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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在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只找到这个交通工具。最近的市场也有两千米，没办法，只好骑出去了。
这三轮车全身铁皮，硌得慌，也没个篷子。林迎坐在大太阳底下，单词只背到abandon，就因为晃眼所以看不下去了。
但她始终安安静静，毫无怨言。因为前面骑车的那个人才叫累，过完上坡，一脖子的汗，香槟似的往下冲。
“看见了没？”
光年哑着声音，指了指斜前方。
林迎觑了半晌，终于瞧见一个大大的“荷花谷批发市场”。
两人在树下停好车，毕竟是财物，还认认真真套了锁。
“我怎么记得我们俩去收容站也是这样？”林迎说。
“哪样？”
“把车锁在树下啊，我们真是回回都这样干。”
光年笑了一声，眉眼弯弯，林迎看向他，他又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进入批发市场，左侧是菜场，右侧则多是批发蛋糕牛奶等吃食，还卖一些水盆凉席之类的杂货。
林迎好光年先往菜场走，林迎立刻注意到一个红色大水盆，里面装了好几只甲鱼。她弯下腰，好奇地看了好一阵，被光年拖走。
鱼、菜，一一买齐，就差肉了。
两人走到一个拐角肉铺前，老板不在，但摆在桌上的猪肉看着很肥美。
“让他切这一块吧。”
两人对着肉比划。
“这块。”“那块。”“这一块才好。”“那一块。”
说了半天没结果，一个男人朝肉铺走来。他剃着圆寸头，白色围兜松松垮垮系在腰间，拖鞋踩得嗒嗒响。男人绕过林迎和光年，一言不发走到肉台前，单手抄起菜刀，在案板上一磕。
“要哪里？”
光年和林迎僵立在肉台前。
菜市场的黄色灯光一束一束往下落，将红肉照得油光发亮。卖肉男人微微抬头，无神的眼珠觑着两人。那眼珠只有一颗，细小的，在右侧。左眼被黑色眼罩蒙住了。
“猪……前蹄。”
林迎垂下眼皮，胡乱说。
卖肉男人扯过一对猪蹄，菜刀落下，又重又锋利，在肉上咚、咚、咚！
林迎别过头，悄悄抓了一下光年的衣袖。
光年的手垂在身侧，他毫无反应，正安静地盯着猪蹄肉，那鲜亮的红，油腻的脂，重重落下的刀――
“四十三。”
卖肉男人称了称，将猪蹄装进塑料袋，递给林迎。
光年却率先扯过肉袋子，又把一张五十递过去。收了零钱，两人绕过拐角，走向卖散装蛋糕的地方。
林迎的呼吸刹那间变得混乱。她不敢回头，眼睛疑惑地滑来转去：“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收容站的……嘶，太巧了吧？还是长得像……”
光年面色凛冽，没有回答。
两人走到卖脸盆的小店，门口摆了一叠红色水桶。右侧卖各种真空肉食，红色包装的香肠满满一箱。再往前，卖牛奶的地方，通红的草莓牛奶。
林迎猛然转身，用力拽住光年的手，她满目惊惶，逼视光年：“他就是，对不对？”
一种古怪的沉默罩在光年身上。他任由林迎拽着自己的手，他看着林迎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在人来人往的批发市场里静止不动。
林迎愈发不安，可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光年的手，呼唤：
“光年？”
他的名字叫光年。
光年浑身颤了颤，轻一闭眼，再抬头，眼神清明冷厉。
“立刻回家，这里不安全。”
光年反握住林迎的手，快步离开批发市场。
树旁停了很多三轮车电瓶车，光年侧身挤进去，解锁自家的三轮车。旁边有个老伯，搭话说：“你们要走啊？现在骑车热死个人，不去饭摊吃点？”
“谢谢，不用。”
光年将三轮车推到路上，等林迎爬进车斗坐好，两人启程回家。
老伯的劝告是真心实意的。待三轮车驶回小洋楼，光年浑身被汗湿透，一进门就冲到楼上洗澡。林迎没忘记刚刚买的菜，一一放进冰箱。
当林迎拿起那袋血淋淋的猪蹄时，她陷入了沉默。
光年在洗澡，整栋楼里只有她一个人。客厅，厨房，到处都显空荡。她死死攥着塑料袋，最后甩上冰箱门，直接把猪蹄倒进篮子，开始冲洗。
光年下楼的时候，厨房里正传来高压锅嗡嗡的运作声。
“白萝卜炖猪蹄，下饭又营养，正适合高考生。”林迎甩甩手中鲜嫩的香菇菜，神情泰然，一扫刚刚的惊惧。
光年坐在桌边，支着下巴，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林迎的背影。
她哼着小曲儿，什么“最爱你的人不是我，何必为我执着”，将香菇菜下锅，又猛然后退，躲避炸起来的油。那油星子飞得高高的，林迎一边怕被溅到一边冲上去翻炒，中间的空档还把手放水下冲了冲，果然烫到了。
很快，萝卜炖猪蹄和爆炒香菇菜端了上来，还有一小碗蛋羹。
“好像要下雨了，还好我们直接回来了。”
林迎解开围裙，将门窗都关上。天色一下子变暗，屋里也蒙上阴影。
光年把饭桌的灯打开，但年久失修，光线非常暗，小小一盏挂在头顶，不注意都看不清是否开着。
林迎勺了满满一碗饭，坐下的瞬间，开门见山：
“我想知道。”
白色小灯忽然明灭一瞬，光年抬起头，与林迎对上视线。
林迎认真地说：“关于2003后来发生的事。你可以只说你想说的，但请让我知道。”
光年的眼睫轻扇，目光投往窗外。风雨欲来。
第30章 木子李，荧光的荧
2003发生过很多事，伊拉克战争爆发，非典袭来，“神舟”五号载人飞船成功发射，以及一部恶法的废止。
孙志刚和陈淼用第二件八折的价格买下两套一模一样的时装，两人昂首阔步走进网吧，并排在大屁股电脑前坐下。
当网吧里出现戴红领巾的小屁孩，他们知道，林迎要放学了。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网管座，光年也刚放学，嘴里咬着一根阿尔卑斯，书包一挂，打电话给对面面馆，要了两碗排骨面。
“其中一碗量少一点。”他说。
孙志刚和陈淼对望一眼，乐了，这么体贴。
被体贴的对象在一米九殷勤的守卫下进了网吧，四年级的靓女，坐到网管座的小凳子上。
“那是什么电影？”陈淼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确认：“哦，是《雨人》。”
他收回视线，也开始搜欧美电影。
电影的轴线和人生的轴线有时候会隐隐约约地相叠，当《雨人》电影进行到中间，吃排骨面的小女孩陡然站起身，茫然四顾。
于是电影暂停，大家伙围到一起。
“别跟我装熟。”
小女孩面露不耐，甩开一米九搭肩的手。
“怎么啦？”孙志刚下意识觉得孩子闹脾气，“谁惹你不开心呐？”
听见孙志刚的口音，小女孩五官皱起，喝道：“跟你有关系吗？老老实实玩你的电脑，掺和什么呀外地佬。”
孙志刚眉毛一抬，又可气又觉得可乐。
“林迎，不高兴你说出来，讥讽大家算什么。”陈淼不惯着孩子，“这样没教养可不像你。”
小女孩的手还捏着一次性筷子，她将筷子用力插进面汤，直接把塑料袋戳破，汤一下子流到泡沫碗里。
“你们有病吧一个个！还装跟我认识呢？我叫李荧荧，木子李，荧光的荧！”
一米九要气晕过去了，不断给后头的光年使眼色。光年也冷着脸，拿过电脑桌边的书包，用力扯开，将全部书本倒在桌上。
陈淼拿起一本数学书，跟新的一样，名字也没写。其他基本作业本倒是有标记，在封皮的姓名栏贴了荧光贴纸。
“看见没？”李荧荧从书包里抽出一板贴纸，“我可从来不写名字，荧光贴纸就是我的名字。”
孙志刚和陈淼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古怪。偏偏一米九这个傻大个没反应过来，自个儿回电脑前生闷气去了。
光年一言不发，将全部作业本迅速翻了一遍，翻到语文作业本时，他手指顿住了。
在语文作业本中间，单单有一页，写了一整面漂亮的行书。
而其它本子上，都是歪歪扭扭的小学生字体。
光年仔细看了几眼，将语文作业本翻到前头，封皮上还是一张荧光贴纸，可在作业本第一页，右下角的空白处，用行书写了两个潇洒的字：
“林迎。”
李荧荧一把夺过作业本，怒不可遏，冲天大骂起来，指责别人在她的作业本上乱涂乱画。
孙志刚搭着陈淼的肩膀，好半天问：“你说这小妹妹，能从收容站救人吗？”
陈淼垂眸笑了，拔高音量：“李、荧、荧。”
李荧荧转过身，还拧着脸，没好气：“干嘛？”
“前几天跟我们在收容站的时候，你可要冷静多了。”
李荧荧面露茫然，转而嫌恶：“天呐，你们居然是从收容站出来的，那里可都是乞丐流浪汉，我妈说那边的人可脏了……”
陈淼还是笑眯眯的，“是我记错了，你怎么会去过收容站呢。不过你来网吧干什么啊？”
李荧荧刹那间有些尴尬，瞥了光年一眼，又虚势地拔高音量：“玩电脑呗，最近不是周年庆打折嘛。”她看了一眼窗外，还挺意外：“啧，刚刚都九点了啊，怎么现在天还没黑透。”
李荧荧环顾一周，显然一头雾水，特别对于自己坐在光年身边吃排骨面这件事，显得又惊喜又不可置信。
光年将李荧荧的作业本全部收好，放进她的书包，语气跟顾客说话一个样子：“你的上机时间到了。”
李荧荧对这个说辞没有任何反应，她接过书包，要往外走。碰上孙志刚和陈淼的视线，又不高不低地“切”了一声。
孙志刚忍着没翻白眼，在李荧荧彻底消失后，他抄过凳子，挤到光年身边：“什么情况啊！”
“掉包了。”陈淼打趣道。
光年把《雨人》的网页关闭，电脑上只剩影院主页。在花花绿绿的电影名称中，光年游离地移动鼠标，不经意掠过一部《穿越时空的少女》。
三个人对视几眼，明明觉得“这不可能”，但一句都说不出来。因为那碗排骨面，那个被李荧荧插进去的筷子、漫出来的汤，明明就在手边。
“从那之后，我们就没怎么和李荧荧接触了。”
霍圆贾和张凤娟的家中，光年往饭里又舀了一勺蛋羹。
林迎的饭却没吃几口，她揪着筷子，捋自己穿越这件事。
是啊，她进入的是新闻，新闻是事实，不是故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李荧荧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有她自己的灵魂。只是因为名字有点像，林迎才先入为主，以为小女孩和自己的名字一样。
虽然不知道时空发生了什么改变，总之林迎存在的那几天，对小女孩来说只是一瞬间。待林迎离开，小女孩也不记得中间发生过什么。
“那大家后面怎么样了呢？”
林迎期待地问。
“没几天志刚就和他爸坐火车回老家了，陈哥也是。后来志刚就去浙城工作了，年初我们聚过一次。”
“那，那个人呢？”
林迎指了指面前的炖猪蹄。
她好像同时听见大菜刀剁下，水果刀飞来。
第31章 我们一如往常
收容站那个披头散发的看守，名叫曾诉强。
和名字不一样，他面色阴郁，形如骨架，清明如果去扫墓谁也分不清他是里面的还是外面的。当然，他也不扫墓。
因为陈淼当年那一柄飞刀，曾诉强从此左眼失明。后来收容制度废止，曾诉强便去了羊城某所职中当保安。
“他在职中里杀了人，拒捕潜逃。”
说罢，光年站起身，要收拾碗筷。
林迎一口气提到胸口，在惊愕中理清逻辑关系。
“所以他是逃到东北来了？怪不得你说危险……原来我们菜市场里藏着一个杀人犯……”
林迎看向眼前那一碗香喷喷的猪蹄，瞬间失去胃口。
现在不杀人，改杀猪了。
“你不吃我全倒掉。”光年头都没回，却好像知道林迎的想法。
林迎眼含泪花夹了一块猪蹄，一分钟后又夹了一块。
光年抹着碗，无声淡笑。
两碗饭吃完，林迎想到他们现下的情况，便问：“以后我们还去那个市场吗？”
“你别再去。我一个月去采购一次就好。”
林迎点点头。银谷子村的桥头也有卖菜卖肉的，但种类很少。想吃点好的就得去大菜市场。
夜色渐深，两人按部就班刷题学习。
林迎对着一张语文试卷抓耳挠腮。明明是昨天背过的诗词，但今天竟然全部都忘记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哪知光年也有相同的情况。
当初夸下海口的老人高考，现在才渐渐显露出艰难。单就记忆力来说，年轻人只要背两次就记住的诗词，他们却要背十次。如若坚持不懈能让知识点入脑，那也不错，可一旦他们多背多学，身体就发出抗议――腰酸背痛，头疼头晕。
林迎把语文作文勉强写到最后，手已经酸得不行。谁曾想她屁股一歪，跌坐到地上。
“中间这个凳子是跛脚的。”光年第三次提醒她。
林迎爬起来，都没空管自己摔疼的屁股。她抖着语文试卷上粗粗大大的字，叹息：“今天没买到书桌，卷面分全扣光了。”
光年于是再次拨通女儿的电话。
第二天女儿就送来一张闲置书桌，结实又宽敞。
“本来觉得不适合给你们的，但既然那么急，就给你们拿来了。”
林迎还琢磨了一会儿书桌哪有适不适合的，然后那张炸裂的书桌就摆到了主卧。
在书桌最上面，白色涂改液写了一行字，“路思年 许平方”。四周围着很多奇奇怪怪的字符，中间写了长长的一串什么“ef我o理取[，也ef我霸道，我只是不想失去茫我の邸！
林迎和光年坐在这个桌子前，总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五十岁。
“学习吧。”
光年将两支水笔放到书桌中间。
起初，霍圆贾师傅和张凤娟师娘要高考的消息，让十里八乡都津津乐道，还有人来凑热闹，在院墙外东张西望。哪知夏去秋来，他们每天早上的背诵声让绿色麦浪成为金色海洋，村民们终于相信他们对高考是待之以诚，绝非虚言。
背诵，学习，考试，刷题。
他们的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每月的第一天，大家都会看见霍圆贾师傅骑三轮车的背影，从他们家小洋楼一路骑到荷花谷批发市场，再拉回来一车斗的鱼肉菜和零嘴。若论什么必须买，当数小熊宝宝牌牛奶软糖，荷花乡本地家庭作坊制造，奶味醇香，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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