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水军如何?”
她的问题没有预兆,似乎只是因为看到了满目的水,所以想起来什么感兴趣的话题。
顾文居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公主是何意?”
“我听说……之前有使者来访,那段时间也总是听下人说,京城多了许多外来人士。”
顾文居心中一惊。
“他们是来探路的?”
云初动作停顿了好一会才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只是先生从前便说过,大离看似繁华,却也只繁华在东方而已,远方或有更强大的国家,对我们垂涎欲滴……”
“那只是谣言。”
反驳毫无底气,也毫无道理。
谣言总也有原型,来自异地的民族交流有障碍,可总也偶有只言片语传来。
所有奇异传言,终归都是源于生活。
“我知道,我们回去了吧。”
按照任务线里的时间,如今战争其实已经爆发了,只是现在连江南都还平静,这实在有些不太正常。
云初后来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目中的大离与从前不同,不像之前那样混乱,不易乘虚而入、直指腹地,所以他们更谨慎了些。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兆头。
一路上,她和顾文居说了许多,他暗自下了什么决心,所以目中有坚定的神色。
回京的那一日,皇帝在宫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这次去江南,可玩得开心?”
云初听到那个问句的时候,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只觉得心中压抑更甚。
“不错。”
她行礼的姿态端庄挑不出错来,声音冷淡疏离,再没当初拉着他衣袖撒娇的模样了。
顾文居只在一边静静喝着酒,皇帝的新政十分不顺利,他一直知道,从前他在京中,还能起到背黑锅的作用,如今他远离京城几月,新政却依然一团乱麻、毫无进展。
从前这些事已足够让他心浮气躁,如今却又多了一个水患。
云初的担忧不无道理,若真是远道而来的敌人,以大离如今外强中干的模样,必定不堪一击。
而他们的君王,居然还沉醉在自己的美梦里。
之后的时日,顾文居在朝堂上安静了许多,他不再反对皇帝的新政,也不再参与政事讨论,大多数时候都像是一个背景板,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
他仿佛真的成了公主的男宠,只是因为公主的青睐,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这样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其他人连攻势都不再有了,丽初公主备受皇家宠爱,她的驸马在朝堂上有点地位是正常的。
然而虚名是一回事,实际的权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文居自新皇登基便不怎么受重视,从前还抗争过,现在似乎连自己也放弃了,安心当一个背景板。
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和大臣一起将他遗忘,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有云初的掩护,那些人甚至没有发现他的异动。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无人觉得他有必要造反。
又一场宫变,这一次参与的人更多,声势浩大。
“丽初……你真是好样的。”
云初手上拿着锋利纤细的一把长剑,刃与皇帝的脖子离得很近,让他脖子有不自觉的僵硬。
他神情激愤,显然没料到她的突然发难。
“大哥,下旨吧。”
“你休想!”
云初咬了咬牙,手上的长剑往下压了压,锋利的刀刃立即划破了他的衣衫,他几乎感受到那长剑因为对血液的渴望而颤抖着,这让他下意识呼吸一滞。
“丽初,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云初什么也没说,只以眼神示意旁边的宫人送上了笔墨纸砚。
顾文居在一侧看着他,莫测高深。
“陛下,今日之事,臣也是出于无奈,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宫内宫外都已被控制住,陛下也不必做无用的抵抗了,请吧。”
皇帝转头去看顾文居,眯了眯眼,忽而笑了。
“好一个顾文居,我还真是看错你了。”
“我本来以为你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如今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对得起悉心教导你的老师吗?!”
声音铿锵,又带着明显的嘲讽。
“臣为天下万民而来,问心无愧。”
“陛下日后便会知道,今日之事,并非臣等所愿。”
“今日还请陛下配合,别再浪费时间了。”
像从前和她商量好的一样,他没有解释太多。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紧张,会挣扎,可事到临头,竟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他甚至连为自己辩驳的欲望都没有,声音比他自己本来的预想中还要更平淡一些。
仿佛只是置身朝堂,捧着万民书为民请愿。
第30章
亡国公主
这事说起来琐碎复杂,可在那时那刻,也不过半个夜晚的时间。
皇帝称病不再早朝,一起事务交于左相全权处理。
新政成了笑话,以摧枯拉搞之势迅速破败,当然有人不服,然而真仔细盘算起来,竟然发觉他们一直以为不起眼的顾文居身上,有那么多筹码。
从前新政如火如荼的同时,满朝文武有一小半都是冷眼旁观的,此时却都成了顾文居的故交。
皇室人丁单薄,唯一的公主下嫁于他,如今心甘情愿站出来押阵,挡住了皇亲国戚的流言蜚语。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二皇子在帝陵日夜守着,不问世事,如在幽静中,三皇子远在前线,有心无力,一时之间,他们竟然拿顾文居毫无办法。
云初的公主府,在间隔了许多事日之后,又热闹了起来。
有些消息不便直接递交到顾府,有些劝说不可被如今一手遮天的顾文居知晓,公主府就成了那个在中间的枢纽,用做某些沟通。
“这是今日公主府收到的拜贴。”
云初从旁边的侍女手上接过那些东西,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手放在一侧。
“我知道了,我晚些时候看完再叫你,你先出去吧。”
侍女依言退出门去,书房门再次被紧闭,木质的窗户开着,有草木的芬芳顺着风的节奏在鼻尖萦绕,夹杂着墨香的味道,让人心思格外宁静。
云初翻完了手中的折子,叹了一口气。
此前她给三皇子去过一封信,告知了京中发生的一切。
新皇登基前,他就回了前线,如今又是好些时日过去,看局势竟然比在京中的新皇还明确些。
所以他没有对她和顾文居的谋划有什么意见,回信的语气却依旧有些生硬,不知是有什么隐忧,还是有别的什么考量。
现在其实还算不上最好的时机,只是她已经等不起了。
系统里丽初的灵魂越来越焦躁,声嘶力竭的时候越来越多,似乎也昭示着,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顾文居推门而进的时候,她一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腮,一手翻着桌上随意散落着的拜贴。
“这是公主府传回来的消息?”
云初抬头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拜贴盖上,站了起来。
“朝中形势如何?”
“还好,算是稳住了。”
朝中人心散漫,在这种时候竟算是好事,因为不会有人为皇帝出头,甚至就算有人知道如今的局面是不正常的,也只默默观望,不会在势单力薄之时独自站出来。
至于以后……等到战争爆发,大概他们也就没有精力和时间内斗了吧。
顾文居大刀阔斧斩除新政的行为惹了许多人不满,但也让许多人乐见其成。
毕竟蛋糕就那么大,分的人多了,到手的自然也就少了,新政推行期间,皇帝提拔了许多毫无根基的人,试图给局面带来新的改变。
这些行为尚还未开始影响到曾经世家的利益,却已经足够让他们不舒服。
所以如今顾文居看似凌厉的作风,实则是稳住了从前沉默的人。
有人猜测他的动机,却没得到确认,最后只认为他是在安抚和讨好他们。
顾文居的野心很明确,除了公主,他还需要别的势力支撑,世家当然是他应该拉拢的力量。
哪些人这么想着,然后心安理得收下了他的进贡。
“探子有消息传回来,如你所料,有大军在境外集结,我已经安排下去,让沿海地区的群众暗自撤离,三皇子那边行事可顺利?”
云初听着他清晰的叙述,心下稍安。
“还不知道,先等着吧。”
“公主府那边的拜贴你要看看吗?”
顾文居愣了一下,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想也知道不会多好听,我何必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云初一挑眉。
“也是。”
“你想得开便好,让这些文臣以为我受制与你,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的名声是好不了了……”
她眼底带上了狡黠的笑,悠悠地道。
“不过我的名声早就败坏了,如今你也被拖下水,倒算得上般配。”
“若这次我们失败了,史书上大人可就得和我并肩,成为罪人了,猜猜后人会如何评判我们?狼狈为奸,还是奸夫淫妇……”
顾文居跟着她的脚步出了书房,沉闷许久的心情变得平和了些。
“能与公主比肩,臣求之不得。”
“这就对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先生再苦着脸也无人体谅,还不如放平了心态,见机行事便是了。”
“都已经背了罪名,再让自己委屈可就太不划算了。”
云初弯了弯眉眼,抬手拍着顾文居的肩膀宽慰着。
顾文居先是一愣,而后哑然失笑,良久才答道。
“公主教训得是。”
这样在不可知的未来里等待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
战争开始的时候,举国震惊,但因为事先的未雨绸缪、准备充分,虽忙乱了些,倒是没有造成过大的损失。
只是双方水军实力悬殊,虽早有准备,却仍被打得无招架之力。
前线的军报不断,京城里新旧两派的争斗终于偃旗息鼓,一致对外。
满朝文武被这从天而降的敌人惊住了,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认为当龟缩在陆地上,派出使者接触,谈和,有人认为当集结朝廷所有力量,坚决抵抗到底。
哪一方都有自己的理由,哪一方都有万千的佐证,都言之凿凿,论证着天下的局势,和之后的安排。
“顾相怎么想?”
吵吵闹闹好半天,有人才反应过来最近一段时间十分活跃的顾文居竟一言未发,带着惊讶与好奇询问。
“我以为……这选择权不在我们身上。”
那时候有人认为他太多保守,胆小怕事。
连主和的一方也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什么叫选择权不在他们身上?
敌人远渡重洋,即使给了他们土地,他们也不可能真派人来管辖,所求不过是金银财宝,只要代价付出得足够多,又哪有送不走这尊神的道理?
顾相虽有野心,可毕竟还是文臣,也太怯懦了。
有人这么评判着,暗自卯着劲准备拉他下马的人,更是因这句话轻视了他几分。
顾文居听到了所有的传言,去没有去解释过什么,只是手段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与他言语上表现出的怯懦全然不同。
三皇子带领着军队,在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时,群臣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顾文居那一句“选择权不在我们身上”是什么意思。
不在他们这些远离战场的人身上,也不在原道而来的敌人身上,而是在前线真正参与战斗的军队身上。
他们的实力,才最终决定了战争的走向。
谈和也好,血战也罢,都是以真刀真枪的实战为基础的。
朝堂上的喧哗之声,自那封捷报之后便淡了下去。
不只是因为前线的情况,还因为三皇子和顾文居分明有所沟通的事实。
皇帝为何称病不出现,丽初公主为何站队明确又诡异,早寂静下去的顾文居为何突然活跃了起来,似乎都有了交代。
那场战争打得很艰难,最后惨胜。
后来皇帝还是上了朝,因为顾文居和云初都出现在了前线,两国交战,其实几个人的去留并不影响什么,特别是云初和顾文居都并无军事才能。
然总有些东西,逻辑上难以论证,却又实实在在决定着事态的发展。
有人把这样的东西称之为信念,它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来支撑。
例如自己从未被抛弃的坚定,例如天子与自己比肩在战场上的使命感,例如为自己而战的决心。
敌人强大得似乎不可战胜,可已无退路,还能怎么办呢?唯有死战而已。
云初死在了战场上,而后回到了空间。
镜像里飞快闪烁而过的,是大离后来的情况。
那场战争后,大离损失惨重,但毕竟还是遗留下来了。
三皇子和皇帝离了心,和顾文居反而更亲近些,众人都以为他们会回京收拾朝堂的时候,三皇子却直接前往了前线。
“臣无治国之能,唯愿以身卫疆。”
皇帝握着顾文居带回的奏折沉默了许久,眼中情绪沉浮,最终什么也没说,把顾文居提为右相,又下旨追封云初为护国公主。
顾文居成了实际上的掌权者,终身未有续弦。
大离在他的收捡下恢复了生机,没了热血变革的皇帝,只对从前的制度稍作调整,反而取得了更好的成效。
休养生息数十年,到他终于闭上眼,仍是太平盛世。
一直到镜像化为虚无,云初才从那个方向移开了眼。
“你怎么了?”
过于寂静的空间,让舒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空灵。
云初转过头去看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扯出一点笑来问她任务完成的情况。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出了那个小世界,看那镜像里的时光流逝得飞快,让她有些感慨。
多年经营,最后竟然还是要留下他们来给散后,这次的任务完成得实在不怎么漂亮。
第31章
漂泊者
云初觉得有些累,在舒敏兴奋说着自己又完成了什么任务的时候,显得有些敷衍。
自她被卷入这个系统,她一直不间断完成着任务,心中的弦被拉得越来越紧,至此终于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从前她接到的任务,大多只关乎任务者本身,不像这次这样,关乎国祚,她每次都完成得很不错,次数多了竟产生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这次的任务完成度却犹如一盆冰凉的水浇在她身上,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实在也没高明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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