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于周惟深而言和庙里念经无差,他将目光看向顾宥缦,眼神疑惑。
海云啊海云,你太高估你孙孙悟性了。
顾宥缦笑得想叹气,应道:“我明白,我会提醒他的。”
“夫妻一体,最重要的是将心比心,携手共度,好好过日子,万金难买家和睦。”海云握着她的一只手拍了拍。
她点头道:“好。”
要过安检了,顾宥缦环顾了一圈。木苒芬和周春景围着儿子絮絮叨叨交代着,海云同她多叮嘱几句,她父亲,顾立峰站在人群之外,仍是一贯的不苟言笑,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平淡看着她。
在顾宥缦记忆里,他上一次给她送机,是她高中肄业独自飞往英国,那时他只交代了她一句话:去了外面,一切靠你自己。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航程,要将她从小到大的眼泪都流干了。
那时她觉得自己就像羽毛还未长出来就被一脚踹下悬崖的雏鹰,她怨他,恨他,为自己有一千句抱不平。
现在都释然了。
不是原谅了,是算了。
隔着嘈杂人群,父女视线遥遥相触,她不语,只下巴一颔。
周惟深揽过她肩膀,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落在人群后不肯上前来的岳父,他礼貌笑笑。顾立峰拉开个生疏的笑容回应了一下。
“老婆,我们走了。”他带过了她的肩臂。
一同过去的司机佣人,浩浩荡荡走向登机口。
过了安检,见她脸上神色淡淡,他低声问她:“不舍得吗?”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舍得的。
“有顾虑?”
“不是。”
十年前,她十六岁,只身踏上这趟孤独看不见前途的航班,一去便是七八年。
那时的她身处迷雾,前程未卜,也很惶恐,也很害怕。
她摸爬滚打,信错过人,走错过路,在千疮百孔里磨出一身无所谓的洒脱,靠跌跌撞撞和运气才有惊无险走到今天。如今她二十六,事业小有所成,有阅历,有积蓄,有爱人,即使要她一无所有的东山再起,她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心事重重?”
“我只是在想冯谧的事。”
“不用担心,有阿龙在这边,他会料理好事情。”
顾宥缦仍是摇头,“不是担心,我只是想,冯谧十八九岁跟着那个人渣,现在才20岁,除了遍体鳞伤,什么都没留下,她被人人当成棋子,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又该去到哪里?”她看向周惟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随意说:“有积蓄就做投资,没有积蓄就找份工作,先生活。”
“嗯,但冯谧不会想到用积蓄投资,也没有能力投入风险市场,不管有没有积蓄,她要活下去,都会再找到下一个依附。”
“求人不如求己,倒不如找份稳定的工作维持生活。”
她语气多了些轻哂,“周先生,你赚到的钱都是以外币为单位,有天要你朝九晚六,每个月工资三千,这个钱你会看得上吗?冯谧跟了魏禹成一年多,她自己说,其实她有能跑掉的机会,但她没跑。只要张张嘴,就有十几万,几十万到账上,一切钱上的麻烦都能轻易迎刃而解,人一旦走过捷径,再要回头走,也难不重蹈覆辙,这是人性。”
见她眼底一片看破红尘的寡淡无味,周惟深一惊,攥住了她的手指,玩笑说:“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个心理学专家,将人的心思都摸得太透了。”
不是摸得透,而是她也曾站在悬崖边上过。
“惟深,以前也有富二代追过我。”她粲然一笑。
“嗯?”不知道话题怎么又到了这里,他不解看她。
顾宥缦抿唇微笑着摇头,“没什么,想起来,随口一说。”
“我老婆长这么好看,有人追不是很正常吗?”他佯作轻松说。
从头等舱的候机室直接上了飞机,随行的司机和月嫂还有阿姨都找了自己位置坐下。
月嫂来问:“太太,宝宝是第一次坐飞机,会有些不适反应,您和先生独处,宝宝我抱去休息吧。”
“好,辛苦。”顾宥缦将宝宝交给了月嫂照顾。
他们这一趟算得上“举家迁徙”,连家里用惯的保姆阿姨都带上了,就怕去了法国临时找来的华人阿姨用不妥帖。
空姐温言细语拿来了毯子,又一一交代,见没什么事了才离开。
夫妻拉上了座位门,两张椅子放下便成了一张平整温馨的双人床,这是国际航班头等舱才有的待遇。
顾宥缦昨晚有些失眠,正好在飞机上补觉眼罩和耳机一戴,拉上被子便躺下睡了。
周惟深调整了光线,靠坐在她身侧处理公务。
小小的空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进舱和空姐问好的声音。
他侧头看她,见她背影静谧,问:“睡得着吗?”
顾宥缦几不可闻地点了点下巴。
他便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回公务上。直到飞机开始要滑行,空姐温馨提醒关闭电子设备。
他将电脑放置在一侧,躺下床,将她侧躺着的背影拉进怀里。
顾宥缦其实没太睡着,有几分心思在外侧,留心着听宝宝有没有哭。虽然有育儿阿姨在身边,但做妈妈的总是放不下心的。
感觉到周惟深搂了上来,她摘下了眼罩,转过身看他,问:“你有没有听到宝宝的声音?”
“嗯,刚刚在笑。”
“我们待会要不要把宝宝抱过来,放这边来睡?”
“你昨晚就没睡好,睡醒了再和宝宝玩。”他摸了摸她额头。
顾宥缦闭了闭眼睛想定定神,又还是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探身越过周惟深,往窗外看飞机起飞了没有。
她感觉离上飞机已经很久,往外一看,现在仍在地面上滑动,窗外还是飞机跑道。
“你说宝宝会不会晕机?”她忧心忡忡。
周惟深揽着她腰将她一把扼倒在身前,圈着她的手叹息:“你能不能安心陪着我?”
“我这还不算陪你啊?”她颇为无语。
“你的心不在我这。”
他点点她心口。
顾宥缦推了推他,“别胡闹。”
“你一下想冯谧,一下想富二代,一下想宝宝,你的心就没有全心全意在我这里过。”
顾宥缦抬手打了他一下,“这么会找茬,你更年期啊?”
“你自己想,从今天早上到现在,你正正经经看过我吗?”
顾宥缦当即抬起头用双眼直视他眼睛,“现在算正经看了吗?”
“敷衍!”
懒得哄他了,顾宥缦翻了个身,从他桎梏里翻出去,躺到了另一侧,将双腿搭在他腰上,“随你吧,没见过这么少爷脾气的,真难伺候。”
他咬了咬舌头,嘴里泛着不知名的酸味,“哟,之前追你的富二代脾气很好?”
“什么富二代――”顾宥缦想起来了,就那么随口一句,他竟然也跟她上纲上线,简直泼皮无赖,“对,脾气是比你好,至少不会跟我胡搅蛮缠,耍小孩子脾气。”
周惟深一下后脑勺都烧着了,他拽着被子,“唰”地转过身去,将顾宥缦身上的毯子也拽走了。
身上一凉,她踹他一脚,“你幼不幼稚啊周惟深,你都奔三,当爸的人了,能不能成熟稳重,有点城府,不那么喜形于色一点?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不这样啊,那时候挺绅士稳重的一个人,我看你女儿现在心智比你还要成熟一点。”
他抱着手臂,摆着冷脸,势必要将闷气进行到底。
这还有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呢,顾宥缦可不想跟他赌气赌一路,往他背后挤了挤,揪了揪他耳朵道:“逗你的,没有什么富二代,有我也没答应过人家,你对我的感情经历不是了如指掌的吗?”
她将他搂进了怀里,哄着她的“作精小娇夫”道:“周先生,你是正宫娘娘,有名分的,别的什么莺莺燕燕那都是莫须有的,你生那些气,不是自降身价吗?”
他睁开眼睛看她。
顾宥缦继续胡说八道:“你跟我是要‘生同衾,死同穴’,刚刚海云还说了,‘祸莫祸于多心,执拗者福轻,宽厚者年长’,她就是劝你要凡事放宽心,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总那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这样是折损寿命的,你要是年纪轻轻气死了,那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带着宝宝改嫁......”
“你敢――”
“不敢不敢。”她嬉笑着将下巴窝在他胸口上,扯着他嘴角,强行让他笑了笑,“话说回来,海云还真是了解你,你在别人面前装得多好,人人都夸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海云却看出了你这小肚鸡肠的本性。”她点了点他心口。
周惟深握住了她的手指,想了想,语气寡淡,“海云不是劝我修身养性,总集团管理层变动太大,她让我适可而止,对那些酒囊饭袋的亲戚手下留情。”
“你会留情吗?”她问他。
他可有可无地“嗯”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集团想要发展下去,就要徐徐图之,只是先杀鸡儆猴,让有的人收敛。”
她调笑道:“商业谋划上,我不如你,文化审美上,你不如我,我们这叫珠联璧合。”
“你我之间,不说比得上比不上。”他摸摸她后脑勺,“我这里的就是你这里的。”又握着她的手拍拍自己口袋,“我这里的,也是你的。”
她埋在他颈口,低低地笑了。
第八十七章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是法国, 而是澳洲。
乘国际航班抵达悉尼,又从悉尼转飞昆士兰州的海岛。
私人飞机落地于海岛机场时,阳光明媚, 正值澳洲春季, 气温初初回暖,比之北半球炎夏凉爽太多。
顾宥缦戴上了一顶遮阳帽遮阳, 从私人飞机长梯上走下时,感觉坐得发硬的筋骨都松快了一阵。
周惟深在她身后下梯,手指搭在她腰上, 舒展的躯体像一把遮阳伞。
早早备在机场迎接的海岛管家和工作人员都热烈地迎了上来。
西西从飞机降落靠海时就开始兴奋了, 小手扒在窗沿上,“伊呀咿呀”地开心得直蹬腿。现在下了飞机更是满眼的好奇, 小脑袋扭来转去,四处看人。
跟随一块来的保姆阿姨和育婴嫂都满面笑容, 拿着手机忍不住地拍海岛风光。
沿着宽敞无人的海岛公路, 坐着敞篷的摆渡车一路向前时, 满车都是说笑声。
“喜欢这里吗?”
她的回答已经很明晰了。
他见了她嘴角的微笑, 已觉得一切都值得。
顾宥缦侧了侧头, 将头靠在了他肩膀上,懒散问:“周总, 这几天都有些什么安排啊?”
他沉沉笑着, 咬着她耳朵说了两个字。顾宥缦顿时睁开了眼睛,热气从脖颈烧到了脸颊, 她锤了他一下,“不要脸。”
周惟深脸上还是一贯的正经, “先去吃饭,也看看房子。”
车停在半山腰间。
占地面积极广的错层别墅, 中央花园颇具欧式特色,喷泉正中是一座女神雕像。
顾宥缦看着有些眼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不由仰着多看了几眼。
“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在法国买的雕像,你说你来设计,扔在网球场你就走了,好不负责任。”
顾宥缦想起来了,那还是去年六月份的事情了。
这雕像在他那网球场摆了一年?
“我那不是忘了嘛,你又没提醒我...”她看看喷泉池,乐得做甩手掌柜,“嗯,放这里也很好,不用再搬了。”
周惟深做事一向井井有条,言出必行,没想到找到的老婆却是个随性惯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他却也觉得她很可爱,任何人都没有她可爱。
虽然忘性大,但优点就是凡事不往心里去,小脑瓜子很是跳跃,生活里难免有些磕磕绊绊,她扭头就忘了。
别墅大门敞着,室内布置很有新潮艺术感,单向透光的落地玻璃能将山脚下的海岛风光尽收眼底。
周惟深交代管家将下午茶和晚餐都送到房间来,又过目了一遍菜单,确认之后,便带顾宥缦在房子里转了转。
顾宥缦发觉国内的周氏老宅是古朴庄重而又不失现代;法国的庄园是工业化和法式休闲农庄的结合;奥地利的小红房带着年代色彩,严谨而温馨。
去过这么多住处,她愈发发现周惟深和她挤在在香榭路的小房子里,的确是有够委屈周总的。
“老公,这么一对比,我发现我们家真的好小。”
“下次回国换一套大的吧,等西西再大一点了,应该要有个她自己的小世界了。”
他这话说动了顾宥缦,她点了点头。
想了想,她说:“等西西再大一点,把香榭路那套房子转到她名下吧。”
“好。”
她走在前侧,顺着周惟深的指示来到他们这几天要短住的卧室套房。
拧开把手,风阻住了,一下还没有推开,正要使劲,周惟深伸手来一推,门开了。呼啸的穿堂海风吹起了顾宥缦的长发和衣摆,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海浪扑面而来。
她睁开侧头躲避的眼睛,看清了房间。
阳光和海风洒满整个房间,顾宥缦目光环过四壁,看见了花量极大,色彩绚丽的插花花瓶,装饰出一片精致而温馨的气息。
贡缎提花的欧式四件套,舒适的深灰色短绒地毯,床头柜上还摆着他们在法国时拍的合照。床尾处摆着一个棕杏色的礼盒,顾宥缦意外问:“这是给我的礼物吗?”
“嗯,”他语气中有些笑意,“晚上再拆吧。”
她狐疑回头看他一眼,周惟深向露台抬了抬手,“去那边看看。”
顾宥缦走向阳台,山腰之下,目之所及是一片色彩跳跃的小房子,错落的街道,远处洁白的沙滩和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洋,正想感慨这里视野不错,蓦然被视野中喷出的彩烟夺去了目光。
沿着半山腰往下,所有彩色的小房子周侧都放起了白日烟火。
“这是……”她惊讶地转头看周惟深,对上了他温润低浅的目光。
他从后环住了她,低哑温柔说:“欢迎来到我们的蜜月岛。”
一阵酥麻从小腹传导至心脏,胸腔酸软。
她拉近和他的距离,快而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弯眼笑着说:“先生,你这是要和我谈恋爱吗?”
他反问她:“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谈吗?”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男朋友?”她故作惊讶。
他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伸手支住了她身后的扶手,倾身将她困在身前,“顾小姐,你在外面也是这么和别人说的吗?”
“嗯,不止这么说,我一般出门还会把戒指藏起来,别人来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就回答‘没有啊,我单身’。”她左右摇摆着脑袋,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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