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小口咬下去,担心着柔滑的馅儿芯不要淌在衣服上,微微扬起下巴,任其顺至口中。
奶香绵滑,掺了咸鸭卵,咸甜交织,吃不出哪种更胜一筹,只觉得少了任何一味,都不会似这般出众绝美。细齿再轻轻刮下一小口沙沙的奶黄,抿在口中,灿若星辰的眉眼便弯起来,露出享受的神色。
娴娘子是官家宠妃,当朝陆相的堂妹,也是郡主好友。和淑郡主看她喜欢,心道江记的糕饼是买对了,七夕那次就听说她爱吃。
道:“早知你爱吃,我就多带些。”抬手着人把剩下一盒也拿进来。
娴娘子看见盒上的封条,眨眨眼:“江记?可是这阵子售卤鸭货的那家?原来他家还做糕饼么。”
和淑郡主略怔诧:“你认得?”
“认得呀,”娴娘子点点头,“近日京城里都爱吃,不瞒你说,我尝过一次,确实不错。那竹筒装的叫豆腐脑的玩意,是不是也是这江记的?”
“这我就不知了。”和淑郡主拿起一块小天灯,“什么竹筒豆腐?”
娴娘子摇摇头:“我也是听内侍提过两句罢了。”
想了想又拈起一只兔儿,道:“卤鸭货太辣了些,还是不如这乳黄流心馅儿的糕饼。这般好味道,当真应该让今上也尝尝才是。”
-这朝的中秋是通宵的节庆,最后一桌客人送走,已接近子时。
林柳中途来过一次,买了几个礼盒,“顺便”带给江满梨一小只竹纸扎的兔子灯,说是路上小儿售的,只要十文,便买下了。
兔子灯搁在柜台上,盈盈如皎月,旁的灯都熄了,打出一个兔子形状的灯影。藤丫、阿霍在厨下刷碗收洗,江满梨便笼身在那灯影中,低头算账。
“咳咳。”两声轻咳,江满梨抬起头来。
“请问铺主小娘子,中秋的糕饼礼盒,可还有?”是个衣着华贵,戴了幞头的胖郎君,说话拖着调子。
江满梨扭头往厨下的架子上看一眼,笑应:“还有,郎君要普通礼盒,还是自选口味?”
“兔儿口味还剩多少?”
感情是吃过又来的回头客啊。江满梨笑着去数了,回来答他:“剩十个。”
“都要了罢。”郎君颔首,“装作两个礼盒,缺了的,小娘子看着补上其他口味便可。”
“好说好说。”江满梨笑盈盈装了来。见那郎君递过一片金叶子,怔了一瞬,旋即笑着道,“这……小铺恐怕找不开。”
那郎君点点下巴:“小娘子收着就是,不用找。”
第43章 细节的重要性(一更)
两小片金叶子放在一块,连细微之处的脉络也相差无几。
“这金叶子,是禁中之物?”江满梨问得很轻。
“禁中的娘子们最爱用此物来打赏下人。但朝中的高官内侍,也非全然不用。”林柳答得也很轻。
两颗脑袋自柜台内外一前一后抬起来,装作无事人似的,各自收好一片金叶子,该回厨下的回厨下,该吃朝食的吃朝食。
上旬朝食售酱香饼,这旬改换成烧饼夹里脊。
烧饼烙得酥圆,半寸来厚,自中间用小刀切开来,撑一撑,长筷箸张大口,夹起厚厚一沓旋炸的、调了胡椒盐的嫩里脊便塞进去。
本就两面金黄的烧饼顿时连白馕也沁了油。怕油腻的就再塞片嫩绿生菜叶子挤进去,贪多的还可以再加个煎得边缘焦黄焦黄的鸡子。
甜面酱调得略微稀,拿刷子沾着在肉片上怼一怼,喜辣的喊声“劳烦小娘子多加辣”,便再换一把小刷沾满辣油,自肉片中间淋一圈。
林柳大手捏住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张口连饼带肉菜咬下去几近半个,吃得悠然又很香。
贺骥坐在对面看他。
一觉着这种吃相,也就林柳这张脸能撑得住,换个人来,恐怕要被质疑八辈子没吃过饭。二觉着刚才他与江满梨鬼鬼祟祟的,亲昵程度不似往常。
手里的烧饼里脊顿时不香了,一脸八卦道:“林子韧?”
林柳拿眼角瞥他,含糊:“作甚。”
“你与江小娘子……”贺骥道,“你老实说,自七夕以来,我错过了多少好戏。”
“没有啊。”林柳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觉往柜台上投去一瞥。
“呵,”贺骥哼笑,扭头顺着林柳目光看过去,看见了柜台上放着的兔子灯。
“你送的?”
林柳嗯一声。
贺骥撇撇嘴,笑了,道:“你怎也不买个好点的?这小儿的玩意,亏你好意思。”
却是林柳难得地没有劈他,反而弯一弯嘴角,认真道:“她不是计较贵重与否之人。”
-大肚子铁锅拿豆油润得黑亮,热锅凉油,一陶碗蒜末倒下去,浸在油湾里,炸得跳腾。豆酱一入锅,红油登时化开来。
趁着锅气,把以酱油、盐糖等腌制过的童子鸡块刺啦一声沿着锅边而下,煎得皮儿焦黄定了型,再烹些黄酒,拿铲子翻炒。
明火炒菜痛快,橘红的火舌自灶眼燎舔上来,唰唰颠簸几次,便可下水芹菜、螺丝椒、鲜山菇。最后加些许高汤,调味炖煮。
“今日新出的鸡公煲锅底相同,其余菜肉可以另添。小娘子自个从架上取便是,价钱与先前的钵钵鸡一样,吃几签、算几签。”
江满梨指导着几位常客小娘子选鸡公煲的配菜。
豆皮豆干、鱼丸菘菜、红薯腊肠,粉丝与制好的鲜索饼也可以自己拿长筷箸夹。
“江小娘子推荐粉丝还是索饼?”食客小娘子眼睛弯弯,吞了吞唾沫。
江满梨不假思索笑答:“小娘子若是选不定,两样都夹些尝尝便是。若是我吃,我大约会多夹几根索饼。”
小娘子胃口不大,夹了粉丝又夹了索饼,决定与同伴共享一锅,道:“劳烦江小娘子取两个碗。”
坐下,又从媛娘档口点个小份蒸菜,从云婶处点一小碟炙羊下水,再来两盏温热饮子。
童子鸡幼嫩肉滑,炖上两刻钟便能熟透,如江满梨这般炖半个时辰的,已经是入口脱骨,一抿即化。酱汁稠、浓、入味,裹挟得又亮又厚。
嗦的一下把滑溜的鸡块送入口中,舌尖舔舔嘴唇,还能搜刮下一层咸香带辣的余韵来。
小娘子同伴吃得高兴,道:“这酱汁,即便没有这童子鸡,我也能拌着索饼吃一整碗!”说罢筷箸卷索饼,索饼长,挑得老高才卷完,连块鸡肉和几根芹菜,浓浓稠稠送进嘴里。
堂外客人吃得尽兴,厨下江满梨一边忙活,一边与阿霍讨论犯人。
阿霍今日趁着夜市开市之前,跟着去了趟审刑院的大牢。林柳给三歹人蒙了眼,想让霍书试着当面辨认,看能否回想起案发当时的情形,以免错过什么细节。
“阿梨姐,”霍书一只好手熟练包着外送单子,表情若有所思,“我觉得送我回来那位恩人说得没错,当日应该有四个人。”
江满梨看他:“想起什么来了?”
“好像是想起什么,但我说不出。”霍书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阿梨姐你可还记得,我说那日被蒙了头后,只看见对方的草鞋?”
“记得。”江满梨点头。
“天色暗,我看得勉强,即便今日恩公让我去指认,我对照着那几人的脚仔细看,也没能与当日所见对上。”
阿霍低着头回忆:“但我看他们的脚,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或者是多了点什么。”
江满梨手上的活儿顿了顿:“你的意思是,有甚么你那日在歹人脚上看见的东西,今日没见着?”
“没错阿梨姐,”阿霍用力点头,“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因此我猜想,或许真的还另有一人,我看见的怪处,就在那人脚上。”
-中秋已过去五六日,时不时还是会冒出来几个点名要买兔儿糕饼、乳黄流心糕饼的食客。听见说是中秋特供,免不了扼腕:“如此好的味道,一年就能吃一次!可惜,可惜!”
其实不止食客,曹庆和吕掌柜也来说过此事。
江记的招牌靠着花蜜鸭和卤鸭货,在京城里已是日渐响亮,几乎成为这京城的饮食流行风向标。
江记售鸭子,京城就风靡吃鸭,各家酒楼食肆纷纷效仿,能直接订货来卖的,那都是关系户,羡慕不来。
鸭脖鸭掌鸭下水,原本贵人们看都不看的东西,换到江记这里,卤一卤,竹筒一装,贴上标签,就变废为宝了,人人追捧。世家贵女们拈着兰花指地吃,爱不释口。传闻连禁中的娘子们都爱吃。
江记百味工坊利润丰足,吕掌柜又给添了两辆拉货的宽棚大马车,送起货来威风凛凛。工坊那只有约莫一丈见方的小门面,也每日卸了门板,有模有样地营业起来。
三面墙搭起来顶天立地高的红木货架,分种类摆满新鲜的竹筒鸭货,刚出锅的甜皮鸭也裹好油纸箬壳,拿草绳拴了脚,三大排吊在柜台顶上。客人进来,随选随买。
新雇来的小伙计并着吕掌柜差来的账房先生就管着零售生意,阿念督促后厨,曹铛头时不时去一趟,抽查吃食质量。
工坊的生意势头稳健,吕掌柜和曹铛头的意思都是,可以再发展发展,乘胜追击,把糕饼做成个长期生意。中秋糕饼不行,做七夕那牡丹鲜花饼也可以啊。
却是江满梨笑着摇摇头。发展是要发展的,但是做糕饼,现下还不行。
“其一太费周折。”江满梨坐在郭东楼、吕掌柜的小格子间里,掰着指头算给二人听。
“糕饼制法复杂,要包要烤,便要添炉添人。照着此次中秋的工时来算,若要长期做糕饼,人力上的开销起码要翻一番。”
“其二门类不同。江记当前以咸口的鸭子为主,糕饼售得不便宜,逢年过节买一次尚可,天天吃的能有几人?能吃几次不腻?如若吃腻了换口味,咱们可有旁的?”
就好比好利O新出的卤猪耳再好吃,谁又会天天去好利O买卤猪耳呢?
“那阿梨觉得,做点甚么合适?”
江满梨心头确实有个想法,只是时令还差那么一点儿。忍了忍没说,道:“莫急,容我想想。”
正说着,一小厮敲门进来,面色不大好看。见吕掌柜允准,上前捂嘴,耳语几句。
吕掌柜眉头间沟壑渐起。末了,压低声音:“去家中找了没?”
“找了。”那小厮摇头。言下之意没找见。
“他师傅那呢?”
“仍说不知道。”
吕掌柜似是压着股火,自鼻腔重重呼出一气,挥手示意小厮下去,道:“再找!”
江满梨非礼勿听,可地方就这么大,话还是自个钻进耳朵里。充聋作哑地吃了两小块稠饧,一抬眼,见曹铛头也一脸铁黑,冲着吕掌柜拿眼神打哑谜。
吕掌柜语气不好,道:“老张调教的好徒弟!”
这回总算不是谜面。江满梨在郭东楼半年,老张的徒弟,她再熟悉不过。
谈花蜜鸭合作那日楼梯上发生的事情忽而涌进脑海里,再联想到阿霍说确歹人确有四个,心下预感不好。扭过头去,与吕掌柜问道:“你们方才是在说小六?”
吕掌柜见她猜出来了,皱眉点头:“小六不见了。”
又道:“不见六七日了,能去的地方都找过,就是找不到。你铺子里忙,中秋做糕饼,又要操心工坊,郭东楼里这点破事,我便未与你说。”
“衙门怎么说?”
“帮着找了,”吕掌柜道,“亦说找不着,留了个走失的案底,就算仁至义尽了。”
第44章 郎君还做中介?(二更)
搬家的决定最终是江满梨拍板定下来的。
原因无他,就是觉得心底不安。
小六此人,孤僻阴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郭东楼时,惯以言语讥讽咒骂江满梨为乐。
江满梨懒得与之计较,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彼时也不过当他一性子恶劣的半大小儿,除了嘴上过瘾,做不出什么凶残横暴之事来。用汤勺教训之,还是在离了郭东楼以后,觉得他实在言语得难听。
可后来再见,就是另一番光景了。江满梨回想起那森寒刀刃,小六目露凶光,蹑脚下楼,还是觉得脊背一凉。若当时她没有看见灯影闪了一下,会怎样?
郭东楼在常平坊,阿霍是在常平坊受的伤,小六原先的住处也在常平坊。白日走动,倒还无妨,可是做小商贩的,起早贪黑,是日日黑灯瞎火于坊间穿梭。
无论小六是不是第四个行凶之人,江满梨都不想赌。
正逢八月还剩不到十日,吴家的租约也恰满一年,不若就趁着机会,寻个离着小市更近些的住处。最好是挨着大街大宅、军巡铺的,治安好,住起来也更放心。
吴大娘子对此没异议。
她是眼看着霍书这哥儿吃了许多本不该吃的苦的,心疼他懂事,故而理解江满梨想另寻住处的理由,也不会为了租自家的侧院就非得把人囿住。
吴大郎还提出待搬家时,用自家驴车帮着运东西。
就是吴家一男一女两小儿不愿意。二人与霍书相处了将近三个月,视他作小阿兄一样。霍书时不时给二人带些个夜市小食作零嘴,俩小儿家中买了饴糖、干果,也一定会给霍书送一捧,感情可好。
此时听说不久要搬走,拉着霍书衣袖瘪着嘴,委屈巴巴。先问阿霍能不能不走,得了否定的答复,又问阿爹阿娘能不能一块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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