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圆贾武馆招新啦!”
光年举起自己的身份证,上面也写着“霍圆贾”,而且跟林迎一样,都是“荷花乡银谷子村”的人。
林迎揉着脸颊,在床上暗自笑了一会儿,后面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霍圆贾?!”
光年垂着眼皮,仔细研读那张传单。全部信息看完,他把传单折好放回花布包,说:“霍圆贾开武馆,怪不得身体好。”
“我说呢,我俩刚刚怎么那么会打架。”林迎笑眯眯地回忆,“看来是肌肉记忆啊。”
光年没吱声,等水烧开。
不久,烧水壶咯一声跳了,白雾朝上喷,水沸腾的声音还没止息。
光年叠着双腿,坐在招待所简陋的不锈钢椅子上。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哪怕仍旧穿着那身朴素的老人装,可他却透出淡淡的站在社会顶层的气息。
林迎将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小心地看着他。
光年转过目光,对上林迎的眼神,有片刻怔愣。他站起身,也学着林迎,躺到了床上。
当水壶彻底安静,屋内也没了声音。路灯下约好要说的“你的回答”,又浮到他们中间。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我去过2003年。”
话音在同一时刻响起。
光年翻过身,有些愕然地瞧着林迎。两人侧躺着,面对面,林迎轻轻笑了。
她说:“2003年还在星耀网吧看店的光年,不就已经怀疑我了吗?”
光年像林迎刚刚那样,将脸都埋进被子。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从被子里钻出来:“就像现在这样?”
“对。”林迎说,“我们穿越到了新闻现场。”
这并非是不可说的事,相反,其实林迎很想将她在2003所做的事情告诉别人。那是多么令人骄傲的回忆,她改写了孙志刚案的结局。但实际上,她并没能和任何一个人分享这份欣喜。
直到此刻。
“2003年发生了一起大案,一条生命带来了收容制度的废止。法律人新闻人觉得这是值得纪念的,但我始终觉得这是可悲的。没想到,我竟然穿越到了这个案子里,所以,我拼命地想要改变结局。”
林迎的叙述很轻松,很平和。
“那个案子叫什么?”
“孙志刚案。”
林迎轻呼出一口气。
光年若有所思,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到2003的,在什么地方?”
“就在星耀网吧啊。”林迎说,“在孙志刚原案中,3月17日晚上他就会被带走。而我一睁开眼就在3月17日晚。后来的事情,嗯,你如果记得的话……”
林迎的声音渐渐消失,她抬起眼仁,紧张地盼着光年。光年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他坐了起来,偏着头,柔声对她说:
“我记得。”
那双属于老爷爷的眼睛本不具有这样的光芒,可光年微微笑着,双目灿若星辰,凝望林迎。
“我全部都记得。”
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声音有着微微的颤动。好像是喜悦,又带着林迎不理解的难过。
林迎眼神一亮,又同一时间感到了疑惑。光年垂下眼眸,低声说:
“但是你知道,在你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吗?”
林迎收紧双手,被子一角在她手心被揉来揉去。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她好奇孙志刚、光年等人后来的去向,却没想过,2003年的“林迎”后来到底怎么了。
光年站了起来,走过去倒水。他背对着林迎,声音在房间里显出莫名的空荡:
“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们没再聊什么,林迎倒在床上,打量着招待所的陈设。
很简陋。水壶,桌椅,床……
林迎呼吸一紧。
虽说这里是标间,一人一张床,但他们俩什么关系啊,怎么能睡一起呢?
林迎弱弱地把花布包捞过来,快速瞅了一眼,一百是没有了,但有很多五块十块。仔细凑凑,似乎也能凑到七十块钱,再开一间房。
光年捏着塑料水杯,看了一阵她凑钱的动作,说:“你确定要乱花大爷大妈的钱?”
林迎用力把钱包摁上。“这……万一张凤娟和霍圆贾不是夫妻,而是……隔壁邻居呢?”
光年扫了林迎一眼,没说话。
嘶,凤娟姐,抱歉,我可没污蔑你的名声。林迎在心中默默地念叨。我相信你和隔壁邻居是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的。
“滴滴,滴滴――”
花布包里透出小小的呼叫声,林迎从最底下捞出一个智能手机。来电显示“不肖子”,一接通果然不孝极了:
“妈!你和爸在哪儿呢?”
光年捧着水杯在墙边站了半天,这会儿打了个响指:“是夫妻。”悠闲地洗脸去了。
第24章 正是高考的好年纪
张凤娟的儿子是个相当嗦的人,林迎听着听着就打起盹来。后面光年从洗手间出来,林迎猛然惊醒,通话还亮着。
“人学校的处理信息已经出来了,妈你看见没啊?没看见我打印下来拿给你好了。学籍都已经取消了,咱就别计较了呗。”
林迎揉揉太阳穴,茫然看向招待所天花板上的电风扇。她的脑子像电风扇拧第三度,夸夸转了好一阵――也没整理明白。
“谁的学籍?”林迎问。
“咱爸的呀。”
咱妈和咱爸对视一眼,还是没太搞懂。
“儿子。”光年挺有当人家爹的风范,稳当当坐下来,淡定抛出话头:“具体跟爸说说,什么情况。”
这儿子可能是卖豆子的,罗里吧嗦倒了一通,林迎头疼欲裂,但好歹获得了些许有用信息。
光年所在的这个老爷爷,大概1978年参加高考,但叫别人冒名顶替上了大学。这件事很多媒体都报道了,影响力挺大,后来那所大学将老爷爷的学籍取消了,冒名顶替者也赔了三十万道歉。
按理说,这事儿就应该这么完了。
“妈,你别一直怂恿我爸了。他这么大岁数,参加什么高考啊!”
歪倒在床上的林迎,端坐在旁侧的光年,一齐扭头,定定对望彼此。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说话:“武馆开得好好的,非要高考,这什么理啊……实在闲得发慌就去旅游呗,好不?”
林迎一撑床垫,坐起身,盘着腿。她问:
“你读过大学?”
“啊?读过啊,咋了,还是你俩送我去学校的呢。”
林迎沉吟片刻,痛心疾首:
“那你爹不能读啊?”
不管电话那头苦口婆心的劝告,林迎点击挂断,仰头咧出一个灿烂的笑。“有事情可以做了。”
光年瞧着她,也微微地笑起来,说:“我不考。”
“嗯?”林迎朝前爬了两步,恳切道:“依照我的经验,我们进入新闻事件,就是为了谋求改变。这次目标很明确,得让老爷爷上大学……”
林迎的声音渐渐止息,她探着光年微笑的模样,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除非。”
光年懒散地一抬腿,躺到床上。
“老伴儿跟我一起考。”
林迎颤颤巍巍地翻着花布包,找到自己的身份证。对着有张圆圆笑脸的张凤娟女士,林迎哀哭切齿,最后两眼一闭:
“我靠。”
光年凉凉地扫她一眼:“怎么来了这里就一直说脏话?”
林迎将身份证好好地塞回钱包,端庄地纠正:“我是说,我考,我跟你一起高考。”
光年觑着她,最后扬唇一笑:“老奶奶的身份挺好用是吧。不敢说不敢骂的现在要一次性说个痛快,反正没人敢教育你。”
林迎还是那副假笑连连的模样,用标准的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我、考!”
凌晨躺下,睡了不到七小时,林迎的不肖子就来招待所接人了,喇叭滴滴滴,林迎忍着不从窗口探出去骂他。
昨晚被光年一顿说,林迎打算还是做回21世纪标杆女青年,可不能再假冒老太太放声大骂,这样做有损我国老年人本就每况愈下的声誉。
捏着花布包,林迎和光年坐进那辆宽敞的大奔。这不肖子长得忒像王宝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回头冲二老傻乐:“回我那儿?”
“去新华书店。”林迎一挥手,很决绝。
“咋啦?”不肖子的浓眉大眼瞬间有褪色的趋向,蔫了。
林迎没回答。昨晚她是彻底明白了,这不肖子话贼多,可不能接他的话茬。偏偏光年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人开了口:
“买两套五三。”
不肖子的大奔飞速碾过减速带,全车人颠得想吐。
林迎生无可恋地歪过脑袋,抵住光年的肩膀,被光年一指禅推了回去。
果然,不肖子立刻发表了一通“孝子贤孙演讲”,从“爹妈竟要一起高考我无比震惊”到“你们能不能收收那狂野的心”。
“诶诶,就这下。”瞄见新华书店的大楼,林迎坐不住了,黑布鞋已经有下车的趋向。
不肖子可能有鼻炎,狠狠一吸鼻子,奔驰停在了新华书店的广场前。林迎和光年立刻下车,不肖子似乎还想叮嘱些啥,林迎一伸手,要钱。
不肖子不情不愿地抽了一千,像羊肉卷一般团起来塞到林迎手心。
“儿子,再来一卷,不然不够。”光年说。
不肖子低头翻钱包,林迎冲光年坏笑,轻声说:“你比我还过分呐。”
“我记得一本五三就要七八十。”光年说,“六门课,两个人,把全部辅导书买齐肯定不够。”
不肖子递钱的手都抖了,黑眼珠冒着可怜巴巴的光:“爹,你来真的啊?功课做得这么仔细。”
光年轻轻应了一声,接过钱,转身离开。
林迎粲然一笑,冲不肖子用力挥手。不肖子的奔驰灰溜溜消失在广场,今天是星期天,四周满是人们热闹的声响,广场上的气球一路延伸到新华书店门口。
林迎和光年怀揣大款,本要进门,却被拦了下来。
“滴――”旁侧有个小机器,进入书店的人都会扫一下。门口的两个工作人员还拿着体温计。
林迎怔了片刻,直到对方不耐烦地说:“健康码。”
林迎和光年的手机是老人模式,没有健康码。他们又退回书店广场,林迎拦住一个女孩,不好意思地问:“您好,现在是几几年呀?”
对方面露错愕,但还是看了眼手机:“21年。”
广场气球下有木凳子,林迎和光年坐在底下,商讨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进不了书店,只能网购了。”林迎说。
“可我们不知道自己住哪儿。”光年说。
一合计,还是给不肖子打电话,问他的大奔能不能把爹妈送回家。
“这――诶小张,你少一个文件――妈我这边生意抽不开身。”不肖子的声音听起来确实非常忙碌,“你俩坐公交行不行?还记得吗,7路坐到汽车总站,然后再坐404路,银谷子村下。”
林迎把路线重复一遍,光年点头:“记住了。”林迎便说:“好,还有――”电话已然挂断。
林迎轻叹一口气,又迅疾地伸出手,在自己嘴巴边抓了一下,然后朝旁边一丢。
光年偏头望她,她笑吟吟地站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不要垂头丧气――咔――”
骨头清脆的响声让两人都陷入寂静。
第25章 乔治和他的小car car
昨个还能打人,今个就要面临骨质疏松,林迎想不通。
光年立刻伸手,将林迎摁住。林迎动也不敢动,生怕哪个地方的骨头被她弄坏了。
老爷爷扶住僵硬的老奶奶,平移穿过马路,来到广场对面的公交站。
一个乞丐抖着碗来到他们跟前,瞧了一眼他俩的架势,叹口气,越过他们,向后头虎背熊腰的小伙子要钱。
“我应该好了。”林迎弱弱地表示。
光年上下看了她一眼,“等上车再说。”
“好吧。”林迎认命。
光年扶着她的肩膀,搀着她的手臂,两人慢吞吞走到汽车站牌边。林迎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在最底下看见了7路车。
“呼,还好来对站点了。”林迎说。
“嗯。”光年淡淡地回应。
过了一会儿,林迎低声说:“你还记得吗?2003年那个公交站,你跟同学一起从车上走下来,而我正在等去收容站的车。”
光年许久没有回音,林迎转过脖子,碰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
专注的,眼睫似黑色蝴蝶轻轻扇动着。
蝴蝶一闪而过,光年淡漠地偏过脸,看向不远处驶来的公交车。
“口罩。”
林迎赶忙低头,在花布包里翻了翻,找出两个的皱巴巴口罩,一看就是用好多次了,但老人家舍不得丢。
“先戴着吧。”林迎把口罩递给光年。
这班车人很多,司机也不是很来得及检查健康码,但瞧见林迎和光年,便问:“手机有没有?”
林迎已经准备好了自己和光年的身份证,“老人没有健康码的话,是不是可以登记。”
司机点点头,丢来一个本子。
车上很颠簸,林迎所在的地方又很挤。她将本子举高,努力写字。但老奶奶的手指头很粗大,握笔不是很利索。光年伸手拿过本子和笔,飞速抄起两人的身份证号。
林迎便转头问司机:“两个人四块钱,对吧?”她摸着花布包,打算找一张五块出来。
“你俩不用钱。”司机瞧着前方,挺不耐烦。
“哦,对。”林迎转转眼珠,旁边的年轻人们朝她投来目光。她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公交车经过一所学校,外面围着很多警戒线,警戒线外是黑压压的人群。校门口的大屏幕有一行红字缓缓滚动。
林迎想仔细看看,但她现下的视力不足以支撑。很快那所学校就划了过去。
林迎暗自猜测,会不会是什么考试的考点。果然,不一会儿车况就变糟糕了。
在某个路口,因为堵塞严重,竟有汽车逆行。公交司机猛地一打转,整车人朝一侧倾倒。
林迎也惯性地撞向旁侧,口罩擦到了某个小伙子的胳膊。小伙子面露恶嫌:“别碰我啊老太婆,都是病毒。”
林迎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揽进怀中。光年目视前方,只有一个冷漠的侧脸,但他的手臂挡在林迎和那个小伙子中间。
小伙子“嘁”了一声,嘲笑:“老头老太还整这一出。”
不过小伙子的反应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林迎被光年摁在身前,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她满目都是朴素的polp衫,和已经松弛、有老人斑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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