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迎眯起眼睛,看不清楚,稍微隔远一些,发现纸上画着一个横线竖线都十分笔直的九宫格。
“才九点,做个数独再睡。”
光年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让林迎更想睡了。她想到了高中的数学老师。
但那张纸,那个九宫格,轻轻拍了拍林迎的鼻尖。那道淡漠的声音说:
“你不高考了?”
林迎惊坐而起,拽住那张纸,不小心还拽住了那只手。
光年将手抽走,瞥了一眼时间:“限时半小时,慢慢做。”说罢又去调收音机了。
林迎以拳头状捏紧水笔,凝神片刻,进入数字的世界。
收音机不知道调到了什么台,放出一段激情澎湃的广告。
光年支着脸颊,看看卧室内平淡无奇的陈设,又看看另一边对着白纸奋战的林迎。蚊香缓慢燃烧,熏起淡淡的香。
明明才九点。光年打了个哈欠。
林迎高中的时候语文和数学皆是强项,但大学以后全面学习人文社科,已经许久未碰触数学思维训练。她兴致勃勃,在白纸上各样涂画,一点一点把九宫格填满。
回头时,光年侧着身,已经睡着。他的手还伸在外面,搭着床头柜。
林迎低头将填好的数独核对一遍,确认完美无误后,她悄悄走到光年那一头,将纸张压在收音机下面,以期光年一醒来就能看见。
不过收音机还在唱歌,除了英语听力,林迎几乎没碰见过这玩意儿,根本不会搞。按了几下,没把收音机关掉,反而调到一个古怪的电台,配乐阴森森的,好像在讲鬼故事。
林迎感到好奇,弯腰看着收音机,想听听这是什么故事。
“女人慢慢靠近走廊最那头的房间,听说那是监狱长的住处,想要活命,就得找他,可找过他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那个房间……”
搭在床头柜的手一抖,五指握拳,青筋盘卧,用力砸向收音机。
林迎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收音机抱起来。光年双眼紧闭,眉头皱起,似乎还在睡梦中。他喃喃着什么“迎迎”,手朝前一抓,把那张数独纸抓到了手心,揉皱、捏爆,1到9的数字成了扭曲的鬼脸。
林迎抱着收音机,一步步往后退。她的腿磕到茶几,小瓷杯中的茶水猛烈一震。
但收音机还在响,阴郁的叙述缓缓朝外吐。
光年死死攥着纸团,脸上写满不安。
收音机到底怎么关?林迎急得满头大汗,把所有按键都砸了一遍,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声音刹那间消失。
林迎松了一口气,悄悄走到床边,觑着光年。
光年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手里攥着的纸团也掉到地上。
林迎把纸团捡起来,一点点展开,碾平,认真地收进抽屉。她把灯也关了,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上。
乡村的夏夜并不是彻底安静,反而有隐隐约约的虫鸣蛙鸣。
房间里开了空调,但只调到27℃,免得老人家着凉。林迎听着空调运作的嗡嗡声,跟咸鱼干一样愣愣地躺了半天,完全没有睡意。
迎迎?
林迎皱眉思索。
光年为什么要在梦中这么喊?他做什么噩梦了?
不对。
林迎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光年喊的一定是“英语”,对,是英语!他肯定英语很差,现在要拾起高中英语,所以在梦中痛苦地大喊大叫。
英语成绩特别好的林迎忍不住长叹一声。她闭上眼,思考起辅导光年英语的事,这才渐渐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中,光年似乎翻了一个身。两人的手恰巧碰到一起。
光年的手特别凉,林迎犹豫一瞬,轻轻握住那只手。
手心的温度和力量传达给彼此的瞬间,林迎不禁思考,光年说他在不择手段地找一个人,那是否意味着……
停。
林迎在心底敲响警钟。
不要再像之前那样闹出误会了。
第28章 第一题可不能错
白骨精把你抓来,蜘蛛精把你绑起,金角大王把你关进葫芦,最后红孩儿把你丢进火焰山――
林迎的早晨,就是这么难耐。
但并非有人绑住她,是她四仰八叉缠住别人,叫那位“别人”动也不能动。
“林迎。”
冷漠又藏着咬牙切齿。
林迎迷迷瞪瞪转醒,第一眼先瞥向空调。昨晚怎么就设置了定时关闭,此刻房间里又闷又热。
第二眼才给到身边人。近在咫尺的老头叫林迎吓得一哆嗦,她视线下移,瞧见一双紧紧相握的手,一对紧紧缠绕的腿,和团成一团缩在床脚的空调被。
老头冲她眨眼,眼中藏着阵阵寒光。
林迎轻轻松开手,别开腿,闭上眼,翻身,装睡。
而光年已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向卫生间。大概昨晚狂炫的西瓜奏效了。
-
一锅小米粥,一叠榨菜,一叠豆腐乳。
林迎和光年坐在院子里吃早餐,笔记本电脑摆在对面,“高中必备诗词合集”。
林迎咔咔咬着榨菜,呼呼回忆当年,什么她的课文永远背得滚瓜烂熟,什么她的语文考试永远全班前三,什么语数英课代表她全都当过。
“别害怕。”
林迎夹起一根最长最粗的榨菜,贴心放进光年的粥碗。光年没啥表情地把东西送进嘴巴,过了一会儿,斜昵林迎。
“怕什么?”
林迎搓搓手,客气道:“文科成绩不好没关系,你可以考理科。但语文英语必须学,不过没事,有我辅导你。记得你初三的时候见天儿睡大觉……”
瞧见光年似笑非笑的模样,林迎逐渐息声,若无其事地端起碗,45°角仰望天空喝粥。
“昨晚给你的数独呢?”光年问。
“哦,后面太困就没继续写了。”
林迎几下喝完粥,把碗拿进厨房。
今早做饭是林迎,光年自然而然负责洗碗。他一边抹碗一边抬头看向院子。
林迎只有一个背影,朴素的老太太裙装,在晨光中站得笔直,双手在小腹一抬,运起一口气: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光年噗嗤一笑,垂下眼皮,继续洗碗。
《沁园春・雪》是高中语文第一篇必背诗词,林迎自诩背诵过千百遍,早已深深刻入脑海。
“欲与天公试比高!欲与天公试比高……”
林迎双手背到身后,严肃凝视着眼前的麦田。
静默许久,邻居家的公鸡缓缓走出来,喉咙里破开一声嘹亮的“喔――”
林迎闭上眼睛,从《沁园春・雪》的标题开始从新往下背。她浑身肌肉紧绷,圆脸蛋满是红光,嘴皮子越背越快:
“欲与天公试比高!”
僵硬,静止。
在公鸡溜圆的眼中,此时此刻的林迎或许只是麦田边的一个稻草人。
“须晴日。”
光年擦着手,走到院中。
“须晴日……”
林迎眼睛一亮,但脑子仍然空白。她摇摇头,慢吞吞走回笔记本电脑前。
光年本以为会看见一张挫败或沮丧的脸,但林迎面色认真,将诗词全文通读一遍,又开始查找诗词释义。
光年坐下来,林迎把电脑挪向他,指着上面的释义:“前面几句都是直接写雪景,须晴日则是指等到晴天的时候看雪,这句展现了阳光下别样的雪景。”
两人将释义一起看完,又读读背背几遍,终于能整首背诵。林迎从椅子上蹦到麦田边,那只公鸡还在邻居家的院落里踱步,林迎望着公鸡,极富感情地将《沁园春・雪》朗诵了一遍。
邻居家的三楼阳台,李鸭蛋和李狗蛋嚼着大葱,认真点评:“十分!”
-
乔治又来到银谷子村,这回他戴了帽子,还准备了一只狼牙棒。
小车车往前开,熟悉的路线,在熟悉的小洋楼停下。
乔治左看右看,确定没看见昨个儿的老头老太,放下心,给收快递的客户打电话:“张凤娟女士,您在家吗?有您的快递,好几件,很重的。”
“诶诶我在,我呃、老伴下去拿。”
等待的途中,乔治又渴了。他一边将快递拿下来,一边探向桥头的便利店。这单送完一定要买瓶可乐,毕竟汽水是生命之源嘛。
乔治把最后一件特别重的快递抬到小洋楼门口,他抬头,门正巧打开。
“您好。”一个老头神情淡淡,冲他点头。
乔治愣了片刻,快递往地上一撇,脚底一溜,人已经坐回快递车上。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乔治在心底发出生命的呐喊,一拧把手,小车车向前冲,可乐都忘记买了。
“……”
电瓶车也能跑这么快啊。
光年注视片刻,把全部快递抱进去。
面对次日达的教辅材料,林迎给予了高度好评,又以饱满的精神开箱检查,确认每一本都内容时新,装帧精美。
备考时间只有一年,而他们属于是学过高中知识但太久没用,所以两人根据现下的情况,初步拟定了计划表。
核心战术是经典中的经典,刷题。但这个夏季,他们要先做普通的模拟卷,查找出他们明显不会、忘记的知识点。再以这些知识为索引,展开版块学习。
距离高考还有一年的这一天,两人连书桌都没有,但各自拿了一张数学高考模拟卷,直接在茶桌上做了起来。
时间两小时,闹钟滴滴叫的瞬间,两张卷子左右一换,彼此批改。
满分150,光年120,林迎74。
“按理说你今年三十五岁,高考得是十七年前了。”林迎把光年的那张卷子举到空中,匪夷所思:“但你怎么还是对了这么多?”
光年却面色严肃:“我高中的数学每次错不过三题,现在退步太多了。”
“数学这么强?你大学哪里读的?”林迎问。
光年报出一个国外的大学,林迎本想说“厉害”,下一秒脑子转不过弯了。
国外读大学,那他的英语肯定超级棒啊!我还上赶着要教人家?
光年看出林迎乍起的尴尬,将试卷抽回,淡淡道:“在国外待多了,反而会不习惯国内的考试,要训练的地方不少。”
林迎点点头,开始订正自己的试卷。这张试卷说实话特别简单,但高中数学林迎已经忘了大半,连第一个选择这种送分题她都写错了。
于是便从答错的第一题开始,林迎认真标记好“集合”,“向量”,“不等式”,“解析几何”……
屋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迎那张简单的小卷子,被她标满了红字,每一个她不会的、记忆模糊、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在试卷上清清楚楚地罗列出来。另一头,光年也在订正,但他拿了一个空本子,标记好今日时间,再将自己需要学习的知识点统一写下来。
待这一环节完成,他们便拿起五三,将知识点所在的专题版块找出,折好,再拟定接下来的学习顺序。
茶桌太小,材料又太多,可两人完全投入其中。
日影渐渐西斜,两人的手肘在桌面上无意识移动,当橙色光芒完全落下,盈满整个房间,他们撞上彼此的手肘,抬头。
“五点了。”
光年看向桌上的闹钟,微微眯起眼,被盛大的日落晃到了。
林迎趴下来,缓了一小会儿,忍不住笑了。
“一下午就弄了一门数学,而且还没开始学。”
光年翻了翻手中的书,态度始终淡静:“其实我们现在做的是目标定位工作,看起来没有出发,但实际已经锁定了目的地。”
林迎轻轻抬起眼皮。日落实在太快,刚刚还在她脸上的橙色暖阳,此刻已经蒙上些许暗色。
“光年。”
林迎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光年把桌面收拾了一下,“得做饭了。”
“你在找什么?”
林迎说话的时候,太阳如刚打碎的鸡蛋,迅速坠了下去。
昨晚那痛苦的睡梦,光年所喊的话语,并不是林迎自欺欺人的“英语”。那就是一声“迎迎”。小时候有老人会这么喊林迎,她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两个字。
可能是一下午的共同学习让林迎感到了安定。她大着胆子,问:
“你一直在找我吗?”
光年站了起来,手中的水笔咔嗒合上笔盖。他仍是从容不迫的模样,弯腰将凳子收到茶桌底下,起身的瞬间微微扬眉:
“嗯。”
在关于他们的试卷上写下第一个解。
第29章 从路人切到记者只要一秒
林迎用力拔开老式冰箱,冷气和臭气一同袭来。咸菜,黑鸭腿,老腊肉……“实在没什么好菜。”
光年舀了两勺米,又倒回去,“今天先吃面吧。”
两碗咸菜腊肉面,两人头对头吃起来。林迎在碗里喷了太多醋,一边吃一边嘶嘶。
光年吃饭很快,几下解决好就去洗碗。刚刚有点面粘锅了,他在厨房里看了一圈,没找到钢丝球。
“我记得我看到过。”林迎说,“好像就在哪个角落。”
光年排摸一圈,在某个菜篮子底下找到了。他把水龙头一扳,低头洗锅,水流声哗哗。
林迎加快了吃面速度,但她时不时瞅一眼光年。
有找就有“找不到”。光年说一直在找她,那是否意味着,曾发生过“找不到林迎”的情况。
难道说,孙志刚案结束之后,2003的林迎就被删除了,像游戏里的人物一样?可既然如此,光年和陈淼为什么仍然记得林迎的存在?还是说,孙志刚案之后,林迎就失踪了,所以他们一直在找她?
一直在找……
林迎琢磨着这句话。
2023和2003中间的这二十年,难道他们一直在找她吗?仅仅为了一次相遇,就找一个人这么多年?
那天在车上,“方供应”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不择手段,不惜使用手中的权力,也要找到林迎。
不像寻人,倒像寻仇。
“吃完没?”
光年走过来,伸出手。
林迎赶紧把面碗递过去,眼眸切切打量光年,在光年投来目光时,又若无其事转过脸,站起身。
要离开厨房的时候,林迎刻意开口:“明天一起去买菜吧,哦,书桌也得买。”
“好。”光年不疾不徐地应了声。
-
大河蜿蜒,一辆草绿色农用三轮车悠悠驶过。
光年用力踩着三轮车踏板,将车子往上坡骑。林迎抱着膝盖,坐在车斗里,屁股下垫着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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