的。”
春霁接了过来,解开红绒布袋的绳结, 从里拿出的是一条颇为眼熟的细长红绳, 金色星星与几颗小圆珠相缀其间。
“是以前那条,只是换了条绳子。”宴星回道, “你戴着吧。”
春霁有些犹豫, 用手机的备忘录打字:[可这是你的。]
宴星回拧了眉, 有些气闷:“以前的我给你,你就戴, 现在的我给你,你就不想要了?”
春霁打字:[可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我不管。”宴星回别过了头,闷声闷气道, “反正送给你了。”
春霁唇角晕开一点笑意, 扯了扯宴星回的衣角,将屏幕递在他眼前。
[那星星帮我戴。]
就知道冲他撒娇。
宴星回一边心里哼哼唧唧地腹诽, 一边面上勉为其难地应道:“手给我。”
春霁将袖口折了折,将一截纤细皓腕递了过去。
宴星回笨拙地拿着红绳绕上春霁的指尖时,竟诡异地生出了一种戴戒指的奇妙既视感,耳根迅速蹿上一抹热度。
前排司机座的陈叔看了眼后视镜,忍笑打趣:“前几天宋老板还在愁你哥不肯去相亲的事,看样子不用在这方面替你烦心了。”
宴星回面色发烫,向来能说会辩此刻却找不到话反驳,只闷不吭声地低了头,将红绳的绳结收紧到贴合春霁腕间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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