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映雪倏然想起此前问过厌辞卿是否还记得心魂魇里发生的事,那时的厌辞卿只云淡风轻道:“忘了。”
她在心魂魇里费尽心思救他,怎么着也得送她几箱子金条吧。
只听厌辞卿仍是轻描淡写道:“现在想起来了,总之,你不能再摸狼耳朵。”
闻映雪蹙眉:“你必须得告诉我缘由吧。”
她说完后,室内静默了须臾,才听长夜里,厌辞卿拖着轻懒的语调道:“于天狼族而言,狼耳只能由最亲近的人摸。”
“也就是说,本座的狼耳,只有你未来的嫂嫂才能摸。”
***
闻映雪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只因这一整夜厌辞卿的身上都烫得惊人,她挨着他,根本睡不好,等到天光将明时才眯了小会儿。
她顶着眼底的乌黑,半眯着眼下了榻,洗漱完毕后便坐在了黄铜镜前擦脂抹粉。
昨日便听离飞羽说,方循舟约摸今日便会转醒。
而这几日离飞羽已将方循舟在青州地界的身份背景探查得一清二楚。
方循舟——定安侯方照的庶子,方朗的庶弟。
其母原是春香楼里的一名歌姬,偶得定安侯青眼,与定安侯春风一夜后便有了方循舟,碍于其母歌姬的身份,加之定安侯的正妻乃是当朝长公主,方循舟的母亲根本无法入侯府。
生下方循舟不久后,方循舟之母亡故,长公主知晓自己的夫君在外还有个私生子后,自然不会放过方循舟,嘴上说着将孩子接回侯府好生照料,实则却百般折磨。
而定安侯这样的男子皆是系好了裤腰带不认人的,听闻侯府的一条狗都比方循舟过得好,但方循舟在念书一事上,天份极高,为继续在书院念书,方循舟靠着在春香楼里做杂活。
哪怕方循舟已经躲到了春香楼,他的长兄方朗依旧穷追不舍,时常冤枉方循舟偷拿了他的物件儿,而在街巷上直接捶打方循舟。
那日那位将方循舟打得奄奄一息的“朗小侯爷”便是方朗。
闻映雪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描眉,离飞羽猜到方循舟醒后应当会再回到春香楼里干杂活,离飞羽也据此,照着话本里所写的那样,给她安排好了身份。
一个是迫于求生而困在春香楼里的姑娘,一个是春香楼里身世凄惨的小厮。
小姑娘偶然路过,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小厮,互诉衷肠后情定终身。
因此,闻映雪才会一大早爬起来梳妆。
只是她的手实在是不太巧,描个眉都能将云螺黛给折断,几次三番后,磨灭了闻映雪的耐心。
她气得将云螺黛一扔,“铛铛”滚落至木门前。
却听“吱呀”声起,木门被人推开,来人高大的身影罩在了门前,遮掩了大半的白日天光。
“谁又惹你生气了?”厌辞卿弯腰将云螺黛捡拾起来,缓步走到闻映雪身前。
却见闻映雪额前一簇黄晕,两颊像是摔进了朱砂里一般红润,顶着两只直飞入鬓的粗眉愣愣望着他。
“离飞羽要我今夜扮作歌妓去引诱方循舟,但我不会梳妆。”闻映雪无奈道。
厌辞卿闻言,神色冷淡:“离飞羽出的什么鬼主意。”
闻映雪:“可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厌辞卿轻哼出声,转手掰过了闻映雪的脸,随即将锦帕沾水,轻轻擦拭着闻映雪脸上的脂粉。
“唔!”闻映雪被厌辞卿的手劲儿逼得向后一仰头:“你就不能轻点儿吗?”
厌辞卿:“不能。”
闻映雪也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厌辞卿,只见少年扣着她下颌的手骨节泛白,始终沉着一张脸,疏懒的眉眼里尽是冷隽之色。
他擦拭干净了闻映雪脸上的脂粉,连带着闻映雪此前在脸上画的小麻点和疤痕也随之消弭。
厌辞卿捏着她的脸瞧了半晌。
闻映雪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痕一事,赶忙推开厌辞卿:“我自己擦!”
却听厌辞卿懒洋洋道:“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闻映雪不吭声。
厌辞卿轻“呵”道:“脸上的伤什么时候好的?”
闻映雪随意道:“不知道,好像是......那次我喝了你的血就痊愈了。”
闻映雪自然不会告诉厌辞卿,是因为她一直待在他身边,灵力渐渐恢复到了第七重境所以身上的伤痕能够自愈。
厌辞卿微扬了扬眉梢,不再多言,只拿着云螺黛给闻映雪描眉。
少年捧着闻映雪的脸,离她仅有半指的距离,二人的呼吸在方寸之间流转。
闻映雪的脸被厌辞卿擦净,一张玉润清白的小脸上,缀着微弯的远山眉,两只小鹿眼湿漉漉的,凝着水光,高挺的鼻骨却渡了些清冷。
似是厌辞卿呼出的热气落在闻映雪的脸上,让她觉得脸颊泛痒,她略别开了头道:“你会描眉吗?就这么直接上手了?你之前给别人描过?”
厌辞卿神情依旧:“没有。”
闻映雪:“那你怎么直接就给我描起眉来了?万一你画得还没我好呢?”
只听厌辞卿轻笑道:“不会,本座的手应当比你的巧。”
闻映雪:“......”
一炷香后,厌辞卿才松开了钳着闻映雪的手,闻映雪对着铜镜细细瞧了一番。
铜镜中的少女肤色润白,黛眉如雾,扬起的薄唇如初绽的粉樱。
闻映雪抱着铜镜,呢喃出声:“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厌辞卿将云螺黛放好后才散漫道:“一般,只是比你强些。”
随即,闻映雪笑着转身看向厌辞卿:“那我就这样去见方循舟了?”
厌辞卿漆瞳微转,落在闻映雪脸上的视线冷若寒冰:“随你。”
***
西厢房内苦涩的药香揉进了腊梅花香中,在四处流窜。
“方公子才痊愈,这么急着出去是所为何事?”离飞羽搀着方循舟下榻。
只见少年白皙的耳根攀上红粉,脸上虽然已经消肿,然而伤痕依旧可见,方循舟朝着离飞羽颔首道:“这些日子多谢公子的照料,但在下还得去做工,已经拖了这么多日了,若是我再不回去,就得被人给赶出去了。”
离飞羽从前也是见过方循舟的,当初的苏醒便是和方循舟一同在蜀山习练,只是碍于方循舟乃玄夜国太子的身份,方循舟一入蜀山便成了三掌门的入室弟子。
加之三掌门本就性情孤傲,极少出面,因此他和方循舟也仅有一面之缘。
离飞羽故作疑惑道:“不知方公子是在何处做工啊?”
方循舟迟疑了一瞬后,认真道:“在春香楼里打杂。”
早就知道方循舟是在妓馆里做工的离飞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叹道:“这样啊。”
方循舟点头:“正是,总之,这次是公子出手相助,他日我必定会竭我所能,回报公子。”
方循舟才说完,便听画屏外传来幽幽一阵轻笑。
“谢离飞羽做什么?他只是给你疗伤而已,真正救你的不是他。”厌了痕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云淡风轻地开口。
他神情恹恹,只想着早日找到火龙兽,却不想被厌辞卿困在这儿,和离飞羽一起照看方循舟。
方循舟闻言微愣,片刻后才道:“我也恍惚记得是位姑娘救了我,只是我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离飞羽讪讪笑道:“无事,我掐指一算,你马上就会再见到她了。”
方循舟“啊?”了一声,呆愣道:“这也能算?”
离飞羽仰头:“是啊,你信我就是了,话说你每日在春香楼里都做些什么?”
方循舟轻扬了扬唇角道:“无非不过就是跑个腿,帮客人们端茶递水,帮姑娘们赶走那些不愿付银子,又要纠缠她们的人。”
离飞羽应声:“原是如此。”
他话音刚落,方循舟像是倏然想起了何事,转头对离飞羽道:“对了,离公子,你们今夜若是得空,可以到春香楼来,春香楼里虽是烟柳之地,但今日本是百花节,春香楼会设百花宴,听闻有位从扬州来的姑娘,歌喉乃世间罕见。”
离飞羽自然不会在乎那什么扬州来的姑娘,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闻映雪送到春香楼,届时再按照原计划行事即可。
却听方循舟继续道:“那位扬州姑娘我也未有见过,听说是叫苏慕言。”
“哐当”一声,再方循舟说完后,离飞羽攥在手中的茶盏滑落坠地,温热的茶水濡湿了绒毯,散开的茶香在室内环绕。
方循舟抬眼看着脸色瞬间化白的离飞羽,眉头轻蹙道:“离公子?离公子?可是方才我说错话了?”
离飞羽堪堪回神,挠了挠后脑勺笑道:“ 没有没有,是我走神了。既然你赶着要回春香楼,那我便不多留了。”
方循舟点头应是,他方才出去,便见室内陡然又多出了两道身影。
“啧啧啧。”闻映雪两手相合,拍掌而来,围着离飞羽转了一圈道:“刚我在外边儿瞧得可清楚了,你一听见那位扬州姑娘的名字,便慌得松开了手中茶盏。”
“怎么?师兄你动了凡心了?”闻映雪突然踮脚凑到离飞羽身前,然而她才对上离飞羽的视线,就被人提着衣领子向后拉拽。
厌辞卿站在她身后,嗓音清冽:“说话就说话,站那么近做什么?”
离飞羽轻咳了两声,笑着应声:“我这不是头一回去人间的烟柳地吗?有些好奇罢了。”
闻映雪眼眸微眯,哼声道:“就知道你们男子都喜欢往这些地方跑。”
离飞羽还来不及解释,就见始终坐在木椅上的厌了痕拂袖起身,颐指气使道:“闻映雪,你别一竿子打死所有人行不行?”
闻映雪双手环胸,不甘示弱道:“我没说你呀,你又不是人,是狼。”
厌了痕:“......”
离飞羽忍着笑,拍了拍闻映雪的肩:“对了,你今日梳妆没?”
由于闻映雪整日戴着一张面纱,因此离飞羽只能看见闻映雪的双眉,而瞧不清面纱下的脸。
闻映雪点头:“那是当然,我办事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离飞羽应声:“行,方循舟已经回春香楼了,今日是百花节,估摸着也得酉时方循舟才得空,届时你再去春香楼,我已经同春香楼的老鸨打点好了。”
闻映雪挑眉:“看不出来,你同老鸨的关系这么好?”
离飞羽:“......”
***
百花节在青州流传已久,每逢百花节当夜,青州街头巷尾都会摆满各色鲜花,高悬的彩灯洒下的明光落在百花之间,荡开浅淡的水光波纹。
“厌辞卿,我要吃糖人......”闻映雪站在糖人铺子前,回头望向她身后的厌辞卿。
原本闻映雪需得去春香楼等着方循舟的,但眼下未到酉时,去了也遇不着正在打杂的方循舟,倒不如先来街上逛逛。
这一逛就得花银子,闻映雪只能转身看向她的钱袋子——厌辞卿。
只是厌辞卿从出门到现在就未曾说过话。
闻映雪还是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却见厌辞卿连个眼神也未有给她,直接将钱袋子扔给了她:“自己买。”
闻映雪“噢。”了一声。
身侧的厌了痕嗤笑道:“看吧,厌辞卿,我就说她是个小骗子,都不知晓从你身上哄走多少银子了。”
“把银子拿来。”厌了痕伸手想要去夺闻映雪手里的钱袋。
闻映雪却眼疾手快地避开了厌了痕的手:“这又不是你的银子,这是厌辞卿给我的。”
厌了痕哼道:“厌辞卿是我长兄,他的就是我的。”
闻映雪挑眉:“哟,现在承认他是你兄长了?”
厌了痕:“......”
少年怒道:“闻映雪你就不能闭上你的嘴?”
闻映雪摇头:“不能!”
她话音方落,人群摩肩擦踵,闻映雪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拥挤的人潮卷入了其中。
幸好厌辞卿先行伸手将她捞了回来,才没有顺着人潮一路向前。
只听一晚上都没有跟她说过话的厌辞卿在此时开口:“牵着手吧,免得走散了。”
闻映雪微愣,抬眼看向厌辞卿:“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厌辞卿瞥了眼闻映雪,被她气得笑出了声:“不然?”
人群喧杂,厌辞卿清冽的嗓音很快就被杂音掩盖。
闻映雪耸肩:“我以为你在同别人说话,毕竟你今天似乎还是不大高兴。”
“不过......应该用不着牵手吧?这儿也不像是会走散的样子,顶多就是被人挤来挤去。”闻映雪说完抬眼,却见厌辞卿沉敛着长睫,神情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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