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放在心上?”谢晖黑目灼灼,与往日很是不同。
殷芜被他问得一愣,“我是说……谢大哥不必因我爹的嘱托而勉强娶我,我可以……”
“并不勉强,”谢晖语速很慢,他看向灿然星空,“这婚事是我主动求来的。”
殷芜被他的话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便见谢晖垂头看向她,“我喜欢你,想照顾你一辈子,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
……
今夜的事情对殷芜造成的冲击不小,让她有些头昏脑胀,夜里冷,她双手拢了拢披风往楼下走,台阶上的水渍结了冰,她脚下不稳便栽倒下去,惊呼声尚未发出,身体已撞在一堵“墙”上,这墙还穿着盔甲。
殷芜想站好,可背心却被死死按住,她的脸贴着百里息的胸甲,挣扎间头发被甲片勾住,鬓发也散了下来。
“松开!”殷芜发了恼。
“既主动投怀送抱,怎么又让松开。”他声音发寒,嗤笑了一声。
两人姿态暧昧,殷芜又听他这样说,挣扎得更厉害,“我没有!”
殷芜一时挣脱不开,羞恼之下竟想将那一缕头发扯断,然而还未付诸行动,百里息忽然旋身将她按在了墙角。
她的手腕被固定在身后,身体被迫贴在他冰凉的铠甲上,两人离得太近,殷芜想别过头,下巴却被攫住。
朗月清辉之下,男人眸若深潭,“既有了小情郎,怎么还不满足?”
殷芜也被激出了脾气,扬起那张生春粉面,反问:“大祭司既认为殷芜水性杨花,怎么还和殷芜纠缠?难道是还没受够殷芜的骗?”
百里息神色越发的冷凝,松开了她的手腕,殷芜一脱离桎梏,立刻将那缕头发硬扯了下来,疼得杏眼含泪,却似躲瘟疫一般退开两步,冷笑道:“谢大哥不是我的小情郎,是我即将成亲的夫婿,还请大祭司慎言。”
话一出口殷芜便后悔了,她尚未想好是否要成亲,无论如何愤怒,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不该这样意气用事。
她后脊生了一层冷汗,人也冷静下来,偏过头不去看百里息,低声道:“殷芜多谢大祭司带我同来芮城,方才是殷芜脚滑没站稳,还请大祭司不要误会,夜深了,殷芜告退。”
说罢,她也不等百里息反应,逃命似的走了。
方才百里息从军营回来,便看见殷芜和谢晖在廊下说话,谢晖倾身表白他绵绵心意,她听得倒是认真,百里息只觉心中戾气横生,一时没忍住便将殷芜堵在了楼梯上。
因贪生欲,因欲生妒。
他垂眸看向胸甲,几根青丝缠绕其上,缠住的……又何止他身上的甲。
第69章
殷芜回到郑家时, 郑真儿正在烤栗子,一些栗子被堆在炉膛里闷烤,另一些烤好的栗子放在炉膛上, 少女纤细的手指灵巧极了,从栗子裂开的缝隙开始剥, 饱满澄黄的栗肉便轱辘进了她的手心。
“阿蝉姐姐快来吃栗子。”少女无忧无虑, 笑起来唇角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
殷芜在她身边坐下, 郑真儿立刻抓了一大把栗子塞进她手中,才烤好的栗子热乎乎的。
“阿蝉姐姐, ”郑真儿忽凑过来,小声道, “你是不是要同谢大哥成婚了?”
黎族人热情开放,未婚的少男少女们甚至能大方表达爱意,殷芜却尚不能坦然谈论这样私密的问题,一时之间只觉窘迫, “为什么这样说?”
郑真儿将那剥好的栗仁儿放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挥挥手, 道:“谢大哥喜欢你, 族长也有意撮合你们, 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问郁宵知不知道, 他还一句话不说,秘密得很,可我自己能猜到。”
殷芜窘迫笑了笑, 想转移话题,“你同郁宵的婚期定下了吗?”
“嗯……本来是定在开春, 可如今这形势,再说吧。”郑真儿却依旧没忘殷芜的事,凑过来小声问,“阿蝉姐姐的婚事定在几月?”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成婚。”
郑真儿清澈的眼中是大大的疑惑,心直口快问道:“啊?谢大哥那么好,你都不嫁?”
这一晚,殷芜被纷至沓来的事弄得疲惫不堪,于是将话头引开了,又坐了片刻便回房休息了。
身体已经乏极,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初来冠州时,她病得昏沉,什么想法都没有,这半年来她的日子平淡安适,也没想过以后该怎么过,虽不是郁岼说的“心如槁木”,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更没想过自己的婚事。
若要成婚……谢晖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曲庆大军轻易攻破了边防,其主帅以为冠州防守松懈,广阔土地唾手可得,于是传信回曲庆朝廷,让增派士兵,准备一举拿下整个冠州。
这消息传到芮城时,百里息、崔同铖正在和郁岼议事,崔同铖便坦诚将原本的计划告知:“曲庆大军之所以能轻易攻占主城,实际是我们故意而为,此次进犯,曲庆谋划已久,我们要引敌入瓮,一举歼灭。”
这一年多,百里息所推行的新律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他们一直忍而不发,都因桐潭州的前车之鉴,若是与曲庆的战事拉得过长,恐怕旻国境内生乱。
这些郁岼自然也明白,叹了口气,道:“黎族为奴百年,族人虽不好战,亦不惧死,冠州为我族世居之所,覆巢之下无完卵,黎族愿意同赴大战,若有吩咐,但说无妨。”
“族中可上战场的人有多少?”百里息问。
“有两千人,虽不是高手,身手却矫健。”
三人商定具体计划,便各自去准备。
*
城中的黎族人知大战在即,丈夫要上战场的妇人便加紧为战事做准备,打磨刀剑,预备棉衣,郑真儿想起郁宵的刀刃已有些卷边,便准备去城东的铁匠铺买一把。
“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郑婶儿叫住她。
“我去给郁宵买一把新刀,城东不远,很快便回来。”郑真儿脆生生道,出门后又折返回来,“这仗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打起来,我买了刀直接给郁宵送过去,晚饭给我留一口就成。”
“这孩子!”郑婶儿叹了一句。
郑真儿用自己所有的私房钱买了一把刀,怀抱着刀去寻郁宵,天色此时已完全黑了下来,迎面走来几个士兵打扮的人,他们边嬉闹,边将不坏好意看向郑真儿。
为首一人名叫李二旺,素来偷鸡摸狗,之前在家乡犯了事,流徙到冠州戍边的,若不是战事的缘故,他是连那边军营都不能离开一步的。
他用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打量着郑真儿,忽然身手拦住了她,□□道:“小娘子,卖刀吗?”
郑真儿抱紧了怀中的刀,瞪着他大声道:“不卖刀!你让开!”
李二旺在家时是敲寡妇门的下流种子,来戍边之后是一个女人影儿都看不到,今日圈拢几个关系好的偷跑出来开荤,迎面便见郑真儿这样好看的,哪里还能放过。
“小娘子既然不卖刀,那便陪我们兄弟几个玩玩当赔罪,”他说着便上去抓住郑真儿的肩膀,还啧啧对身后的几人坏笑,“咱们找个地方快活快活!”
郑真儿气急,一把将刀抽出就往李二旺身上招呼,李二旺没料到郑真儿竟真敢砍他,一个不防便被砍伤了手臂,他一面疼得满头冷汗,一面听得身后几人的笑声,只觉又怒又恼,一脚踹在郑真儿的肚子上,少女怀中剥了壳的黄色栗仁儿滚落了一地,那刀也摔了出去。
“族长只准许你们在筒楼那边扎营,你们怎么敢私自出来!”郑真儿一面往后退,一面想着怎么脱身。
“族长?大爷我可不知什么族长?你们黎族男人做惯了奴隶,女人也做惯了娼|妓,大爷们这是照顾你的生意,你应该跪下磕头谢恩才是!”李二旺啐了一口,忽然冲上去勒住郑真儿的脖子往暗处拖。
后面几个人也跟了进去。
……
殷芜买好了棉布棉线,正准备去寻茜霜,忽然听见不远处巷子里的声响,有女子的哭泣声,男人的嬉笑调戏声,她似乎被拉回了带着血腥气的灵鹤宫。
幽深黑暗的巷子里,李二旺坐在郑真儿肚子上,嬉笑着扯开她的衣襟,嗤道:“你如今求饶也没用……”
“放开她!”殷芜微颤却又坚定的声音骤然响起,巷子内的几人被吓了一跳。
郑真儿脸上被打了几掌,眼睛都肿得睁不开,却听出了殷芜的声音,用尽力气大喊:“阿蝉姐姐你快走!快走啊!”
李二旺开始觉得惊恐,待看清说话的是个柔美娇丽的姑娘,只觉今日是走了大运,将郑真儿扔进同伙怀里,坏笑着朝殷芜走过去,“爷几个正愁她一个不够玩,你就巴巴送了上来,你可别跑,你若跑了我们就玩死她!”
李二旺走得近了,看清了殷芜的样貌,只觉这辈子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人,又娇又弱,身段更是玲珑有致,他心知殷芜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若要他将到嘴的肥肉放了也不可能,又想着大战在即,营中驻兵三万多人,便是事发想寻他们,只怕也寻不到,胆子遂大了起来。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李二旺今日便因这事儿死了,也是值了!
这样想着,李二旺的胆子便越发的大,二话不说便去抱殷芜,却被殷芜闪身躲开,他正要再去抓人,却觉后颈一阵剧痛,他哀嚎一声,伸手就摸到一根簪子插在了后颈。
他今日吃了两回亏,这次又扎在这样凶险的位置,若不是扎的力道不够,只怕真要折在这里,当下心中暴怒至极,也不管会不会伤了殷芜的脸,上手便要先将人打得没有反抗之力。
“大爷我今天非要把你——”
“嘭!”
李二旺尚未近殷芜的身,却忽被当胸踹了一脚,直被踹得飞出了五六米,这下挨得实,他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谢晖脸色肃然,漆黑的眸子里是殷芜从未见过的萧杀,他看向殷芜,“受伤了吗?”
“我没事,他们要欺负真儿。”殷芜不再管倒在地上的李二旺,朝巷子里走去,谢晖持刀和她并排而行。
那几人见谢晖一脚就将李二旺踹得重伤,心中惊惧不已,一边挟着郑真儿往后退,一边和殷芜他们谈条件,“我们放了她,你让我们走。”
谢晖似一头蛰伏的猛兽,平静非常:“你们今天走不了。”
“怎么?你还想……还想杀了我们不成?我们是崔将军手下的士兵,杀了我们你也活不了!”一人色厉内荏大喊。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黎族人,他们围拢过来,巷子里的几人彻底没有了逃生的可能。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
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喊杀之声震耳欲聋。
李二旺似一条死狗瘫在地上,他终于开始后悔了。
“不能杀。”殷芜的声音在一片喊杀声中有些突兀。
人们把目光聚拢在她身上,有责怪,有轻视,有质疑。
“为什么不能杀!?”一个妇人大声质问。
殷芜走过去,那士兵吓得将郑真儿推了出去,大喊道:“人给你们了,快放我们走!”
殷芜抱住郑真儿,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轻声问:“你怎么样?”
郑真儿脸上都是青紫的伤痕,声音虽带着哭腔,却极坚韧,“阿蝉姐姐,我没事。”
“为什么不能杀!”又有一个中年男人喝问。
“《大旻律》第十一条,侮辱奸|淫良家妇女者,判斩首。”殷芜无畏迎上众人怀疑的目光,“请各位叔叔婶婶随阿蝉同去讨要公道。”
“他们能给我们公平吗!”
“他们还把我们当奴隶!”
殷芜比所有人更想杀人,可现在是战时,这件事若不能妥善处置,不仅会让黎族人心生怨怼,更会让军中发生哗变,到时便难以收拾了。
*
议事厅内,郁岼和崔同铖坐在主位上,郑真儿已经冷静许多,将方才发生的事如实陈述。
厅内静了片刻,崔同铖只觉面上无光,厉声喝问被绑成粽子丢在地上的几人:“真是如此?”
军中法纪严明,若是坐实了□□□□的罪名,可不止杀头那样简单,李二旺早已吓破了胆,来的路上已想出了一套脱罪的说辞,听见崔同铖问,立刻磕着头大喊冤枉:
“不是我要非礼她,是那女子拦住了我们几个,说只要给几个铜板便能同她快活一回,我一时糊涂才跟着她去了巷子里!是她这娼妇勾引的我!”
郑真儿靠在郁宵肩膀上,听了这样颠倒黑白的话,顿时又气又委屈,就要起来同李二旺对峙,郁宵按住她的肩膀,低声安抚了一句,冷眼看着李二旺,问道:“你说是她勾引你,那你手臂和后颈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又为何殴打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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