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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则随点开另外一个相簿，看到了从前的他自己。
照片中的少年总是被簇拥在人群之中，或是双手插兜、或是与人揽肩，狭长双眸张张都染着笑，唇角也微微勾着。
面容轮廓与现在相比更显青涩，却也更加神采飞扬。
那些笑刺痛了沈则随的眼，他下意识侧开眼，在几秒安静后又收回视线。
照片有很多，沈则随没有退出，手指搭在屏幕上，一张张地看，慢慢划动屏幕。
湿漉漉的发不知何时不再滴水，衣襟处的那一片湿痕也渐渐干了。
在某一个瞬间，沈则随的手指顿了一顿。
贝贝跳上了床，枕边床垫轻轻往下陷落了一些。
沈则随没有察觉到。
他瞳孔都未曾动上一下，看着照片中捧着小小的幼年萨摩耶，笑得明媚的女孩，陷入短暂失神。
第70章
“最近忙嘛, 哪有时间回家吃饭……忙什么？就是上次和你们说过的那个宣传片呀，和我们当地残联一起合作的，厉害吧！”
母亲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过来, 温温和和的, 带了点儿迟疑：“又是残疾人相关的拍摄啊……”
宋念初“啊”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揪揪狗绳, “因为这件事很有意义嘛！妈妈你不觉得吗？”
“是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可是——”
通话中，宋妈妈的声音顿了顿, 似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
她转开话题, 有几分埋怨, “再怎么忙, 也不能这么久都不回家看看。你不想家, 小宝贝肯定也想家。”
“我知道啦, ”
这个小宝贝指的是狗狗, 宋念初连忙说：“这周末一定带糯米回家。”
电话挂断，宋念初把手机揣进兜里, 向上提了提围巾。
她和书晴吃完饭回来, 就带着糯米去溜达了一圈。没走多远，小区外走了一圈, 小区内还能再绕一圈。
冬夜的小区公园里通常没有什么人，除了归家的业主, 只偶尔会有几个巡逻的保安经过。
凉亭假山、喷泉花圃，宋念初牵着兴奋的糯米迈上草丛之间的鹅卵石小路。
水池之上架着木板桥, 糯米踩上去时会发出很有节奏感的“嗒嗒”声响。
这种时光片段最能令人心情放松，方才在电话中听见母亲叹息时心中刹那间升起的猜疑与紧张感都慢慢散去。
她绕过小区景观, 轻快地跳下鹅卵小路，紧接着眼角余光便瞥见了一道人影。
宋念初下意识转过头。
“……啊，”她眨眨眼，唇边顿时扬起笑，眉眼弯弯：“沈则随！”
糯米也跟着蹦跶起来：“嗷！”
轮椅停在那里，男人抬起脸来。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细碎地遮着眉眼。
迟了半拍，沈则随才扯起唇角。
“刚吃完饭吗？”
“没有啊，”宋念初牵着糯米，走到他身边，“我早回来了，刚出去遛狗呢。”
“你去干嘛啦？”她探头，瞅了眼他怀中的塑料袋，“买什么东西？”
“烟抽完了，”沈则随轻描淡写道：“下楼买了一点。”
“……抽烟对身体不好哎。”
沈则随笑笑，应声：“那我以后少抽一些。”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淡然，宋念初说不清楚这句话是不是真心实意。
她跟在沈则随的轮椅边，配合轮椅前进的速度，将步子放慢。
“你经常抽烟吗？”宋念初嘀咕，“我好像都没怎么见过你抽。”
“不想当着你的面抽。”
“真的假的？”
宋念初唇角翘起了点儿：“这么在意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吗？”
月色倾洒，宋念初又将围巾向上提了一些。
她整张脸也就只有巴掌那么大，又被毛茸茸的围巾遮掉了大半，只剩下一双眼眸露在外头，在黑夜中仍旧明亮。
沈则随安静了几秒。
“在你的心目中，”
他问，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只是随口一提，“我是什么样的形象？”
这个问题将宋念初难住了。
恰好电梯门开，里头出来的是位经常和宋念初打照面的年轻姐姐。
宋念初的注意力被转开，“哎”了一声，与对方笑眯眯地打招呼：“这么晚去哪呀？”
“晚上好啊，我去买夜宵，”
对方看过来，目光闪过一刹惊讶，短暂停顿后笑着回答，“没办法，有点儿馋了。”
进入电梯，宋念初让糯米挨着墙边蹲好。
先前沈则随提出的那个问题被她忘在了脑后，而沈则随自己也没有再提起。
沈则随垂眸，看着乖乖蹲在角落的萨摩耶。
他分明记得这个名字，在很早之前，第一次听说它叫糯米的时候，便随口提起过，他也知道一只叫作糯米的萨摩耶。
当年毛茸茸的小幼犬长到现在，也该是这个年岁。
可沈则随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即便后来知道她曾经喜欢过年少时的他。
电梯到了楼层。
她笑着与他说再见，道晚安。
沈则随停在自己家的门前。
密码锁按到了最后一位数，他指腹悬停，迟迟没有按下数字。
心绪翻涌，如同暴风雨夜海面上无声无息的暗色漩涡。
沈则随终于还是转过头，喊了声“念初”。
她看了过来，眼眸水润黑亮，瞳仁睁大了些，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你……”
你喜欢我，究竟是因为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或许他还是喝醉了，才会让深深藏在心中许久的恐惧破土而出，见到了阳光。
沈则随喉口干涩，舔了舔嘴唇。
“……没什么。”他偏回头，按下密码锁上的最后一个数字，“我是说，晚安。”
门应声开启。
沈则随转动轮椅，进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的肩膀搭上重量。
糯米又一次来拜访他的家，很欢快地蹿了进去，没过多久，就听见贝贝的喵叫声响起。
“不准瞒我，”
她锤了锤他的肩膀，用上了点力气，“你要说什么，快说。”
沈则随实在是太拧巴了。
他表面上冷淡安静，实际上喜欢钻牛角尖，一钻进去就出不来。
宋念初已经看穿了，晃了晃他，故作凶狠：“你答应过我的！”
“……”
沈则随沉默了片刻。
或许他当初就不该说那一句话，不该动摇心软。
男人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启唇，破罐子破摔一般。
“糯米是从收容所领养的吗？”
身后女孩动作登时一停，似乎愣了一下。
她的手指松松搭在他的肩膀上，温度仿若透过衣物的布料传了过来。
其实是感受不到的，毕竟冬日的衣服那般厚重。
女声响起，吞吞吐吐地回答，“……是呀。”
沈则随没有再说话，开了屋里的灯，转动轮椅，进了客厅。
在外面使用过的轮椅，进屋后势必会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但他此刻没有去在意那些小事的心情。
比起普通人，沈则随的情绪确实是更加不稳定的。
他没有去求诊过，但清楚地知道自己多半拥有着心理疾病。
没有什么值得意外，后天残疾的人大多拥有着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
宋念初跟了进来，小声嘀咕，“你知道啦？”
她有点儿不好意思，也仅仅是不好意思而已。
毕竟都在一起了，从前的那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可沈则随的神色似乎好像有些异样。
“我可没有干过跟踪你这种事情，”
宋念初手指纠在身后，解释，“你当初自己在Q/Q空间发的，问我们有没有人想要领养小猫小狗。”
沈则随沉默着，去厨房里倒了杯水。
“怎么，”宋念初跟在她身后，瞅着他，“你忘了？”
沈则随记得。
他记得的事情那么多，可是偏偏不记得她。
沈则随转过轮椅，将那杯热水递给了她。他垂着眼，发丝刺进瞳孔，泛着细微的疼。
“我以前加过你的好友？”
“……加过。”宋念初顿了顿，“后来我删了。”
他看过来，“为什么？”
宋念初往后头靠了靠，双手捧着那杯热水。
“刚被你拒绝那会儿，实在是太伤心了。”
她眨巴眨巴眼，咕哝，“删你解解气。”
片刻沉寂，沈则随抬了抬眸，说：“对不起。”
宋念初顺着冰箱滑下来，蹲下，双手抱着腿。
“所以，”她问，“你现在是为什么不开心？”
这样的姿势，沈则随不用再抬眼看她。
他也不能再用低头来遮盖自己的神色，眼尾眉梢的点点情绪都能够被看得分明。
为什么不开心？
思绪错杂交织，心疼她那时不曾被珍重的暗恋，懊恼着未曾多看她几眼。
也消沉苦涩。
新买的烟被拆开了一包，沈则随敲出一根，没点燃，就那样虚虚含在唇边。
“我只是……”
他沉默下来，静了良久。再次开口的时候，嗓音染了些哑意。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我，没有什么值得喜欢。”
宋念初蹲在那里。
她最开始没有听懂，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张口想要安慰。
抬眸看他时，却见他狭长双眸微垂，浅灰色的瞳仁里暗泽沉沉，仿若压抑着汹涌波涛。
沈则随之前说的话、之前的异样神态，一瞬间突然串联了起来，在脑海中连成清明的一线。
“你是想说，”宋念初有些发怔，“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是因为高中时喜欢过你？”
沈则随的喉结微微一滚。
他忽然有些后悔。
不该说这些，该牢牢守住心中藏着的那些秘密，不让她知晓。
她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只会加快将她推远的速度，仅此而已。
香烟的烟草味漫上鼻间，沈则随轻轻吸了一口气。
宋念初抿了一下嘴唇，说：“我本来都已经把之前的你忘了。”
不算是骗人，在那场同学聚会之前，宋念初确实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沈则随”这个名字了。
年少时的暗恋又怎么会有多么刻骨铭心。
青葱岁月留下的痕迹不会消失，但总会随着漫长的时间渐渐淡去。
可沈则随显然不相信。
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相信？
宋念初从没有意识到他这么没有安全感。
在一起这么久，他虽然温柔，但始终冷静自持，连牵手的欲望都没有表露过，在感情一事上淡漠又禁欲。
她咬了咬嘴唇，将水杯放在一侧地面，往前挪了挪，凑近了他的腿边。
“一个高中的同学，我才不会喜欢那么久，”
宋念初鼓了鼓脸颊，有点儿不高兴地说，“你都没有对我说过喜欢，还想骗我一直说喜欢你。”
沈则随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稍稍怔住，瞳仁微转，视线安静地落在了她的面容上。
那双生来下垂的眼眸低了低，显得有几分委屈巴巴，“我到底要怎么证明啊？”
“……”
沈则随嘴唇抿得平直，微微偏开眼，“我知道了——”
但宋念初的话还没说完。
她语速很快，截断了他的话，“抱你，亲你，我都做过了。”
“还剩一个，你想不想做？”
第71章
话音落下, 犹如平地掷下惊雷，震得人思绪空白。
确实是着急了，这话说出来, 宋念初自个儿心中都不由得一个咯噔, 想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毕竟也是个主播，在网上冲浪习惯了, 有时候说话的方式总会控制不住地变得有点儿放肆。
刚说完话宋念初的心中就开始发虚, 可沈则随看起来比她更无措。
男人长眸显然睁大了些，偏开了的视线骤然回到她的脸上。
那张生来清冷淡漠的面容破天荒染上了气急之色, 眉宇蹙紧压低, 浅瞳中的波涛褪去。
他下意识伸手, 捂住了她的唇, “别说这种话。”
宋念初眨了一下眼眸。
男人的手掌覆在她的脸上, 手指刚刚夹过香烟, 泛着很浅很浅的烟草味。
都说习惯抽烟的人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
宋念初之前去超市里买东西的时候, 曾经排在了一个叔叔身后。那叔叔身上就有浓重的烟味, 熏得她都快发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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