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方市长,您怎么也在这里?”
一双高跟鞋踩在杏花港湾的砂石地上,邓科长袅袅而来。她诧异地看看方供应,又亲切地走到林迎身边,揽住林迎的肩膀。
林迎的余光被红色指甲油占据,邓科长笑眯眯地说:“我带下属来前线呢,正巧遇到您了,真好。”
方供应垂下眼皮,插着兜,微微侧过身。陈淼一次性拦住两个人,笑说:“我看这台风这么大,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受灾,怎能说好呢?”
邓科长一拍手,“哎呀,您两位来视察工作的吧,太辛苦了。”说罢掐了林迎一下,瞪着林迎的相机。
林迎举起相机,邓科长转而笑起来:“这都凌晨几点啊,您还在这里坚守,太辛苦了,可得好好记录一下。”
在邓科长的目光中,林迎僵硬地把镜头对准那个男人。
男人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向救灾的工作人员。邓科长立刻一推林迎,“开始录像!”林迎踉跄,蔫头巴脑地跟在后面。
进入救灾现场,邓科长立刻迎向一位背着小孩子的工作人员:“您好,工作辛苦吗?”对方汗流浃背,含糊地应了两声,转身就要走。邓科长一伸手,揽住对方:“小哥哥,这么辛苦地转移群众,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对吧?”
那位工作人员累得厉害,还朝上掂了一下,免得背着的小孩子掉下去。他朝邓科长翻了一个白眼:
“都要死人了你说有没有意义?”
邓科长讪讪地笑了两声,转过身,对着镜头尖声啼鸣:“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这真是非常有意义的事!”
林迎忍着不把相机砸她脸上,默默转过身,将镜头对准方供应。他手插兜站在一棵树下,过了会儿,有些惫懒地偏头,和陈淼说了几句话。他又往前走,探向风浪越来越大的港口……突然,穿着裙装高跟鞋的邓科长,笑眯眯挤入镜头。
“……”
林迎扭过头,随便举着相机,任邓科长对镜头搔首弄姿,又说一些白痴的话。
他们一边往前走,林迎一边拍。台风很大,领导们撑着大伞,林迎身上就一件单薄的塑料雨衣。她的头发逐渐湿了一半。
可能是感觉方供应一直不冷不热,缺乏反应,邓科长扭腰走到林迎跟前,一把拽过相机。林迎的脖子还套着相机挂绳,被她拽得差点窒息。邓科长懒得理她,举着相机凑到方供应跟前,左拍拍右拍拍。
林迎扶着一根柱子,好半天缓过气。雨水拍在她脸上,她却觉得舒服,闭着眼享受了好一阵。
“小心!”
林迎吓了一跳,睁开眼的瞬间,头顶一大块阴影,摇摇欲坠。
她意识到可能是那个弯折的广告牌,但她的身体却奇怪地僵住了,怎么都动不了。她望着天幕,阴沉漆黑,找不到一丝亮光。
在这个瞬间,林迎莫名其妙回想起她在浏览器中搜寻到的答案。
光在宇宙真空中沿直线经过一年时间的距离。
“光年。”
林迎轻轻地喊了一声。
然后有人飞掠到她身边。
第19章 你始终享有拒绝的权利
林迎被人揽过,滚摔到旁侧沙地,几乎是她落地的同一时刻,那巨大的广告牌砸了下来,四周惊呼乍起。
她的脸埋在沙子里,好半天狼狈地撑起身子。
睫毛上有沙子,视线也变得脏灰、模糊。不远处,方供应被陈淼和邓科长挡在身后。他似乎朝这边看来,又似乎没有。似乎惊讶,又似乎平静。因为遥远,林迎无法看清。
而刚刚救了林迎的,正是今晚因为妻子临产而离开的男同事。
“哇我真吓死了,一下车就看见那个广告牌要掉下来。”
男同事将林迎扶起来,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他今晚多么良心难安,在老婆顺利生产后就立刻赶了过来,说什么也不能让林迎一个人抗下全部任务。
林迎站直了,拍拍身上的沙土,又揉了一把脸。她努力朝男同事露出一个笑。“生了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呀?”
“是女儿,太可爱了!”男同事也傻嘿嘿地笑起来。
他们俩聊了几句,绕过广告牌,走到领导旁边。
邓科长蹙着眉,匪夷所思地打量林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有广告牌掉下来你也不注意,万一砸到领导了怎么办?还好方市长没被你吓到。”
林迎和男同事收敛起笑容,静立任骂。
陈淼看了林迎一眼,对邓科长说:“这个片区的安全防范工作不到位啊,小邓。”
邓科长立时紧张起来,结巴两秒,把相机丢给男同事,“好好拍照”,转身就要去督促现场人员的工作。
她走后,方供应看了眼手表,也打算离开。男同事还举着相机,方供应淡淡吩咐:“好好报道前线工作人员,不必出现我们的照片。”
说罢便向黑色SUV走去。
陈淼笑了一下,挺客气。“辛苦了。”目光对向林迎,“小姑娘,头发全湿了啊。我们车上有一次性的干毛巾,你过来拿一条。”
林迎冷不丁想起,刚刚她还站在方供应和陈淼面前,质问人家“到底是谁”。那时候陈淼的表情就很警惕。现在叫她过去,不会是教训她吧。
林迎心里打鼓,故意慢了两步,跟陈淼走向SUV。
陈淼好像真的只是照顾一下辛苦的宣传工作者,他打开车门,弯腰寻找干毛巾。从车门的缝隙里,林迎撞上一双黑暗中的眼眸。不远处有盏路灯,在狂风骤雨中发出萧瑟的光。车内的眼眸也是这样,虽然清亮,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冷。
林迎避开方供应的眼睛,低头等待。
很快,陈淼拿了干毛巾,还有一瓶矿泉水。他把东西递过来,眉眼间还是斯斯文文的笑,问:
“你认识光年?”
在车与车之间的狭窄缝隙中,台风似乎变得更为凶猛。林迎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惊喜,可当“光年”的名字真实出现,她迟疑地抬起头,碎发和身上破破烂烂的雨衣在风中乱飞。
那辆高大的黑色SUV,因为保养得当,哪怕在台风天,车身也如镜般光亮。内饰更不用说,林迎毫不懂车,但知道眼前缝线精致、皮料厚实的座椅一定价格不菲。
车上那个人就是光年吗?
光年不应该懒散地趴在课桌上,披着“江海二中”的校服蒙头大睡吗?
光年和林迎,不是骑着自行车,穿着六十块钱的雨衣去参加冒险吗?
那一瞬,林迎感到异乎寻常的冷静。她接过干毛巾和矿泉水,对陈淼道谢,然后平和地回答:
“不认识。”
她留下三个字,转身离开。
但没走两步,陈淼按住她的肩膀,带着警告般稍一用力,又放开了手。林迎僵了一秒,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强硬。这样三番两次得罪大领导,看来今晚她就要荣幸离职了。
不料陈淼绕到后排,将车门打开。
“我们正好要离开,不如就搭我们的便车。”陈淼这话虽是对林迎说,眼睛却探向车内的人。
不多时,车内响起清冷的男声。
“进来。”
林迎站在风口,男同事还在另一头忐忑地等着她,对于“光年”和“方供应”的认识还在提醒着她。
可她却抗拒不了这道声音。
良久,林迎别过身,轻声说:“我去和同事交接,顺便拿一下包。”
“好。”陈淼斯斯文文地笑了。
-
台风正式登陆,车道上荒凉异常。雨落如柱,黑色汽车在其中快速穿行,驾驶座和后排用帘子挡开。
林迎脱掉了塑料雨衣,整整齐齐叠好放在膝盖。她虽然坐着,浑身肌肉还是紧绷,偶尔头发上有水珠滴下,她就伸手掐掉,免得弄脏人家的真皮座椅。
明明叫她上了车,方供应却始终一言不发,低头查看政务信息,仿佛他们此行就是顺路送送林迎,没有任何其它想法。
车内有股淡香,极其稀薄,在安静的行车中偶尔能捕捉到分毫。本是清心的香,林迎却觉得头脑发昏,偶尔还有打钻般的疼。良久,林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她无奈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旁侧的说话声就是在时候响起。男人关闭手机,转身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林迎才大学毕业一年,还是个官场菜鸟。人家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多说一个字:
“林迎。”
但对方好像就喜欢菜鸟,听见林迎的回答,点了点头。他微阖着眼,看了一眼外头荒原般的公路,又将目光转到林迎身上。
“待会儿你给陈淼留个联系方式。”
林迎在那瞬间有些错愕,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她脑中乱七八糟地飘过很多东西,最后她问:“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对方一扬眉,还挺认真地回答:“不。你可以拒绝。这种事总要你情我愿,不然又不舒心,又胆战心惊。”
“我不明白。”
林迎盯着他,好像在看方供应,又好像在找别人。
“请说。”方供应似乎比看上去要随和。
林迎斟酌片刻,最后还是说了真话。反正她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不会多待了。
“您若想恋爱,有大把人等着。您若想潜规则,那何必征求我的同意,现在这车里您就可以!但您若只是想你情我愿地上个床――”
林迎顿了一下,方供应仔细瞧着她:“继续。”
“如果只是出于生理需要,找一个床伴,以您的身份,断不应该找我。我说白了就是一个非编制的临时工,随时都可能走人。如果这件事被我捅出去,最吃亏的绝对是您。”
林迎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不明白,您年纪轻轻走到这个位置,会这么随意地寻求性关系?”
方供应的手指轻轻敲打车窗,说:“聪明。”
这是夸赞,林迎却放松不下来,反而更紧张地摸着膝盖,又揪揪书包带。
在安静的、飘来淡香的空间中,方供应伸出手,在窗户上随意地画了一个圆。
“但还不够聪明。”他说。
林迎迅速思考自己疏漏了什么,但方供应轻轻一扫眼尾,端详着林迎的脸,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你拒绝还是接受,是你的权利。我对你做任何事,是我的权力。人尽皆知,也不敢言。”
第20章 快,找到地缝钻进去!
在方供应之前的上一任公安局局长,是今年春天落马的。原因相当简单、直白,强奸女警。
调查显示,该任局长对下属派出所的女警、公安局内的女警等八人实施了长久的性侵犯,包括但不限于饭局陪吃,酒局陪玩,以及不限时间地点的陪睡。有些是强迫的,有些是胁迫的,有些是许了好处的,总之淫威不小。
今年春天,该任局长想尝点新鲜的味道,便趁着外出任务,在车上对一名调任的女警实施了强迫。哪知人家背景极其深厚,直接将这畜生按照法律程序、政治纪律给办了,现在估计在牢里干活呢。
该任局长虽已落马,但这件事给海城公安系统蒙上了极大的阴影。女警们人人自危,对领导一丝一毫的异常都战战兢兢,恐怕遭到侵害。而当方供应上任,大家对他既有对高干的敬畏,也有对以权谋色的恐惧,生怕他也是个下半身思考的畜生。
在陈淼递水递毛巾,邀请林迎上车的时候,林迎就已经神经紧绷,往最坏的地方打算了。
而当方供应让林迎留下联系方式的时候,林迎那颗因为台风而发烧的脑子,已经烫得要沸腾了。
在政治次序中,别说林迎怎么样,就是邓科长,也得对方供应和陈淼媚笑连连,生怕人家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给捏死了。而林迎这样的小科员,根本没有资格和方供应接触,更不要提“坐人家的专车、被人家送回家、人家还主动要你留电话号码”这种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
此种异常指向的唯一可能,就是性交易。
果然,方供应毫不掩饰,直接说:
“你拒绝还是接受,是你的权利。我对你做任何事,是我的权力。人尽皆知,也不敢言。”
就这么一句话,林迎被彻底惹怒了。
从小到大,她有过生气的时候,但很少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候。浑身都在发颤,嘴唇都泛起麻意,她十指抓着膝盖布料,目眦尽裂地对上方供应。
“你是什么官,什么领导,跟我没关系!”
她眼中的这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全部来自“光年”的光晕,变得虚伪、冰冷、丑陋。
林迎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我早就想辞职了。明天,不,今天,我就会写辞职信,就会离开你们这破地方!在此之前,我不得不问一句,我,和您,见面不超三面,您正眼看我不超过两眼,这样的情况下,你对我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原因是什么?”
林迎可不是都市小说里那些以各种名目被包养的主角,她以一个女青年的脑子在正视这件事,越想越来气。她不自觉间靠近了方供应,怼上对方漆黑沉默的瞳孔。
“我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您看一眼就迷住了?我不是!今晚是什么酒会饭局,让您醉得失去理性,所以想要我?不,我看你清醒的很!”
说到最后,林迎哪还用“您”,直接上“你”了。
“你这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是新官上任包二奶啊!”
林迎的骂又脆又亮,前头驾驶座传来一声噗嗤的笑。她双眼含怒,火光直射,一扫驾驶座,又狠狠瞪向面前的方供应。
方供应被劈头盖脸骂了好一顿,按理说,他应该摆出市长的威严,使用他的“强权”,让林迎乖乖听话。但他却只是平静地歪了歪脑袋,探究地看着林迎。
林迎被他看得厌烦,一扯阻挡的帘子,胆大包天地冲陈淼说:
“下车!”
陈淼还真听了林迎的话,把车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
林迎想下车,但方供应扫了驾驶座一眼,陈淼就没有开锁。
“既然你已经说了那么多,那就轮到我发言了。”
方供应揉了揉太阳穴,坐直了。
“人人都有怪癖,我也不例外。我呢。”
听见他的话,林迎猛地朝后缩了缩,立刻将窗户往下降,大有跳窗逃跑的架势,
他却一派坦然,手指敲了两下车窗,道:
“在不择手段地找一个人。”
台风轰隆,大雨一下子吹进这辆象征着身份与权力的黑色SUV。方供应俯下身,凑近林迎:
“本来这是件留个电话号码,约顿饭,仔细谈一谈的事。但既然你都已经把我想得那么腐败,骂我是在包二奶、潜规则,那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他漆黑的眼眸、俊美的面庞,在林迎面前显现。雨丝刮上他的面。
“你想也好,不想也罢,我今天就得现场确认,你是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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