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宥缦抬头看了周惟深一眼,两人神情同样略有些无奈。
她抽了几张纸递给唐歆可擦嘴,试探着提起了关于昨晚的话题:“可可,晚上那么冷,怎么不回家呀?”
比她预想的要平静,唐歆可只是眉头拧了拧,阐述说:“他们在吵架,我不想回去。”
“吵架?”顾宥缦隔空看向周惟深,看到了他同样疑惑的目光,她问,“为了什么?”
唐歆可:“我爸爸想让我转去国际学校,我妈妈不同意我再转。”
新学期都开学了,怎么这俩夫妻还在吵这件事?
“你呢,你现在怎么想的?”顾宥缦问她。
上一次,唐歆可笃定地和她说“我不想去国际学校”,可这次,她扣着手指甲,只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的指甲短了,长出了倒刺,凹凸不齐,看着像是被自己咬的。
父母的争吵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选择什么都是错误的。
她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似乎一切的矛盾都在她身上。
顾宥缦终于明白顾静姝为什么总长吁短叹说养孩子难了,孩子的情绪实在比六月的天还变得快。
不知前情,周惟深只是疑惑地看着她。她做了个口型,示意“我回去说给你听”。
她看一眼周惟深,满眼无奈。
“有什么话,与其憋在心里,不如和父母说清楚,不沟通,不交流,矛盾只会越来越深。”周惟深说。
面对这个从没有见过几面的小姨夫,唐歆可是有些畏怯的。尤其他还总板着一张脸,说话时腔调也总是正经得很。
她直觉这个小姨夫并不那么好相处,因此并着双膝,低着头,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你小姨夫说得对,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当时就应该说了,你一晚上没回家,家里所有人都很担心很着急,下次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就自己走了,好吗?”
说起正题,顾宥缦的声音也难得严肃了起来。
唐歆可仍是低着头,又点点头。
顾宥缦是信她的保证的。她这个外甥女从小就听话懂事得不得了,才刚会走路就懂得看大人脸色。谁要是故作生气或者伤心,她就会踉踉跄跄地拿着自己的玩具车扑过去,趴在大人膝盖上,磕磕巴巴地说:“不哭哭,不生气。”
那时候家里人都说她是个小神童,连那个时候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的顾宥缦都对这个外甥女喜欢得不得了。
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得这么呆板了呢?
饭也吃完了。顾宥缦摸了摸她脑袋,道:“可可,你还想吃点别的什么吗?”
“谢谢小姨,我吃饱了,不用了。”她乖巧回答。
“那我们送你回家了,你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父母的事情让父母自己处理,你不要听,也不要放心里去,好不好?”
她点点头,又说:“谢谢小姨,对不起小姨,我让你们担心了。”
“傻姑娘,说什么呢?”
顾宥缦板了下脸色。
唐歆可只低着头扣手,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抬不起头。
安抚好了外甥女,顾宥缦又回头看周惟深,问他:“你吃饱了吗?”
“嗯,我去买单。”周惟深起身道。
顾宥缦顺手拎起唐歆可的书包,里头的书沉甸甸的,很压手腕。她还没从椅子上拎出来呢,周惟深见状便又拎了过去。
她笑了下,将书包让给了他提。
她扶着唐歆可肩膀缓慢起身,道:“走吧可可,我们回家了。”
唐歆可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挽住了她的胳膊。
从二楼走下去,因为要下楼梯,周惟深在另一侧护住了她的腰。
想着外甥女还在旁边,顾宥缦有点不好意思地推推道:“别闹,孩子看着呢。”
他不管那些,只在意她的安全,“小心脚下。”
怕影响不好,顾宥缦松开被挽着的手肘说:“可可,你先走前面。”
唐歆可懂事地走上了前。
看着小姨和小姨夫恩爱的模样,她忽然想,有些事情,可能一开始是不喜欢的,但是时间过得久了,说不定就会喜欢了。
连婚姻都是如此,别的爱好、学校,是不是合心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将唐歆可送到了家,顾静姝待顾宥缦自然是感激无比,推着唐歆可道:“可可,和小姨,小姨夫说谢谢。”
小姑娘鞠了一躬,板板正正说:“谢谢小姨,谢谢小姨夫。”
“哎,这是做什么?”顾宥缦赶忙扶起了她。
“应该的,缦缦,今天家里乱,就不留你和妹夫吃饭了,下次一定请你们啊。”顾静姝说。
顾宥缦拉过她,轻声道:“好好和她说,别骂她。”
“知道的。”
顾静姝又推了女儿肩膀一下,“说再见。”
唐歆可抬头道:“小姨,小姨夫,再见。”
顾宥缦和周惟深摆了摆手,去按了电梯,说:“那我们走了,可可再见。”
门一关,小姨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唐歆可就知道风暴来了。
顾静姝摘下了挂在门上的鸡毛掸子,抓着掸子头倒了过来,指着客厅道:“去跪下。”
往日站在她这边的父亲也阴沉着一张脸不发一言。
眼泪盈满眼眶,她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也不动。
顾静姝狠狠地抽了一下鞋柜,凌厉的风声穿过,擦着她的手臂挥了过去,她厉声喝道:“唐歆可,我叫不动你了是吗?我让你去跪着!”
她抬起眼眸,目带憎恨道:“我不跪!”
他们总说是为了她,什么都是为了她,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想要,为什么这些责任都要堆积到她的头上?他们只在乎他们觉得什么好,从来没有人在乎她想要什么,为什么最后还都成了她的过错?
折腾了一天一夜,顾宥缦一进电梯就趴在了周惟深肩膀上。
他爱怜地轻轻揉了揉她的腰,“累了吧?”
她点点头,声音闷闷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原本从广疆离开那天,他就要往外飞了的,是因为家里又发生了这么一件事,他才又回鹿海多待了这半天。
事务的确不能再拖了,“明天走,下一次回来,得是圣诞节了。”
顾宥缦勉强笑笑,“嗯,圣诞节也不远了。”
听出了她的失落,周惟深道:“忙完这两个月,明年上半年我一定在国内陪你。”
“上半年?”顾宥缦疑心自己听错了时间。
“明年公司有合并重组计划,我想重理总公司高层人员和职责,这样明年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回国来陪你。”
“不,也不用……”顾宥缦都不敢想他能陪她六个月。
他日理万机,哪怕只能在她预产期那个月赶回来陪她,她也是能理解的。
周惟深并不是同她商议,他道:“这是我本该做的。”
回到家,顾宥缦瘫倒在了沙发上。
双腿缺钙似的抽痛,她咬牙自己捏了捏。
周惟深看到了,又抱过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膝上给她捏了捏水肿的小腿。
他给她脱了袜子,只见脚踝和肩背上都是磨出来的红印和淡淡血痕。
看着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顾宥缦疑惑问他:“怎么了?”
他给她揉着小腿和脚踝,说:“你本来不该吃这些苦的。”
“哎呀,这是正常的嘛,谁怀孕不难受啊?”
她用小指勾了勾他手指,戏谑道:“而且,明明你也很难受了。”
白天不舒服,他便借口透风下车走,有时半夜,周惟深突然起床跑进卫生间干呕,她听到了,也知道他有意瞒着她。她一问,他只说没什么事。她又去问队里的队医,都说他的症状是典型的“妊娠伴随综合症”。
如果不是担心紧张她,他大可不必去广疆,也大可不必紧张得自己跟着受罪。
不过他跟着来广疆的这一遭也没白走,从沙漠到冰川,他们拍了很多很多合照,留下了很多纪念,家里的那块展示墙也终于有东西贴了。
算算他农历生日,顾宥缦惊觉:“老公,你今年生日是圣诞啊?”
“圣诞?我是12月20日,离圣诞差五天。”
“不是,我是说你农历生日,我也只过农历的生日。”
周惟深不解:“农历怎么判断?我不太清楚这些。”
顾宥缦坐起身,将手机日历翻给他看。
“农历就是以月相为准,公历就是以太阳为准,就像我们说中秋节八月十五,说的是农历八月十五,每年对应的公历都不一样,还有春节,也是过农历的大年三十,而不是公历跨年夜。”
这倒是新奇,周惟深颇感兴趣道:“我通常是过公历生日,还从没算过农历的生日,那今年就按农历来过吧。”
顾宥缦揶揄笑道:“正好你生日和圣诞节是一天,这样我可以省下一份礼物了。”
周惟深揪了揪她鼻头,“小狐狸。”
她趴在他肩头,懒洋洋道:“要想准备什么礼物也是很头疼的。”
阿姨将打来的泡脚水端来了,木质的泡脚桶,里面还放了几滴安神精油,闻着就带着一股淡淡的鲜花香气。
周惟深在泡脚桶前蹲了下来。
意识到他是想帮她洗脚,这一下把顾宥缦都弄不会了,“不,不用了吧?”
他握住了她的脚踝,放进水里,水温正好,不太烫也不算很温。
脚面上的细小伤口碰了水,疼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周惟深抬头看她:“疼?”
她点点头,“一点点。”
“那我弄轻点。”他用毛巾轻轻擦拭过她的小腿。
见他半蹲在地上,保姆阿姨递上了一条小凳子,道:“先生,您坐着吧。”
“谢谢。”
阿姨笑着说:“我服务过那么多主家,感情像你们一样好的,还真是少有了。”
顾宥缦摸了摸肚子,玩笑道:“这不是看在宝宝份上,才能得到周总这样的贴心服务。”
周惟深微顿,对她的话并不赞同,当着外人的面,他没有驳她的话。
泡了会儿脚,又感受了一把周总纡尊降贵的捏脚服务,给伤口搽上药,顾宥缦散了头发,换了睡衣打算先睡个午觉。
周惟深在一旁处理工作。
她喜欢听他敲键盘时那简单的白噪音,侧着身子搂着他的腰,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回复了工作邮件,周惟深将电脑放到一旁,伸手揉了揉她后脖颈。
顾宥缦困倦道:“你不睡会儿午觉吗?”
他一遍遍抚摸她的长发,直到她将要昏昏欲睡,他出声说:“缦缦,我对你好不是因为孩子,是因为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让顾宥缦霎时惊醒了。
从没有人对她这样直白地说过“我爱你”,即便她明白他是爱她的,可是当这三个字这样直白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她心头仍是如同经历了一场小地震般震颤。
她往上拱了拱,耳朵贴在他心口处,感受他强有力的心跳振动。
“我知道,我那只是……开玩笑。”
她抬头亲了下他下颌,又拱进了他颈窝里。
“老公。”
“嗯?”
她嘟囔着:“明明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总让我感觉你对我像是在养女儿呢。”
他沉沉笑道:“这是夸奖吗?”
“我好像太爱在你面前撒娇了。”
“嗯?”他尾音扬了起来,“你不在我面前撒娇,还想去谁面前?”
眼睫微眯,他捏着她脸颊掐了掐。
第五十二章
聊了一会儿, 顾宥缦已经睡不着了。想到外甥女,又是一阵犯愁。
她觉得小姑娘变成今天这样阴郁叛逆,和父母是离不脱干系的。
自以为都是为了孩子好, 可孩子需不需要这样的好呢?
父母是第一次做父母, 可都不是第一次做孩子了。在顾宥缦看来,只要父母关系和谐, 尊重孩子意愿,给孩子提供了足够的物质保障,能够让孩子快快乐乐地成长到大就已经是为人父母的成功了。
她团在周惟深怀里, 摸着肚子说:“惟深, 我不想望子成龙,我们的孩子哪怕一事无成, 我只想要它开心。”
“只有开心,那人生也太单调了。”
顾宥缦心生狐疑, “干嘛, 难道你也想把我们宝宝丢去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揠苗助长吗?”
“不一定是上辅导班, 可以有很多种寓教于乐的方式。一时的快乐是虚假的, 学习, 成长,不断的进步, 在个人价值中汲取的快乐才是终身有益的。”
顾宥缦想跟他唱反调, 又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嘴硬地哼哼, “反正我觉得快乐教育好,一事无成也没关系。”
思虑片刻, 他同顾宥缦道:“在德国有一句俚语,叫‘Die lange Liste der Unfhigkeiten qualifiziert ihn feinen Leuten’。”
“什么意思?”
“样样无能使人成全才。”
“噗。”顾宥缦忍不住笑了, 点头道,“周先生,你这种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很好,继续保持。”
小家伙还没出来呢,它妈妈就已经高举“快乐教育”大旗了。周惟深捏了捏她的脸颊,很是想叹气。
手机一震,有消息弹了过来。
周惟深点开看,是他母亲发来的语音。
木苒芬问他:“你是不是回鹿海了?”
她发的语音,顾宥缦也听到了,撑起身问:“你妈妈找你?”
“没事,你睡。”周惟深揉揉她发顶。
他又回了消息给母亲:我在鹿海。
木苒芬:“你怎么不回家啊?”
周惟深:陪我老婆,明天回法国。母亲,有什么事吗?
顾宥缦看了一眼他发的消息,被他的直接震惊了,戳戳他胸口问他:“你不怕你妈妈生气啊?”
他垂眼看她,意外道:“这怎么会生气?”
“你都在鹿海了还不回去一趟,你妈妈肯定觉得你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周惟深解释道:“我常年在国外,和家里人来往并不密切,一年也不过见那么两三次,他们也习惯了。”
要是真习惯了,就不会来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了。
哎。
顾宥缦缩回了被子里,“但是你妈妈还是牵挂你的,你有时间也回去一趟吧。”
听出了她情绪有些低落,周惟深问她:“缦缦,你妈妈呢?我是说你亲生母亲。”
提起这个,顾宥缦彻底缩回了被子下,孩子似地拉起被子盖住了头,瓮声瓮气道:“我和她很多很多年也不一定会联系一次......不过上次去英国,我去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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