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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无法接受记忆中的少年，和刚刚那个……那个上位者，划上等号。
等到手机自动息屏，林迎竟然松了口气。
她将手机扔到一旁，打开电脑，打算处理工作。邮箱里有一条老人走失的暖心素材，林迎通读一遍，双手捂住脸，沉默了许久。
失落的袭来像一床晒在阳台却被雨淋湿的被子。蓬松的棉絮转为沉重，狼狈地挂在栏杆上。
如果她从没去过2003，今天的她或许还能得过且过，努力编写一篇暖心新闻稿。
可她在那场暴雨中纵身一跃，她明明抓住了什么。
今早没什么活，同事们聚到后面闲聊。林迎坐直了，假装没事人。但她看着那篇新闻素材，横看竖看都心烦意乱。她把工位所有角落都摸了一遍，试图找到一颗糖，但没有，她没有吃糖的习惯。
“傻逼都结婚有娃了，她还凑上去干嘛？”有同事低声说。
“凑谁啊？”
“方市长呗。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前途无量不说，还至今未婚。”
“长那么帅又坐在金字塔尖，哪会喜欢傻逼啊。”
“你们小点声啊，待会儿傻逼进来抽死你们。”
“放心吧，傻逼现在肯定在市长大人面前卖笑脸呢，哪有工夫理会我们。”
林迎一推桌子，站起来，打算去楼下超市买点糖果。有个女同事生理期，两人结伴而行。
女同事是糖果专家，给林迎挑了几款好吃的。林迎谢过，拿去结账，没两秒同事又喊道：“诶，林迎！这里居然有个进口糖，超好吃的牌子。”
同事拿着糖跑过来，花花绿绿一包，林迎也递给收银员。同一时间，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从超市里走出来，也捏着几包糖。
林迎的呼吸下意识紧张起来，视线却不自主扫过对方。对方对上林迎的视线，眼镜后的目光很镇静，声音也客气：“你好。”
林迎忙点头：“您好。”
“这个糖味道好吗？”对方看向那包进口糖。
“我不知道，听说很好吃。”林迎捏着手心，如实相告。
“一杯手磨咖啡。”对方冲收银台说，转身去了超市里面，还真拿了一包进口糖过来。他对林迎笑笑：“希望味道不错。”
林迎点头，垂下目光，付完钱就抱着那堆糖要走。但女同事买了几包卫生巾，还没结账，林迎忐忑地又等了一会儿。
直到进入电梯，林迎才彻底放松下来。她迫不及待拆了一包糖，吃药一样胡乱嚼了几颗。
“陈秘书人还挺和气。”女同事说。
“谁？”林迎满腔都是软糖的甜腻。怎么回事，不是光年给的糖，她就觉得好一般。
“市长秘书啊，刚刚不见过嘛。”
“他姓陈？”
“对啊，陈淼，听说是清北毕业的呢。怎么啦？”
林迎怀里的糖撒了一地。
第17章 我站在乌云下，你坐在云端
那整天上班林迎都心神不宁，买过来的糖就吃了几颗，后来全由同事瓜分。好在邓科长确实忙着陪新领导，一整天都没有再露面。
关于新领导的八卦，林迎不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左右耳朵都支着，能听多少是多少。
那方市长的名字有种说不出的特别，叫方供应。他原是羊城市长，现在调任到海城做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此人今年三十五岁，未婚，走到这个位置，听说极有能力，行事为人干净狠厉，找不着一点错处。
林迎在心中给这个“方供应”做了个画像，横看竖看都与光年大相径庭。没准他只是光年的高官亲戚之类的。
但该如何解释陈淼呢？
林迎闭上眼睛，回忆起在收银台的短暂碰面。斯文的气质，客气的言行。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林迎面前，呼吸、动作，都与记忆中的陈哥完全一致。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林迎，他就是陈哥，是二十年后的陈哥。
可……问题又绕回原点。
林迎看向自己的笔记本，无意识间竟然写下无数的“光年”。
这不是一个新闻现场，林迎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些困惑，她毫无头绪。
心不在焉的状态果然很影响工作，快下班的时候，林迎看了一眼电脑，上头躺着一篇很烂的暖心新闻稿，属于是邓科长如果看见会打印十份叫全科室批斗的程度。
“兄弟们，看看天气预报。”
隔壁科的同事冒出一个头，敲敲门。
没两秒，办公室里哀嚎声起。
原来，有台风靠近海城，今晚就得开始防台值班。
“别叫了，快排班。”隔壁科的同事催他们，“新官上任，都表现好点。”
大家掷签排班，林迎倒霉，日子就在台风预计登陆那一天。
她倒没把这个当回事，毕竟预测说这个台风会登陆浙城。接下来的两天，林迎不是在疑惑方供应，就是在思索陈淼，或者看自己屋里那张星耀网吧的传单，睹物思人。
邓科长可能在哪里碰了壁，心里憋着邪火。碰巧林迎这两天心不在焉，于是被骂次数直线上升。
起初，林迎还没察觉到事态严重，以为自己只是惯常地被当做了出气包。
直到台风登陆那一天。
下班时间一到，大家鸟兽般散去，科室渐渐成了空林。
林迎却连看一眼时间的空闲都没有。今天午休的时候，邓科长突然让她完成一个报表任务，说今天就得报送上层。等林迎仔仔细细将表格填好，虚着双眼往外一瞥，青云遮住大半天空，狂风呼啸不止。
“忙完啦？”今晚一起值班的男同事走进来，给林迎递来一个三明治，“下面食堂全打烊了，你赶紧吃点吧，值一晚上的班呢。”
林迎谢过，三明治还是热的。她随口问：“你太太最近情况怎么样？”
男同事脸上露出笑容，刚说了句“下周预产期”，口袋里的电话就响起夺命call。一接，他的脸色比台风还凝重，又是“生了”，又是“叫不到车”。男同事捏着电话，原地踱步：“今晚我们台风值班，我先看看能不能协调……”
等他挂断电话，林迎主动说：“去吧。”
男同事面露惊诧，林迎笑了，摇摇手中的三明治：“可不得报答一下晚饭之恩。”
“但你一个人怎么办？”
“这种值班不就是办公室坐一晚上嘛，没事的。”
男同事披上外套，把相机拿出来，几下调好参数，储存卡什么的也全都准备好。
“如果今晚有任务你就这样这样做，不会的立刻给我打电话。”
“行，快去吧。”林迎挥他，“待会儿下雨了你就赶不过去了。”
男同事抱拳谢过，狂奔而去。
办公室里全部的灯都点着，但架不住外头迅速漆黑的天空。林迎独自坐在其中，怪冷清的。她点开影视软件，逛了一圈，输入“雨人”。
她把电影简介读了一遍，连演员表都看了一遍，最后退了出来。
那天晚上一米九要请客的夜宵没吃到，排骨面没吃完，连电影都没和光年看完。
一条雨带扑到窗户上，林迎支着脸颊，发出抑扬顿挫的叹息：“哎呀――”
最后林迎还是点开明明已经看过N遍的《老友记》，熟悉的笑声充满四周，她也嘿嘿笑起来。
可渐渐的，雨跟疯了似的敲打着窗户，林迎频频转头，心中愈发不安。半小时后，她的手机弹出一条紧急通知。
“台风改变路线，今晚直击海城，预计凌晨登陆。@所有值班领导@所有值班人员，立刻出发！”
真是怕啥来啥。按照要求，宣传口的值班人员需要立刻赶往防台现场，拍摄照片视频，撰写新闻稿。林迎不敢怠慢，急匆匆收拾好相机等物品，一转眼，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她愣住了。
她一个人，怎么去现场？
等等。林迎再次打开手机，疯狂翻聊天记录，翻到台风排班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今晚的值班领导是邓科长。
按理说，现在这个情况，那应该是邓科长当将军，林迎当小兵，两人一起去防台现场。但邓科长人呢？
林迎看鬼一般看了眼紧锁的领导办公室。仿佛为了自证还活着，科室工作群偏偏弹出消息。
【邓科】：@今晚值班人员，立刻出发！！！
林迎的胆子真是壮了不少，她恶狠狠地摁着手机屏幕。
【林迎】：时刻准备着，等待和值班领导一起出发。
林迎以为这样直白的话能逼邓科长给自己一个回答，哪怕是盛气凌人的“你管我去不去”。但邓科长的回复下一秒就弹了出来。
【邓科】：@今晚值班人员，立刻出发！！！
林迎看着手机，气得脑子一片空白。明明还站在办公室里，她却好像站在台风里。
万幸科室小群发来信息，跟她说隔壁科室也有人要去防台现场，会有车过去，让她去蹭一下。
“傻逼今天下午就在陪方市长，今晚估计打算陪睡了，不会去台风现场的。”小群里的消息非常灵通，“迎迎，你忙不过来立刻call我们，我们给你待命。”
林迎憋着的一口气轻轻呼出。
她一盏一盏关掉办公室的灯，最后一丝亮光熄灭，世界只剩轰隆台风。
隔壁科室让林迎在一楼大厅等，他们的车子会开过去。
“我们的车牌超级对称，你看一眼就知道是我们。”对方说。
公安局一楼大厅全设玻璃门窗，外头的狂风暴雨非常清晰。林迎抱着包，安静在门边等候。可能是因为经过了2003年那一次暴雨，她并不觉得天灾能让人绝望。
“嘟――”
一辆黑色SUV缓缓停在门口，车牌是0YLY0，超级对称。林迎赶紧走上前，一拉车门，书包正打算往下放。
昏暗的车内，一人黑发白衫，手执一份文件，黑色眼镜架在英挺的鼻梁上。他听见响动，抬起头，镜片后不露声色的目光，正安静落在林迎赤红的脸上。
林迎慌忙道歉，手里的书包差点滑落在地。同事的车已经到了，正在后方，他们也不敢打喇叭，龇牙咧嘴地冲林迎招手。
“对、对不起。”
林迎又添了一句道歉，指头点着车门，轻轻关上，赶紧溜走。
她挤到同事车上，同事也一阵后怕，抚胸哈气
“方市长没说什么吧？哎呀吓死了，也怪我没说清楚。不过方市长的车牌你以后要认得，别再上去了啊，不然就是你‘下车’了。”
林迎紧紧抱着自己的包，下巴磕在上面，胡乱“嗯嗯”几下，心脏还是跳得厉害。
不远处，陈淼秘书快步走来，上了0YLY0那辆车的副驾驶，很快车子就开走了。
“走了走了。”同事赶紧打着方向盘，“听说因为台风登陆，方市长刚吃完饭，推了后面所有安排，直接出发去前线。看来是真的啊。”
“你们这消息也太灵通了。”林迎佩服。
“害，我们这个圈子里就没有秘密。”同事笑了，随口问：“你以后打算转正吗？局里这两年都有辅警考入正式编的。”
林迎被问到了。她看向自己还胶着的十指，片刻后将视线投向窗外。风雨狂做，台风真要来。
第18章 都要死人了你说有没有意义
防台防汛现场一片忙乱，警察医生和村干部忙着转移群众。
“走开，别挡着！”有人抬着担架走过来，满头大汗吼道。林迎举着相机没注意，赶紧退开，不住道歉。
林迎拍了很多视频和照片，但为了不打扰防台工作，便没有上前采访。到后半夜的时候，台风正式登陆，听说杏花港湾受灾严重，她便蹭车过去拍摄。
一到现场，海风的力量极其强大，林迎站都站不稳，别说拍照了。她抵着汽车，勉强抬起头，见港口的树一排排倒下，大型广告牌像纸片一样被弯折，卡在空中。
现场的工作人员紧张而有条不紊，将附近的居民挨家挨户接走，转移到受灾安置中心。林迎安静地缩在一旁，把镜头对准他们，又抽空拍了几张港口受灾的照片，以显示台风的剧烈。
相片拍满了，林迎蹲下来换储存卡。一双白色板鞋踏到她面前，她抬起头，又一次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明明是三十五岁的样貌、身形，包括气场也是这个职位惯有的威严。可林迎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却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熟悉。
方供应淡淡地扫了林迎一眼，别过脸，看着前方的工作人员。陈淼站在他身边，两人并没有带任何随行人员，显然就是来看看现场的防台防汛工作做得怎么样，于是就和林迎一样，安静地站在角落。
林迎面对大领导向来都是假装不认识，所以也没刻意上前打招呼。她将相机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专心工作。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陈淼轻声说，“海城和羊城一样，都是台风城市，应对经验很足。”
男人听完，垂下眼皮，说：“但每次总有遇难。”
林迎按相机的手顿住，此后一分钟，她没能捕捉到任何画面。
她不会听错。那就是光年的声音。哪怕这个人现在叫“方供应”，哪怕他是市长、局长，哪怕他和林迎根本不认识。但当他的声音、语气，包括断句方式，如此清楚地传入林迎耳朵，林迎确定，他就是光年。
在那一瞬间，林迎感受到了眩晕般的错乱。
如果2003年的那一切确实发生了，如果孙志刚案确确实实被改写，那她和光年的回忆，就真实存在。
那为什么二十年之后，光年会变得完全不一样，甚至连名字都改变。
林迎已经忘记什么市长什么局长什么大领导。她无力地垂下手，相机吊在她脖子上，她失魂落魄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方供应回过头，漆黑的双目在她身上点了点。他未发一言，因台风而混乱的雨丝飘在他们中间。连不小心打开他的车门都会遭到严厉警告，可林迎还是向前一步。她几乎是以下犯上，那么冒昧地发问：
“你到底是谁？”
林迎记忆中的光年，是染着灰蓝色头发，咬着软糖，面无表情坐在电脑前的网管少年。他们俩一起闯入收容站，一起狂奔，一起救出孙志刚。
可站在林迎眼前的这个男人，乌黑的短发，整洁的衬衫，面容俊美，身量修长，漆黑的眼珠带着上位者的收敛。
面对林迎突如其来的质问，他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将刚刚那一瞥持续下去，静默地望着林迎。
陈淼立刻上前：“你好？有什么事？”
林迎没理由不清楚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她最好假装自己在对别人说话，或者假装自己是神经错乱，再不济就沉默，躲避过去。
但林迎捏着相机，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双眼涌着复杂的光，渴盼又失落。
陈淼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他又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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