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一身叛逆,但始终很清楚自己的姓氏是什么意思,你别看他一副富二代的懒散样,一辈子衣食无忧,大把的特权和资源,但他做过抢险救灾的志愿者,拿着普通人的身份姓名,在前线跟普通人一样没日没夜地奔波。”
“如果你愿意没名没分跟他一辈子,他家也不会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但是他注定不会愿意,所以那个时候他居然庆幸的是,还好你喜欢的人不是他。”
他发小很懂把握人情世故,话说得不算难堪,倒像是几分苦口婆心,所以结束得也还算温和。
沈既白来这里找她时,他发小早就已经走了,她一个人逗弄着那只养在笼子里的鸟。
他看着她面前没吃几口的东西,已经渐渐清楚她的躯体化症状,所以第一句是先问道:“今天吃东西还是干呕吗?”
她从笼子抬起头,看向他,“也不是,是点了几个以前没吃过的,发现不好吃。”
他轻笑一声,“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想吃麻辣烫。”
“怎么又想吃麻辣烫。”
“我南江人,想吃点辣的怎么了,你这里每天都清汤寡水的。”
他笑起来,“没怎么,起来,带你去吃。”
“梁闻知。”
他抬眉看向她,“怎么这样叫我,是我身边哪个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生活的世界真的好孤独啊。”
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沉默,而后慢慢说道:“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会说什么。”
但在他话音落下时,她的手在他的面前翻过来,凭空拿出来一朵纸折的花递到他的眼前,依稀能辨认出是蓝花楹的形状。
他以前惹她哭后,哄她开心教她的小魔术。
和她重逢的第一个暮夏,她坐在他的车里,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翻过来的手心给他一只千纸鹤。
隔着那朵在她手掌绽放的花,她脆弱苍白的脸在他的面前,对他露着笑,“所以更要让你开心一点啊。”
第104章
她很少再回南江, 只在过年的时候回一趟,短暂地住在林嘉远在南江的家里。
爸爸入狱后,家里几乎没有任何亲戚再来往, 不像往年总是打不完的电话找她借钱,或者让她给帮忙管一下孩子的学习, 连推辞都要费一番口舌。
人情世故往往就是这样淡薄,哪怕是一口肉汤都恨不能捞上一口,没了腥味就很快散场。
但她的寒假还是在管孩子的学习。
与其说是管,不如说是表扬。
江渡会把一整年的试卷都攒着, 等她回了南江就拿给她看,稚嫩又安静的脸庞在一旁紧张地等待, 眼底的期待却和她的从前很像, 希望得到一句在意的人的夸奖。
不过江渡不像她喜欢吃糖,所以她给他买了新的文具。
江渡是偷偷出来的,不过他偷不偷偷的也没什么区别, 他的妈妈几乎不管他,忙着开始新的恋爱,很少在家, 所以哪怕他一整天不回家都没人发现。
她带着他到商场里,给他买吃的,带他看电影, 在肯德基里点很多吃的,然后监督着他写作业,他有不会做的题就问她,但是他成绩很好, 脑子也聪明,每次的成绩都考得很好, 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他的手臂上有很多烫伤,都是没有人管他的时候,自己学着做饭留下。
她给他涂着药,望着他稚气却安静的脸庞,连疼痛的忍耐都安分着,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如果当时也有人对林嘉远这样就好了。
但在几天后,江渡想必是挣扎了好久,犹豫地问她:“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
从他稚嫩的嘴里说出这句话,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了,恐怕都是些极其难听的话。
所以她放下了手里平板上在看的电视剧,笑着回答他,“有啊。怎么问这个?”
“那为什么……”他年龄尚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其实他对结婚这些概念都还不太懂,只是听了别人的话,而后很内疚地问:“是因为我影响了姐姐吗?”
江渡的眼底是犹疑不定的胆怯,很怕她下一秒就丢下他这个累赘。
她放轻声音,柔声问:“是别人这么跟你说的吗?”
他嗯了一声。
然后又道:“……妈妈也这样说。”
在她柔和的神情下,渐渐有了点勇气,慢慢说道:“他们都说我是个害人精,不仅毁了你的家,还拖累你的人生,别人都因为我而不敢跟你谈婚论嫁,迟早有一天会被你丢下,妈妈也说你肯定是全世界最恨我的那个人。”
这些处境不难猜到。
她正在适婚年龄,现今虽然没了苍蝇似的亲戚,但少不了同事的催婚,尤其是已婚的同事,格外热衷于给她牵桥搭线介绍对象。
她的条件在相亲市场是块香饽饽,不少同事找上她给她介绍对象。
但是她对婚姻没有什么很深的欲望,父母貌合神离的婚姻让她对家的概念没有什么很好的印象,所以她连装都不装,直言不讳自己的家庭条件。
她没说父亲在坐牢,避免口舌,但说了自己还有一个才几岁的弟弟。
果然,全都被劝退了,这么年幼的年龄几乎跟养儿子没区别。
这些话,钻进他的耳朵里恐怕更难听。
对于无依无靠的孩童来说,一句“你爸妈迟早不要你”是致命的攻击。
因为她就是在这样的闲言碎语中长大,所以深知这些话对无力生存的小孩子来说是多么惊悚的恐吓。
那些人对他说的话,恐怕也是此类。
他妈妈对他不怎么上心,一直在找新的男人恋爱,一旦嫁人,无论是寄人篱下还是抛下他,他仅有的依靠都只有她了,偏偏她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关系难堪,所以这些话说来是格外强烈的伤害。
他低着头,稚气的脸庞不安着。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不会的,姐姐现在能挣很多钱,这些钱完全够你读书,而且姐姐也不是很想谈婚论嫁,姐姐正嫌那些死缠烂打的男人烦呢,正好可以把他们拒绝掉。”
江渡怔怔着,然后问:“那……姐姐说有喜欢的人。”
他小声道:“姐姐喜欢的那个人,会因为我而……”
“不会啊。”她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一些, “姐姐的事他都知道,他当然也知道你,他知道你很懂事,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他听到我给你买文具夸你很厉害的时候,还笑我说话怎么跟他越来越像,因为以前姐姐学习很差,每一次考到好的成绩,他都会给姐姐买糖,不过你不爱吃糖,所以姐姐给你买的是文具。”
江渡怔怔听着,看着她在说到这个人时不由自主就弯起来的眼角眉梢,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漂亮。
虽然尚且稚嫩的年龄读不懂情爱,但也在这一刻感觉得到这个人对她很不一样,只要提到对方就会很漂亮的笑。
在他茫然地问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时,她摸着他的脑袋,用这个漂亮的笑容望着他,说道:“因为你也可以和他一样,成为很好很好的人。”
假期的肯德基有很多小孩子,跑跑跳跳着闹成一团,追逐着在桌椅间窜来窜去,从他们这边的桌子又跑到别的地方,又跑过来,嬉笑着快乐不停。
她的目光在他们蹿到这边时落在他们身上,“他的人生很苦,他活在一滩难以爬起来的淤泥里,他可以向命运妥协,干脆做一个烂下去的人,但是他没有,他在这滩烂泥里依然升起的是皎洁的月亮。”
那群小孩子玩闹着又跑到另一边,他在那一天微笑着说,他们很像你,很像一见到我就笑着跑到我面前的江同学。
只有江同学见到我的时候,眼睛都会亮。
所以他说,我也会努力,努力成为你眼中那样的林嘉远。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北城一年又一年的深雪,但是再也没有一场雪比十五岁那年和他一起看过的雪更漂亮。
他们曾这样面对面坐在肯德基的灯光温暖里,对未来有过期望。
那群小孩子跑开后,她重新看向江渡,微笑道:“也许命运对你不好,但你很好。江渡,你也要好好长大啊。”
生活在熬过最难的那两年后,似乎又回到了平稳的轨道。
她能说会道又机灵能干,熬过最初的新人阶段后,如今许多项目都落在她头上,拿到的年薪早已不是除去房租等开销后就所剩无几的程度。
她很少再回南江,所以给江渡买了一个手机,方便他随时能联系她,不过他懂事得过分,连这个也藏着没让他妈妈知道,生怕给她添麻烦。
他很聪明,成绩每次都考很高的第一名,把成绩发给她看,她隔着手机聊天屏幕夸他很厉害,笔下意识就画出了一只小兔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失笑,好像真的越活越像林嘉远了。
不过想在北城买房还得奋斗上几年。
沈既白倒是说送她,连那价值上亿的四合院都带她看了,她站在荷塘边上,听他说送她,她哪敢要。
她笑道:“只是现在这样,你那些亲戚朋友都来旁敲侧击地劝我好自为之,别妄图攀上你的高枝,你要是真把这套四合院送我,下次见我指不定要指着鼻子骂我了,我现在很脆弱的,听不得别人骂我。”
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
不过她租的房子换了地方,没再住在那个光是上下班的路程都要一个多小时的拥挤窄窝里,过上了自己小时候看的电视剧上端着咖啡打开落地窗帘的小资白领生活。
在南江的那些东西也寄了过来,放在自己租的房子里,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很多次一样又一样拿出来看,就像他还在自己身旁,鼓励着自己坚持下去,好好生活下去。
妈妈大抵是真的认清了她的绝情,也不再要死要活地缠着她不放,倒是真的安分起来不再打麻将。
其实妈妈也不是真的多么爱打麻将,在她童年的记忆里,也享有过几年的母爱。
但爸爸长年累月的不在家,两人爆发过无数次的争吵,印象里是争吵完后妈妈不断的哭声。
后来邻居阿姨带着妈妈一起打麻将,或许是牌桌子上一坐就是一天的快感能麻痹这些痛苦和寂寞,她也抛下了这锅碗瓢盆的现实,活在了麻将桌上。
唯一依然在锅碗瓢盆的现实里浮沉的,只有年幼什么都不懂的她,为什么父爱和母爱都逐一消失了,家明明还在呢,怎么像散了一样。
妈妈一个人在南江冷清着没意思,去了舅舅的厂里一块儿投资着做起小生意。
许是生活回到正轨,也开始良心发现,开始试着找话题跟她熟悉感情,她倒也不抗拒,聊什么都回。
但她还是很少回南江,也很少再去沾染南江的那些人际关系。
病情在这样恢复平稳的轨道里渐渐好转,很少再有躯体化症状,她的药也很少再吃,但她也很少再笑了。
她变得沉默寡言,很少再有大幅度的喜怒哀乐挂在脸上。
除了上班的时候像拧上发条一般露出面具般的笑,一旦脱离工作,立即就会变成沉默封闭的人。
也许是大病过一场后,性情难免变得消沉,也许是因为经历这么多以后,终归是难以再做天真莽撞的小孩子了。
以前别人说她一句幼稚都能气得跺脚,追着对方跑两层教学楼,但是现在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所以当沈既白的亲戚真的指着她的鼻子骂的时候,她很平静地听完了。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知道对方跟梁家的关系,只是照常去一场工作的应酬。
她很少去打探沈既白的亲戚朋友名下都有什么产业,就算真要打探,盘根错节覆盖各行各业,她也记不住那么多。
更何况对方只是他旁支表系的弟弟,她也打不上照面。
但是认识他的人几乎都知道她的存在,哪怕没见过,恐怕也耳闻不少。
因为他身边来往的女人只有她一个人。
这些家底丰厚的二代们身边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无论是攀高枝的山雀还是捧个当红的小明星,其实都是寻常。
如果他也这样,反倒没人把她放在心上。
但偏偏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而且到了婚嫁的年龄也始终没个定论,她在他的身边待得越久,越像是要把她留到身边,哪怕他并没有表过态非要娶她,但仍然让人不安。
所以这些年她遭受的冷嘲热讽越来越多。
沈既白很多次看她的眼神都变为不忍心,所以才总是想对她补偿,比如说那套四合院,她没要这些补偿,也没说离开。
一同应酬的领导同事都不知道她和沈既白认识,所以也想不通为什么对方一个劲儿地让她喝酒,像是针对她似的。
领导同事想岔开,对方却很强硬指着她,一点不客气:“我就要让她喝。”
酒杯满上。
对方眯着眼暗讽道:“有的本事,你们旁人都学不来的,只有她才行。”
她只是微笑着说着应酬的话,一杯一杯酒陪着喝下去。
对方是梁家人,她只在抽空去卫生间的功夫给沈既白发了信息,把情况告诉他。沈既白回了信息,“好。”
然后没再回。
被他身边的人冷嘲热讽也不是一次两次,都是告诉他让他解决,所以看到回复就收起手机往包厢里走了。
但没想到那次他是亲自来。
几番酒劲上头,她酒量锻炼得很好,几轮下来都还清醒,但是对方显然不是,酒精上头后也不再遮掩了。
在酒局结束后的散场里,对方指着她道:“像你这样贪得无厌的女人我见多了,我劝你清醒一点,你能给他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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