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
“不对劲。”杜成霜伸手比了比她脸上的印子,声调拔了起来,“这不是巴掌吗?你被打了?”
顾宥缦撑着水池站了一会儿,感觉心力交瘁,“我想上洗手间。”
杜成霜不依不饶追问:“你这脸谁打的?”
见她不吭声,杜成霜猜到了,“你爸?”
“嗯。”
“他属疯狗的吧?他为什么打你?还有,你傻啊,你就站着让他打?”说着说着,杜成霜火起来了,“顾宥缦,你怎么回事?每次一到家里你就犯糊涂,他们叫你回去你就回去?让你挨打你就立正挨打?”
见她比自己还愤愤不平,顾宥缦心里那些郁结的、不快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一些了。她笑着推了推杜成霜的肩膀,“我刚刚喝了一肚子茶水,让我上个厕所出来再跟你聊,成吗?”
“等你五分钟,速度地滚出来。”
杜成霜走出了洗手间,将门给她带上。
五分钟到,她敲了下门,“便秘啊?出来了没有?”
“来了。”
顾宥缦拉开门,扯了张洗脸巾将手上的水渍也擦干净。
杜成霜带着她走到落地窗边,拉了两条椅子,坐下后问她:“怎么回事?”
顾宥缦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下。
听到她说她准备找个人随便结个婚然后搬出顾家的时候,杜成霜惊得张大了下巴。
“你昏头啦?”杜成霜探了探她额头。
“没昏头。”
她拉下她放在她额头上的手背,道:“我是被我姐说服了,而且说实话,不是周家,我爸迟早也会给我安排李家,王家,张家,与其被催着赶着的,糊里糊涂结婚,我还不如找个人提前说清楚,就扯个证,把家里应付过去。”
“大小姐,你把结婚这事想得也太简单了吧?”杜成霜捏着她下巴转了转,“你看看你自己,你这叫羊入虎口,还是主动送上门的涮羊肉。”
“别闹。”顾宥缦拨开她的手。
杜成霜问她:“我问你,你说你就想找个合伙结婚的,那你上哪去找这么个合适的合伙人?天桥下的流浪汉你愿意吗?”
“当然不行。”
“对啊,你挑对方,对方也挑你,那你这挑来挑去最后和相亲有什么区别?再退一步说,如果你恰恰好能找着那么个合适的,我问你,对方家里想抱孙子,你生还是不生?”
顾宥缦沉默了。
杜成霜点了点她,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真是我见过头脑最简单的花瓶。”
顾宥缦不是被她怼得无话可说了,她是真的在认真思考杜成霜的话,好几分钟后,她道:“你说,生了孩子就离婚,是不是也挺好?”
准备了一堆话术要骂醒她的杜成霜一下惊得呆住了,“啊?”
顾宥缦指着旁边的玫瑰,道:“你看,一朵花完整的一生就是生长,开花,授粉,结果,如果我主动结婚,生孩子,那是不是代表着我完成我的任务了,剩下的人生就是我自己的了?”
“不是……大姐,你这什么逻辑?难道你不结婚,不生子,你现在的人生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顾宥缦摇头,很理性地分析:“不完成这个任务,我就要花费人生百分之八十的精力每天和家里抗争,还要提心吊胆哪天被我父亲又卖给哪家人,但是我只要结个婚,生个孩子,有个所谓的家庭,我身为子女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就能自由地生活了,只需要一个结婚证和一个出生证而已,这难道不是解决矛盾的最简单方式吗?”
杜成霜震惊地看了她良久,最后只说出一句:“你疯了?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妥协?”
“你一个,你一个顶尖大学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你那么有天赋,你拿了那么多奖,上过国际杂志,你前途无量,你要把自己送进婚姻的坟墓?”
“这不冲突,我可以婚前和对方商量好,我们互不干涉对方的工作,互相独立,只是合伙结个婚而已,这种婚姻模式在西方其实很常见的。”
杜成霜伸出了掌心,示意她打住,再跟她说下去,她就要被绕进她的狗屎逻辑里了。
“你别给我洗脑,我对你说的西方自由主义婚姻并不感兴趣,我的想法就是,要么就别踏进婚姻,既然要这趟浑水,你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宥缦,”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信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顾宥缦指了指自己心口,语气笃定:“放心,我这里收着呢,小小爱情,刀枪不入。至多三年,我完成他们想让我完成的责任,然后,我好好地回归自己的人生轨道。”
杜成霜缓慢闭上眼睛,按住了自己人中。
老天降个雷把理工女劈死吧!
第十一章
“话说回来,你和周家那位大少爷说得这么直白了,他什么反应?”
回忆起对方原话,顾宥缦道:“他说要考虑一天。”
“别想了,什么考虑一天,他要说考虑一段时间,那算是犹豫,一天,这就是在想用什么理由拒绝你,连男人都知道合约婚姻不靠谱,所以,亲爱的,别冲动,冷静、理智、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想你今天说过的话,好吗?”
彼时华灯初上,黯淡的窗外黄昏余光将她们的坐影都拉得很长。
远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窗外是喧闹,窗内是沉寂。
朋友的反对意见是意料之中,但也难以左右她下定的决心。
她侧过头,支着下颚无言看着楼下行人的来来去去。
在这个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城市牢笼里,所有仓促的背影都带着身不由己和疲于奔命。
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人这辈子不过是在左右掣肘里磕磕碰碰地走出一条蜿蜒崎岖的路。
见她不说话了,杜成霜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没用的了,吃什么,我去点外卖。”
顾宥缦将胳膊支在了窗台上,收回目光看她,玩笑道:“杜老板,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我就不用纠结了。”
“别,我要是个男的,你都不会多搭理我,魏禹成倒是个男的,也没见你跟他处得来啊。”
她嘴快,不经脑子的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嘴欠了,她打了下自己嘴巴,“不是那意思……你想吃什么?”
忽略她无意提起的名字,顾宥缦略作思考,回答:“蟹黄面,一杯杨枝甘露。”
杜成霜低头搜外卖,将话题拉回她身上:“你知道我最喜欢你身上哪点吗?干脆,从来不说‘随便’和‘看你’这种废话。”
楼下小店员走上来准备交班。
她在门口探了探头,看到杜成霜和顾宥缦都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疑惑问:“老板,宥缦姐,你们怎么都不开灯?”
杜成霜抬头:“哦,天刚黑,你开一下。”
赵小研顺手开了灯。
灯光一亮,顾宥缦闭了闭眼睛避过强光。
璀璨明亮的射灯从她头顶亮起,死亡顶光竟也照不出她脸上缺陷。她骨相极佳,面部饱满,两侧的长发都掖在耳后,长长的睫毛阴影打在下眼睑处,低颌躲光时只让人觉得是光太强势,欺负了她。
“宥缦姐真好看。”小店员轻声感慨。
“羡慕不来,这叫老天偏心,美貌和才华都点她身上了。”杜成霜懒懒搭腔。
怎么能不羡慕呢?
在赵小研眼里,杜老板和宥缦姐和她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年纪轻轻自由创业的女老板,一个是留学回国前途光明的富小姐,而她呢,只不过是一个从小城镇里走出来的“鹿漂”而已。
赵小研笑了下,解下了围裙,交代道:“老板,一楼我都收拾好了,我准备下班了。”
“急着回去吗?要是不急跟我们一起吃个饭?”
赵小研摇头,“谢谢老板,但我家里还有猫要喂,我得先回去了。”
“好,那路上注意安全。”
“谢谢老板。”
她又顺手收拾了二楼的垃圾拎出去。
见赵小研走了,顾宥缦若有所思道:“你上次不是说小研要离职了吗?”
“她不走了。”
“嗯?”
“她之前想去她那个网恋对象城市,我问她脑子是不是有洞,自己八-九千块钱一个月,生活稳定,又没压力,赚得不爽吗,被下降头了要去给五千块钱一个月的死男人当家庭保姆。”
杜成霜的毒舌战斗力一直很在线,顾宥缦给她竖拇指,“不愧是反婚战士,牛。”
“不要冤枉我,我不是反婚,我是反对脑子有包的行为。像你那样昏了头的想法,最好明天能清醒,不要让我用马桶刷怼出你脑子里进的水。”
顾宥缦反坐着,跨在椅子上,搭着椅背道:“可是亲爱的,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像我这样,不打算谈恋爱,家里又催得要死要活的,能怎么办呢?”
“拉倒,我不信你不结婚,你爸还能把你绑进婚房。”
“别说,这事他还真干过。你知道吗,我姐当年不想结,是被他打到结婚的。”
“……你爸这违法了吧。”
“你知道我们家最怕我爸干什么吗?”
“干什么?”
“算账。他有个账本,里面记了我们三个从小到大的所有支出,还包括房租。”
杜成霜:“?”
“房租按每个月一万二算,零零碎碎,我们三姐妹每个人都欠他三百多万。要是跟他算账,他就一句话,一次性把这三百多万还清,父女就两清了。”
“我靠,我一独生子女,我家都没有在我身上花过三百多万啊!你爸他自创一个货币单位吗?奸商啊!”
顾宥缦其实很少和身边朋友聊起家人,尤其是她爸,她对他感情非常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他们父女之间的相爱相杀。
“成霜,我跟你聊聊我爸吧。”
“要我说,你那算什么爸,你在他眼里和个筹码似的,说卖就卖,也就你还愿意叫声爹,这要是我爸,我早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杜成霜开启豌豆射手模式,突突突地喷。
顾宥缦笑了一阵,揉了揉眼睛,低声道:“我爸这人,可恨是真可恨,但我以前,又挺佩服他。有年发洪水,水淹到酒厂,工人都跑了,就他一个人搬沙袋堵门。你说他要不是奸商,那时候也不至于一个工人都不跟着他守,说他无情无义,偶尔又觉得他还挺有担当。”
“我家酒厂最近这两年效益很不好,底下关了几个小坊子了,我爸因为这事求周家帮忙,老太太也没说帮不帮,态度挺模棱两可的。他要不是一张老脸了,我怀疑他能把自己献身了。我经常想,其实在他心里,酒厂才是他孩子,所以卖个女儿这事他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可是……再怎么着,他是你爸,你才是他女儿,哪有为了厂子,把女儿卖了的?这不丧良心吗?”
“是啊,所以我又挺恨他的。可想想,如果没有那厂子,我爸养不起我们三个,可能我早就被扔了。我大姐有自己家庭,不看我爸脸色,顾以宁有她妈护着,而我呢,什么都没有,全凭我爸还有半分责任心。”
杜成霜无话可说了,好一会儿,她道:“人总是矛盾,就像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人太理性了,有时候又觉得,你这人心太软,共情能力太强了,总是在为难自己,何必呢?”
见她先愁眉苦脸起来,顾宥缦笑着摆手道:“行了,别弄这么苦大仇深了,就是找个有钱的冤大头结个婚而已,本来也不是冲着过日子去的,我倒觉得这样的关系反而轻松,没有感情,也不存在什么失望不失望,说不定互相敷衍着,敷衍习惯了,以后也就这么过下去了。”
她已经拿定主意,劝也是无用功。
漫长沉默后,手机响了一声,杜成霜拿起手机道:“外卖到了,我下去拿。”
腾出了一张桌子,埋头在遍布鲜花的长桌后,两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晚餐。
坐了一会儿,杜成霜问她:“你待会回去,还是在工作室?”
“我加班写个策划案,哦,对了,我下周要去一趟肯尼亚,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南非黄金成吗?”
顾宥缦看她一眼,“你看我像南非黄金吗?”
杜成霜笑了两声,“随你吧,我不知道那边有什么特产,不是出口转内销的玩意就行。”她起身收拾了外卖盒子,“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折腾,别熬太晚,走得时候记得关灯。”
“嗯。”顾宥缦抿着奶茶吸管,目送她离开。
走到了楼梯口,杜成霜顿了顿,没回头,只是道:“宥缦,你不是说服我了,是已经说服你自己了,我不劝你了,但真心希望你好,不要总为难自己。我走了。”
一楼的灯灭了,顾宥缦听见了电子锁上锁的声音。
满室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她起身,将二楼所有的灯都打开,一个人靠着墙,在车水马龙的窗边站了许久。
对周惟深的回复,她已经不抱希望。
父亲马上就会知道周家这门亲事已经黄了,可能马不停蹄就会给她安排下一个富家公子。
提前预知了可能,顾宥缦把手机里的1卡卸了,把私人微信退了。
一个人在工作室里闭关了两天。
工作室门响的时候,她还想是不是赵小研有什么事。肯定不会是杜成霜,她嗓门大,比敲门声先响起的肯定是她的喊门声。
她打着哈欠去开了门,手还掩在唇上,整个人定在了门口。
一阵淡淡的冷松香扑鼻而来,门外的男人微微屈肘,手插在裤兜里,穿着一件深灰色衬衫,低垂着眼眸沉默地盯着她。
“……周先生?”
她怀疑是自己熬夜熬出幻觉了。
“消失了两天,手机电话拒接,微信不通过,顾小姐,你前天说的话,是在消遣我吗?”
他每说一句,便往里进一步。
她本能地想要逃离,直到“砰”一声,她撞上了拐角的柜角。
“我……”
她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一句话。
“你躲什么?”他眯着眼眸,面对她发懵的神色,眼里却漾起了不明显的笑意。
他离得太近了,让她觉得压迫感十足,心脏狂跳,抽离着血液直往头上涌,她别开了头,心慌道:“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回消息。”
不同于那天的盛装打扮后的强势,今天的她,纯然素颜,白净的脸上透着仓皇的无辜,像只被从洞里揪出来的兔子。
她还带着毛茸茸的发带,穿着一身家居服,脸色乍红,像酗了酒,连宽松的针织衫下露出的一截锁骨都泛起了鲜明的燥红。
他心里的气已经消散全无,此时依然似笑非笑,步步紧逼,“先提出结婚的人是你,现在却好像我逼迫你……”
停顿片刻,他慢条斯理问:“你要食言吗?”
手指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攥紧了拳头,强作平静道:“当然不是,周先生,我只是在想,你需不需要再慎重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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