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娘笑得不行,安抚了俩小的,又与江满梨道:“你搬走了正好,我把你这小院租下来。”
吴大郎对自家阿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实在头疼。要嫁便嫁,要和离便和离,要开铺便开铺,现在又要花钱租自家侧院?
道:“你别跟着瞎掺和。”
媛娘道:“怎是瞎掺和呢?我现在也是能自个赚些钱的了,总不能拿了嫂嫂阿兄的本钱,再一辈子靠嫂嫂阿兄吃住罢?我租下来住着方便,也权当慢慢给你们还本钱。”
吴大郎还想再说,却听见江满梨赞她“自立”,吴大娘子也觉得她愈发稳重成熟、能为日后打算了。狐疑抿抿嘴,心道真是搞不懂这些小娘子们,嘴边的话也就作罢。
-紧挨大街的院落就这么多,房子比预想中还要难寻一些。
找了六七日,吴大娘子和阿庄叔也帮着推荐过几户来。去看了,要么位置还是太偏,要么是只有两间屋。
江满梨现在赚得不少,买铺欠的钱也攒够了,在租房上就不必太节省。至少找三间屋的,阿霍藤丫各住一间,她自己也宽敞住一间。
中秋后的田螺最好。自开春后从泥底的穴里钻出来,已在水田池塘里养足了月份,正是个大肥甘的时候。
鱼肉铺的小厮从驴车上提下一桶给江满梨看。
“这小东西夜里出来找食,拿灯笼照着摸下去,一捞一个准。夜里捞起来,正好赶清晨送来,新鲜得很!”
小厮话里带着自豪。江满梨伸头看看,嗬,个把特别大的,能有幼儿拳头这么大,一般的,也将近寸许长。
淡青带褐的壳硬、螺塔尖,浸在清水里,时不时还吐上几个小泡。
“不错。”江满梨笑着点头。
小厮会意,赶忙又拿下两桶给江满梨看过,噔噔帮着提进铺子后院去。
午歇的时候来处理,藤丫没吃过田螺,光是看着密密麻麻一桶底,就觉得头皮发紧,道:“小娘子这,这是活的死的,怎么个做法?”
江满梨便取两把大剪子来,一把递给藤丫,一把自己拿了,再拽过来两把矮凳,挨着井水开工。
咔嚓一剪子去掉螺塔尖,丢进干净木盆中,道:“当然是活的,死螺多有寄生虫,切不能乱吃。”
藤丫虽然有些怕,但还是学着江满梨,也咔嚓一剪子,问道:“甚么虫?”
“寄生……”江满梨直起身子来,笑了,“毒虫。”
好滋味的东西做起来都不容易,剪了螺屁股,还要用盐和面粉揉洗多次,再用油盐水浸泡。
江满梨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第一次吃螺肉,学着老爸的样子拿牙签小心翼翼挑出一个,一见那怪模样,吓得连肉带壳带牙签一并扔得老远,此后许多年一提田螺,都是摆手:“不吃不吃。”
直到长大以后逛夜市,在好友的坚持下点了一大盆,几人就着夏日的月光坐在路边摊的红蓝塑料凳子上,嗦得酣畅淋漓,才算是真正领略到了田螺的妙处。
不得不感叹国人对吃食擅找、巧烹之智慧,把多少意想不到的食材变废为宝。
泡田螺的过程中让阿霍跑趟市场,买来几把深绿的紫苏叶。紫苏天然芳香,用来祛除田螺身上的土腥味,再好不过。炒时再多加白酒煨一会,吃就来就更加适口。
葱姜蒜末、红油豆酱、香料辣椒,焯过水、去了味的田螺哗啦一声爆下锅,热气混着香气冲天起,颠锅翻炒几下,螺壳撞着铁锅脆响如铃。紫苏切小段放下去,类似孜然的芳香就溢出来,加白酒。炒至螺肉都缩得紧致弹牙,两头浸透了料汁,闻起来再无腥味,便可以出锅了。
江满梨心底压着个想法,故而田螺并不是现炒现吃,而是稍稍改良了做法。以冷吃兔的法子,用宽油,炸炒兼并,多麻、多辣,香料放得足,炒出来的田螺淹在花椒辣椒香料之中,放凉再用。
“好吃么?”方二娘柳眉微皱,看着陆嫣把篾签子尖儿上挑着的一小块辣螺肉送进口中。
她没陆嫣这般大胆,看着有些怕,拿起来都不大敢,更别说往外掏肉吃。
炒过的螺肉没了土腥气,吃起来便只余咸淡适中的香辣滋味,咸香得恰能挑起人食欲,又不至于掩住了其他味道。陆嫣懂庖厨,舌头又灵,一下便尝出紫苏的甘芳之下还藏了桂皮茴香等料粉,白酒香气轻轻一拨便能闻出。还有什么呢……
总觉得还有一味料……
“嫣娘!”方二娘等了半天不见回应,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忍不得了,试探着拿起一颗田螺,唤道,“究竟如何,好吃么?”
“哈,”陆嫣突然击掌,转头唤正好出来上菜的江满梨,“白糖提鲜增味!”
“阿梨炒这田螺定是出锅前放了糖,所以才会辣却不掩鲜,麻而五味俱全?”
江满梨还能说甚,自然夸她咯,笑着打趣道:“陆小娘子才吃一颗螺,就把我秘方都广而告之了,再由着你吃下去,我这铺子还如何开得。”
陆嫣许久未同方小娘子一起来吃宵夜了,要么是跟其他几个女伴来,要么是点几包外送。方小娘子也是自七夕那日之后头一回来。倒是她那位崔状元,时不时会与刑部的同僚们来坐上一坐,每次都多给不少小费。大约是还记着那盒七夕花饼的人情。
方二娘手里还捏着田螺,但已经不等陆嫣回答了,自己拿起竹篾子,小心翼翼试探。
陆嫣见状笑着抢过来,利索挑出肉示范给她看,喂她嘴边,道:“你尝尝就知道了,江小娘子的厨艺,还信不过么?”
一尝,肉脆紧实多汁,麻麻辣辣,就是太小了。弯起眼睛来,笑道:“果真不可以貌取螺。”
小姐妹你一颗、我一颗,偶尔挑出肉大的来,还相互喂一个。江满梨觉得陆嫣今日对方小娘子格外温柔。陆嫣道:“毓娘跟崔状元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约莫再过俩月便要嫁过去。我与毓娘自小一同长大,想到她出嫁,还很舍不得。”
江满梨前世也送过好友出嫁,颇能理解。安慰两句,问道:“陆相还未给小娘子寻得如意郎君么?”
陆嫣捋着肩上的发辫,笑道:“我不要他寻,也不要我阿娘寻。女子一定要嫁人么?我还未想明白,我想等哪日我想通了,我自个寻。”
好个毫不做作的陆小娘子。江满梨打心眼里喜欢,道:“嫁与不嫁皆好,但嫁与不嫁的决定,定要由自个来做才行。”
陆嫣点头,两人志同道合地又聊几句,陆嫣道:“说及这个‘寻’字,我听说阿梨姐你在寻宅子,想换住处?”
不等江满梨答复,又道:“我自个有一小套宅子,不大不小六间房,就在利民坊的河边儿上,我住不到,就一直这么空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去看看可还喜欢,若是觉得好,我便宜租给你就是。”
江满梨张圆了眼,有些意外道:“陆小娘子怎知我在寻住处?”
陆嫣笑笑,眉眼里多少有点儿耐人寻味的意思,道:“是林少卿托许家三郎来问我的。我起初以为是林少卿要另寻房舍,还奇怪呢,后来才知,原是帮阿梨姐问。我听说他可问了不止我一个,怕是全京城相熟的哥儿姐儿,都让他问了个遍。”
话说得坦率,让江满梨这个老司机都有些措手不及,含笑低头,轻轻挠了挠鼻尖侧。
心道这位酒窝少卿,怎还当起中介来了?
第45章 搬新家送谢礼
二进的小院子东西宽约莫六七丈,南北深也不过十一二丈,没有抄手游廊,胜在建得精巧实用。
外院倒座小厨房和一间小屋。过了垂花门便是内院,东西两厢,主屋分作两寝一厅。全数加起来,正好六间房。
“你家阿霍是哥儿,正好住外院这间屋。你住主屋,东西厢房由藤丫选一间。我看你生意是愈发红火了,过些时日再雇一二人,便把另一间厢房也住满了。”
陆嫣兴致勃勃,已经替江满梨三人分配好了屋子,又道:“六间房听着多,其实主屋三间,你一人便占了。算下来,也就比你想找的三间屋子多出一间。”
藤丫自打出了陶州,约莫就没见过这样的好房子,摸摸绘了彩的垂花门,又看看院角栽的花草果树,看什么都喜爱。霍书却是有些走神。不难猜,曾经也是住惯了这样房子的官宦子弟,坎坷了这些日子,触景难免生情。
江满梨倒不是觉得院子太大太好不合适,而是这般好的宅子,陆嫣只欲收她每月四千钱。
吴大娘子的小侧院,一间小屋,位置偏远,连单独的灶房都没有,租钱也要每月一千五百钱呢。比照京城的房价,这宅子,至少当租每月七八千钱。
“不妥不妥,”江满梨与陆嫣道,“不是房子不妥,而是价钱不行。”
“贵了?那就三千。”陆嫣很是真诚。
江满梨噗嗤笑了,这陆小娘子到底是故意想要便宜租给她,还是真不知道京城房子有多贵?
道:“三千我更不能租了。”
拉拉陆嫣,示意她进主屋坐下,道:“多谢陆小娘子亲自带我来看,这院落我也喜爱得很,如你所说,日后若是再雇一二人,也能住得下。而且位置也好,离小市近。”
“京城这样地段、这样精致的宅子,少说要租七千钱。陆小娘子好意,我也不能占尽便宜呀。咱们不若取个折中的法子,不要七千也不要四千,六千钱,如何?”
陆嫣说实话还真不是这般了解京城的房价。提出租价四千,也是她记得听府上的女婢说过,亲戚在京中某处租房,房价就是这个数。
没想到江满梨会开诚布公地与她讲,思忖了片刻,道:“我是不计较价钱的,即便租得便宜了也不要紧,我想交阿梨姐这个朋友。但若是租钱太便宜,让阿梨姐为难,那看着给便是。也不用六千,五千五百罢,各让一千五百钱。”
“成,”江满梨点头,“五千五百钱!”
租价定下来,陆嫣着人写契,二人便在院子里逛逛,看看花草石雕。
院子委实不算大,几步便能走完,站在外院望垂花门里头的对角,连石砖缝里开的几朵粉紫小花也能看见。二人就并排坐在垂花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在倒座房里写契书的仆从。
陆嫣提过这宅子是她自个攒钱置下的。江满梨心里有些好奇,为何陆相之女,还要自己置办这么座小院。
“陆相的女儿也分嫡庶呀。”陆嫣也不隐藏,笑笑,道,“我是庶出,阿娘不得宠,家底儿也不算丰厚。好在阿爹对我还不错,时不时赏些东西,我就都存起来,存了好些年,换得这套小宅子。”
江满梨闻言想起第一次见她,在清明的五岳池边,方二娘拿“不似你能去后厨”的话噎她那次。
“所以你学庖厨,是为了……”
“起初是为了做阿爹爱吃的菜,讨好他,多得些赏。后来嘛,就是想要有个傍身的技艺。”陆嫣接过话去。
“我不愿随便嫁了人,就依附夫家过日子,如同我阿娘那样。我想像阿梨姐这样,有本事养活自己。”
“那你这宅子可置对了,”江满梨笑道,“我认识一位阿婆,就是靠置宅子发家,一辈子未嫁人,吃穿不愁,过得那叫一个恣意。”
-房子租下来,下一步便是忙着搬家。
八月的最后一浣,吴大郎如约赶着驴车到江满梨小院门口,想着进院帮忙搬家什。哪知一进去,见江满梨藤丫已经收拾好了,一人一个轻简的小包袱挎在背后,脚下摞着几个盆桶,桶里仅有些日常起居的用物。
牙刷澡豆,几条巾帕。
“就这些,没了?”
江满梨应道:“没了。厨下用的物件都搬到铺子里去了。”
吴大郎愣了。不说厨下,小娘子搬家,不都应当木箱子好几个,装衣服鞋子、首饰绒花什么的么?媛娘和离回来时,可是带了一马车的箱子啊。
江满梨看出他想什么了,笑着道:“早就说不用劳烦吴大哥的。”
说话间吴大娘子、媛娘带着阿霍和两个小儿也来到。阿霍也就一个小包袱,里头装了江满梨立秋前日带他去买得的三身换洗新衣。吴家男孩的旧衣都已经洗净抻平,还给吴大娘子。
吴大娘子见了江满梨藤丫的小包袱,也是诧异。进去转一圈,发现屋里确实清空了,真没甚么遗漏,走出来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看媛娘。
媛娘摊手:“我败家子。我那时小,不懂事嘛。株洲产丝,衣服好看得不得了,我哪忍得住。”
驴车最终载人胜于载物,嘚嘚拉着江满梨三人和吴家全数,向南往新居进发。
陆嫣租给的小宅在利民坊,紧靠京河河岸,清早的秋风打着小旋自河面吹来,甚是清爽。河岸垂柳微微带了黄,夏日里还开满粉花的几棵海棠结了小红果子。偶有个把长得饱满的落了地,驴车踏过去,唰地碾绽了,吴家俩小儿就哇的一声拍起手来。
到了宅里,吴家三个大人帮忙洒扫除尘,安置几乎不存在的家什,江满梨就带着藤丫给新家开第一次灶。
秋日的莲藕鲜美,用猪筒骨吊了汤,加排骨来炖,放几粒大枣和莲子,煲得清甜可口,莲藕沙中带脆,一口咬下去,丝儿拉得老长。
新鲜、青绿带黄白的菘菜用晒好的干虾来炒,只放姜丝、盐和极少量的糖,以干虾的滋味突出菘菜的鲜甜,便是经典的金钩菘菜。家常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没有木耳,就只用青红螺丝椒作配菜,酱汁赤亮,调芡水勾过,便稠稠裹那豆腐块儿满身,吃起来是香辣浓郁,欲罢不能。
最后再做功夫猪蹄。
夜市刚开时江满梨做过卤猪蹄,照那模样卤出来,卤得褐中带红,皮肉酥软颤颤,不算完。起锅炸去多余的油脂,炸得肥糯的表皮紧致冒了泡,还不算完。改刀成小块,以葱蒜花椒、辣椒香料、烹黄酒,炝锅爆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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