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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方家老宅，上下两层，全由木制，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林迎尽量放缓脚步，但当她踩住楼梯的时候，仍旧发出了极其清脆的嘎吱声。她急忙收回脚，来到二楼窗边，伸长了脖子往下看。
阿旺爹和方家老太爷似乎认识，几个人坐在一楼大堂喝酒闲谈。方海等人也在其中，一派宾主尽欢的模样。然而，在某个山洞中，却关着许多被他们拐来的女人，正忍受着黑暗、捆锁。
林迎盯了他们一阵，转过身，在宅子二层缓缓逛了一圈。
她说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可她每走过一个房间，就特意记下周围的构造，努力将所看见的场景存进脑中。
当林迎走到转角时，却在寂静中，听见几声叹。
是嘶，是啧，是唉。
林迎陡然一惊，疑心这个房间里也关着被拐来的女人。她焦急地朝外望了望，听见方海的笑声。方家人都在楼下，没关系，敲门看看，进去看看――
林迎试探一推，门竟然没锁，直接敞开来。
虽然位于转角，但这却是个宽敞的大屋子，显然是主人家的卧房。偏偏在床边坐着一个女人，低头抚着手臂。
陈淼？
林迎赶忙关上门，走到陈淼跟前。饶是夜光微弱，也能瞧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那根拴在床头、又粗又重的铁链。
陈淼抬起头，无波无澜地瞧了林迎一眼。他既不兴奋地诉说着救人，也不暴躁地骂着旁人。
“醒了？”
陈淼说。
林迎费解地看着他，仔细回忆半天，只记起他执意要回方家村，为要救光年的母亲。
“你……怎、么……了？”
林迎试着说话，但限于阿旺从不讲话的身体，只能像聋哑人一般，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陈淼安静地望着她，良久，说：
“方海说，以后我跟着他。”
林迎怔了片刻，没多费劲儿地接受了这个情况。
在陈淼信誓旦旦要救人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可是人贩子，那可是拐卖村，“退货”“救人”，简直是自投罗网。
可瞧见陈淼这幅落魄被囚的模样，林迎却说不出奚落的话。她同陈淼静坐片刻，悄声问：
“还、救……吗？”
陈淼抬了抬手臂，铁链哗啦啦响。
林迎撇撇嘴，纠结一阵，说：“如果……我……”
陈淼的目光移向她，她说得越来越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我、放、你、走？”
黑暗中，林迎攥紧双手，眼眸闪亮，无法隐瞒自己的渴望。
她是决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脑中反复巡回的画面，让她却没办法欺骗自己。
那一山洞的年轻女子，那些含着惊恐、忐忑或麻木的面庞，还有那个和少年光年一模一样的人。
谁来救救她们吧。
林迎反复想，反复想。
阿旺的身体似有波动，林迎深呼一口气，立刻在脑中默念“氢锂钠钾铷铯钫……”，心气儿才沉了下来。
林迎睁开眼，却见陈淼和方才一样，不声不响地倚在床沿。
林迎以为是自己说话说得不清楚，便再次开口：“我――”
“我救不了。”
陈淼冷不丁说。
林迎顿时有点急切。她呜呜啊啊，比划着手，把可行的救人方案摆出来。譬如陈淼可以怎么逃跑，陈淼可以怎么下山，陈淼可以趁着什么时候去山洞救人。
她说得断断续续，又很含糊。陈淼却认真地望着她，等她把全部话都讲完。
林迎气喘吁吁，一摊手，说：“你……阔、以的。”
“然后呢？”陈淼问。
“然、然后……”
林迎挥着手，打算策划他们坐火车逃跑什么的。
“你还不知道吧。”陈淼垂下眼眸，气息比方才更加沉寂，“光阿姨是方家人特地拐过来给方大民生孩子的。他们连‘方供应’这个名字都取好了”
林迎更加用力地挥手：“所、所以！”
她想说的是，所以要救人，要将光阿姨和山洞里的女人都带出去。
“所以。”
陈淼眼中划过一道刀光，似在果园那晚，他眼中的冷光。
“如果我救走了光念薇，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光年这个人了。他是光阿姨和方大民生的孩子，你不得不承认。”
林迎被这话结结实实打蒙了。
她埋下头，甚至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双手捂着耳朵反复默念元素周期表。
可她越念越失控，原来是她自己失控，不是阿旺失控。
“畜生！”
林迎站起身，胸中似有千斤怒火，熊熊燃烧。
“陈、苗，你、畜生！”林迎指着陈淼的鼻子，咬牙切齿，“自私、畜生！她、先有她才有光啊……怎么……畜生！”
是先有了光阿姨，才有光年的。怎么能为了光年的诞生，就让光阿姨一辈子承受凌迟之痛呢？
陈淼露出一个似狂躁似悲凉的笑，说：
“我是帮我兄弟才来救人的，救了人，兄弟死了，算什么？”
“屁！”
林迎的手都发着抖，上上下下戳陈淼。
“懦夫、魔鬼！”
陈淼瞧她半晌，他眼仁虚焦，喉结反复滑动，将汹涌的情绪咽了大半，可再开口，仍是浓浓的哽咽。
“你骂我是畜生，是魔鬼，可你知不知道，方海是怎么打梁春水的？”
陈淼把自己的手、自己的脚都露出来，给林迎看。上头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或红或青，狰狞可怖。林迎发着抖，愣着神，不能说话。
“我救得了谁啊？！”陈淼拔高音量，话音中也是细密的抖。“我他妈的被他打得要死了，我一动不能动，眼见着就被他强奸了，自己都救不了，我还能救谁啊？”
“呵……”林迎仰天大笑，“怕，你、是怕！”
话音落下，一大颗眼泪从林迎眼中掉出。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是笑，又是哭，问陈淼：
“他要，强奸我，的时候……你们，追、我……要我、救人，时候……”
林迎笑不出来了，她攥着拳头，五官皱着，问：
“我，不，怕？”
三个字，似三道闪电劈下，陈淼心神俱震，愕然瞧着林迎。他举着的手，为自己辩驳的嘴，因为伤痛而惊恐的身体，都在林迎的自白中，轰然倒塌。两行清泪竟不由自主从他眼中流下，他双目赤红，气喘吁吁，茫然啼哭恍若婴儿，似是白活了五十年。
林迎没看见他的眼泪，因为她自个儿的眼睛也被泪糊住了。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外走去。
“你不、那……我，救。”
不管那个山洞里关的是谁的妈，谁的心肝宝贝。这些都跟她没关系。
她只是看见有人受屈，所以，她就这么站出来了。
第100章 白猫与顺顺利利
时过零点，天色鸦黑，整座方宅陷入寂静。
阿旺爹娘在屋里呼呼大睡，林迎硬挺在床。不多时，她似游魂缓缓站起，移向屋外。
她大着胆子，随意往外走。走上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也毫不在意，一路向前。
一楼点着两盏小灯笼，在夜风中摇来飘去。
林迎按着房屋格局寻到厨房。她仍是步伐自然，神情自若，大大方方往前走。
“啧！”
一只手突然伸出，拽住林迎。她茫茫然扭头，瞧见喜婆梅英的脸。
“大晚上来偷吃？”
梅英压着眼皮，却对林迎露出一个笑，便是农村人对傻子的惯常调笑。
“呜呜、嗷……”
林迎指着厨房，又抽抽鼻子，很是迫切。
梅英扬起脸，嗤笑一声，打开厨房门，将林迎带进去。方家靠拐卖挣了不少钱，饶是深夜，厨房里也有剩余。
梅英拿了把爆炒花生，塞进林迎的手中。林迎吃了两颗，却不满，又“唔唔啊啊”地闹。
“成了，别喊了，到时候我家男人被闹醒，你直接滚回家。”
梅英面露嫌弃，随手拿了几片烤猪皮，塞到林迎手心。
林迎这才满意，拿着烤猪皮，坐在厨房门口吧唧吧唧地吃。
梅英看他一阵，讥讽笑笑，“吃完就回去睡。”说罢也懒得再管林迎，将厨房门拉上，转身走了。
林迎始终嘿嘿地笑，嘎嘎地咬。当烤猪皮全部吃完，她眼珠滴溜溜转，又推开了厨房门。
她走到柴垛边，歪着脑袋笑笑，伸手，拿起一把大斧头。
光滑的木柄，沉沉的铁块，一甩动，便迸发出力量感。
林迎捏着斧头，神情无辜地朝外走。
她推开厨房门，空中劈下一道银色的闪电，将柴房和林迎的面孔照得惨白。
苹果园中未下完的暴雨，在这个夏夜，开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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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得很快，林迎攥着斧头，快步离开方宅。她还顺了人家一件蓑衣，挡雨的效果很不错，斧头也藏在里头。
八十年代的方家村完全是另一番面貌，林迎仔细辨认，这块田，那一棵巨树……
待她隐隐约约又瞧见方宅，才惊觉迷路。
面对陈淼，她夸下海口，说你不救，我救！可真上了路，才知道其中的难处。
连方家村都走不出去，她到哪里救人？
没事，今晚不行，那就明晚。
林迎宽慰自己，可脚步却管自己纷乱，在泥泞的村路上踏来踏去，泥点都溅到脸上。
“呜嗷――”
一声利叫，把林迎吓得后退三步。她踩了什么活物，听这声音，像是猫。
林迎低头探寻，果然瞧见一只白猫。漆黑夜色中，白猫眼如鬼火，凝视着林迎。
林迎连忙弯腰道歉：“不是故意踩到你。”
那白猫似能听懂人言，昂着脑袋，优雅走到林迎跟前。明明是小小一只，却总给林迎一种高贵冷艳之感。
上次林迎有这种感觉，还是再婚宴那天，被光年抱在怀里宠溺的白色母猫。
咦……等等？
林迎蹲下身，与白猫面对面打量着对方。
那只白色母猫也是方家村的猫。难道它们有什么亲戚关系？
“你是那只小白猫的……太外婆？”
反正四下无人，林迎就大着胆子问了。
“喵~”
白猫咧开嘴，叫声中含着高冷和不屑。它转过身，朝某处走去。
林迎站在原地没动，那白猫走了几步，扭过头，冲林迎很不耐烦地“哈”了一声。
林迎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上它的步伐。它不再哈人，转过身，目标明确地朝某处走去。
大雨倾盆的夜晚，林迎跟着白猫一直向前走。
走出方家村，穿过密密麻麻的山林，当真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山洞口。
白猫跳进洞口外的灌木丛，没两秒，叼来一把钥匙，并示意林迎去开洞口的铁栅栏。
林迎一旋，一扭，铁栅栏就开了。漆黑的山洞似一张嘴，大剌剌地敞在林迎面前。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喵。”
白猫舔了舔爪子，一闪，瞬间消失在了树林中。
林迎摆正蓑衣，朝前走去。
洞内明明关着许多女子，但当林迎步入其中，却听不到一丝动静。她的脚步声和着洞外的雨声，嗒、嗒，在漆黑中极其响亮。
走着走着，林迎的手背突然蹭到岩石，她这才停下，扭头四顾。
从上到下都是黑。既不能分辨自己站在哪里，也看不清洞口和洞内的边际。
僵硬地挺了一会儿，林迎轻声发问：
“有、人……吗？”
这话音像石子投进古井，没有任何回应。
林迎顿了片刻，陡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阿旺的声音。
她攥紧了手中的斧头，思索片刻，再次开口：
“光，你、在……哪？”
她不清楚光年的母亲叫什么，但她知道，那个女子，也姓光。
周围还是黑，黑得林迎心里没底，想要打道回府。可她硬着头皮站在山洞里，不断地喊：
“光，光，光！”
啪。
一道火光亮起。
微弱的光源，却使整个山洞都充满了生机。
林迎举目四顾，瞧见白天见过的那些女人。她们缩在岩壁边，警惕地看着她。而最角落里，光年的母亲，正举着打火机。她神色淡漠，可随着那一小簇火苗的摇曳，眼中却隐隐闪出希冀。
林迎赶忙走上前，并将那板大斧头亮了出来。
女子下意识朝后一仰，与林迎保持着距离。
“唔、救……砸呀……救！”
真开始救人，林迎紧张得有些口不择言。但她为了表明来意，便蹲下身，揪住女子身上的铁链，又伸出斧头，朝下一砸。
林迎发誓，她没有用什么力气，但阿旺实在力大无比，就这么轻轻一碰，金属与金属便发出巨响。
整个山洞惊叫一声，活了。
“这不是白天那傻子？”
“他……他要干嘛呀……别不是半夜来抢新娘？”
“天呐这大斧头，这傻子不会一见钟情了吧？”
林迎一手举着斧头，一手拍拍胸脯，努力说话：
“我，救，大噶！”
女人们直接沸腾了。明明周围只有一只打火机的光，可这些被困在阴暗山洞中的面孔，却亮起汹涌的光。
“救大家出去？”
“这傻子英雄救美来了！”
林迎用力点头，再次转过身，要砸光年母亲身上的铁链。她正准备行动，对方却一伸手，喊了停。
林迎认真瞧着她，或许因为阿旺的面孔太圆滚，所以显出一股天真的傻气。那女子却毫不把阿旺当傻子，只认真道：
“首先，这铁链有锁，你要救人，往锁上砸，不应该砸铁链。其次，这斧头不一定能砸掉锁，但声音很响，可能会引来人贩子，你有应对之策吗？最后。”
女子顿了顿，说：
“我叫念薇，你叫什么？”
林迎乖乖回答：
“阿……旺。”
“好，阿旺。”
念薇将自己身上的锁链拽出来，把有锁的那一处递到林迎跟前。
“瞅准这里，砸！”
第101章 伐桂
林迎小时候，在果园对面有一副壁画，上头是两个工人在打铁。一男一女，挥着锤子，特别有劲儿的样子。
林迎为了学这俩人，拿了一个羊角锤，将爸爸种的红薯全砸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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