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言之这便没了心情再帮叶随君炼丹炼药,回草堂收拾了一番,跟他说:“师父,明日我就要成亲了,就不陪你在这里炼药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要准备,不能到了明天再着手,手忙脚乱的,出了乱子不吉利。”
叶随君一脸黑线,心痛自己的炼药大计无法继续。他伸手摸一摸自己丹炉,含泪泼上尘土把火给灭了。灭了后仍在嘀咕,“怎么就好了呢?”
五月二十,山里气候再是偏寒,也到了燥热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桃花也早落了,原先桃红翠绿的景象,到这会儿只剩深印在眸子里的大片墨绿。
叶随君怕费事儿,把叶明珠和向若的婚事定在同一天。王瞎子说了使得,那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同一天好啊,热闹在同一天,老了回忆起自己人生中最体面喜庆的,也是同一天。同生同死这谁都定不下,那就同一日成婚吧。
天还没亮起那会儿,东面不过才在山尖上笼起鱼肚白,封大娘就到了门上。把向若和叶明珠叫起来,并谷里其他两个婆子,打水递巾子,忙得不亦乐乎。伺候两个大姑娘洗罢了,拿来做好的嫁衣给她们披上,往镜台前一按,自又开始那如蚕丝般的细线开始绞面。
向若嫌疼,一声“哎哟”过一声地说:“成亲还得受这罪?”
叶明珠却觉得绞过的面光滑细嫩漂亮,是以愣是一声没吭。封大娘在向若脸上耐心绞着,忽说一句:“到了晚上,还有更受罪的事呢。”
向若听她小声说这么一句,便不再呼疼,目光落在她脸上,也小声说了句:“大娘,你给说说晚上的事。”
叶明珠看她还细问起来,脸颊微红斜着眼睛看她,“这有什么好说的,到晚上不就知道了么?”
向若这便把目光斜斜移去了叶明珠脸上,心里暗暗思忖,不知道叶明珠和封言之是不是私下也独处过。两个人私下里独处,是不是也做了一些不那么正经的事情。她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说什么,移正了目光,老老实实地让封大娘继续给她绞面。
都说成亲当日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喜庆体面的一日,向若穿上嫁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后,才体会到这份心情。只可惜,她跟叶明珠不一样。叶明珠是嫁给自己一直属意的人,这一日等了十多年,算是水到渠成。而她呢,人生大事就是一场荒唐事。
因为是荒唐事,因为没有掺杂内心真正的渴望进去,所以所有的礼节做的都没有太多心动的成分,很是麻木。只她看着自己和叶明珠做一样的事情,隐约能体会她的心情,才觉得有些感动。至于她自己出嫁这件事,那完全是没有感觉的。因为会在洞房里和她相见的那个男人,并不是无父无母的纪肃,这一场婚礼办过也并不算昭告了天下她以后就是他的妻子。这只是一场戏,戏终人散场,不过就是几日后的事情。到那时,她是一名江湖小混混,而他萧纪,则还是朝廷的亲王,宁王殿下。
礼毕后向若坐在新房里等新郎,封大娘跟她说一定要坐着不可随意起来,非得等到新郎回来掀盖头。等盖头掀了,那也才能吃东西,否则不吉利。
向若是强按着自己在新房里坐着的,她本就坐不住。很是难得坐了一阵,觉着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也就直接起身去拿了桌子上红烛旁边摆好的点心来吃。吃下三个方才满足,把盘子仍送回去,再回到床沿上坐着。
一直这么等到晚上,等回来同样穿着红衣的萧纪。身上绑着红绸大花,连帽子都是红色的。他吃了酒,进屋反手关上门走到向若面前的时候,那酒气就飘过盖头到了她鼻尖上。
萧纪微醺,看着眼前红衣红裙红盖头坐着的人,只觉恍惚。这一日有好几个瞬间,都让他心思不宁。那时便想,这要是真的,也算是他萧纪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抱得美人归,从此床帐了多一个一起入眠晨起的人。
他拿起喜秤挑起向若头上的红布,挑落在一边,便看到她上了艳妆的脸。微微颔首,像每一个初出嫁的小娇娘那样。他突然就后悔起来,那一日怎么就心软把解药给了她。如果没给,这会儿她自然是要受自己的摆布。可给了,眼前的这个向若,他就摆布不了了。
萧纪不说话,看了向若一气,看得她后背发麻。她抬手摸摸后颈,抬起头来看他,红唇微启,“看什么看?”
萧纪极深地吸口气,去端过桌子上的金酒杯,坐去向若旁边,一杯自己擒着,一杯送到她手里,要和她喝合卺酒。
向若接下那酒杯来,愣了愣,“不用了吧?”
萧纪神色认真,“用的。”就剩这最后一道礼节了,走完方才圆满。
向若见他如此,总觉得自己咋呼起来不配合,倒像是自己不上道。因就端着那杯酒,往前伸了伸胳膊,和萧纪的胳膊交错到一起,两人一同把酒水喝了下去。
喝罢了,她把酒杯往萧纪手里一塞,站起身来就开始拔头上的金簪。拔下来随手往镜台上扔,而后凤冠霞帔全部脱了去,在镜前大松一口气,嘀咕道:“累死了。”
头上发髻被她拆了散,这会儿满头长发便披散了下来,直及腰际。她满意地回过身去,到床边又把身上的中衣脱掉,只剩轻薄的红色里衣,便跳去了床上拉上薄被准备睡觉。
躺定了,露出一颗脑袋来,看着萧纪道:“你睡炕上。”
萧纪老大不情愿,但他知道眼下再强来是什么便宜也占不到的。因他把身上红绸大花拿了去,脱下帽子,便往炕上坐着去了。
坐在炕沿上,支棱着胳膊蜷起拳头撑在额侧,就这么盯着向若看,一脸的表情好像都在说——我看你好意思睡?
偏向若没心没肺啊,打个哈欠翻个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哪管他还是不是坐着,还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萧纪感受着屋外寂静无人的夜:“……”
向若睡觉有些沉,不是生出大动静往往都不会醒过来。次日一早她在晨光中睁眼的时候,便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睡在床上,而是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目光往上移,自然就看到萧纪的脸。这人什么时候上床的,她压根不知道。不过肯定没对她做什么,否则她不可能一觉睡到天亮。
向若看着他睡颜安静,配合着清晨里山间的幽静氛围,很是恰到好处,是以就没有出声吵醒他。她躺在他怀里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他的脸。认真细看,自然又会不自觉在心里感叹,这人生得好看。
向若看了一阵心里发痒,手指在手腕间细挠一阵也没解了心里的痒。她抬手碰碰他纤长的睫毛,脸也凑过去,却还算小心着,不吵醒他。他睡着了就是一个美人,逗弄起来也还是相当得趣的。
但因为凑得近,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他这会儿大约睡得正熟,呼吸均匀,轻轻痒痒的气息扑在向若脸上。向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香气,便有些心神不宁起来。她的手指从他的睫毛上滑下来,直压去了他的唇上。
萧纪双唇轻抿,单看起来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向若就这么指尖轻碰着看了一阵,心里浮起压不住的躁动。而后也如鬼使神差一般,她竟动了动脑袋凑过脸,轻轻把唇压去了萧纪的唇上。她闭上眼睛,轻闻他的味道,只觉自己又开始一阵阵眩晕。
就在她想收回自己的唇瓣时,她面前装睡的人揽住了她的腰,直接便吻了上来。热烈的气息瞬时便将向若包围,让她霎时间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原本就是她亲的别人,弄得自己晕头转向。这会儿被别人亲回来了,她哪还能清醒万分地把人推开去?
萧纪吻得很深,用己所能把向若的理智瓦解得一丝不剩。但除了吻她,他也没有动手做再出格的事情。虽然他也想,但脑子里也还清楚地知道。向若这丫头惹不得的时候就不要惹,否则再美妙的事也能成为惨事一桩。
他吻罢了她,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唇,眸子蒙雾地看着她,哑声说了句:“为什么偷亲我?”
向若感到窘迫,偏还不认,道一句:“我没有。”
“明明有。”萧纪驳她,“就在刚才。”
是有,所以向若也不想跟他细掰下去。她伸手推开他些,有些别扭,翻过身背对他,道一句:“说没有就没有。”
她嘴上说的有还是没有都没什么所谓,横竖确实那么做了。萧纪嘴角含笑,伸手从后面抱住她,“那是我自作多情。”
抱了片刻,他忽又在她耳边深情款款地说,“若若,我们就当这场婚礼是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有了,不能欺瞒老天,以后就做正经夫妻,好不好?”
向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情真意切倒也不像假的,竟还说得她有些心动。她侧卧着没动,隔了好半天儿,像是在思考什么。思考罢了,才微微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那你能留在桃花谷,跟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就这么过一辈子?”
这问题问得甚是直接,她看着萧纪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柔情变浅,最后深邃无边。很显然,他做不到。向若这便又转回头去,侧卧着不动,说:“做不到罢,那还是一起出谷,各奔东西东西,最是实在。”
萧纪抿一口气在鼻间,片刻问:“既然你要出谷,不留在桃花谷度过余生。那为何不能随我回京,与我一同进王府?”
向若眼皮微微上抬,“我不想在桃花谷度过余生,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师兄和师妹成亲了,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呆哪儿都不合适。你若是愿意留下,那我便不算一个人,这桃花谷仍呆得下去。可是你放不下你的身份地位,不会在这里荒废你的下半生。你肯定是要回京城继续做你的王爷的,可我并不想做什么王妃。”
第22章
伤离别
莫说她不想做王妃,便是她想做,那也不是随了萧纪回去就能上皇家玉牒的。皇家的规矩最是繁琐且严格,条条框框,束缚甚多。向若这样的性子,跟萧纪回王府过日子,讨不得半点好处。她心里也掂量得清楚,所以自然不会做出跟萧纪回王府的事情。再说,她心里对萧纪那一点点的心思荡漾,也不值她这么做。
话说到这入了死胡同,向若只当他也是一时昏头,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不往深了计较。瞧着窗外天色渐明,从他怀里钻出来找衣裳穿。新衣裳也都是封大娘备好的,整齐地叠放在床尾。向若勾了自己的衣裳套上,又把萧纪的拉扯过去丢他身上,道一句:“穿好洗漱洗漱,去给师父敬茶吧。”
萧纪深闷口气,坐起身子开始套衣服。套好了下床穿上靴子,自去找水梳洗。
山间的气候是如此,再热的时节早晚也都十分凉爽。他抄冷水洗牙净面,激得后背的皮肤俱缩了起来。洗罢了甩甩头,回到屋里再束发。
一通收拾好,和向若去敲叶随君的房门。哪知敲了半晌无人应,复敲半晌,里头才有响动。而后便是叶随君蓬头垢面,拉开了门板扒在门缝间,很是艰难地睁眼睛看向向若和萧纪。看一眼便蹙眉,开口问:“昨晚闹得那么晚,又吃了那么些酒,起这么早做什么?”
向若愣了愣,“来给您敬茶啊,封大娘昨天交代的。”
叶随君打了个哈欠,瞪向若,“敬什么茶?等我睡够了,自去院子里唤你们起来。新婚小夫妻,春宵一刻值千金,都想什么呢?瞧瞧言之和珠珠儿,谁起来了?还有你封大娘,来送饭了吗?”
这话说罢,叶随君不等向若和萧纪有话说,“嘭”一下又把门关上了,险些撞到向若的鼻尖。向若甚是无语,呆愣片刻,语塞——
“我……”
“你……”
“什么师父啊……”
萧纪在她旁边,自暗笑起来,偏面上正经,抬手揽上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房里带,说:“师父说得对,春宵一刻值千金,得珍惜。”
向若转头瞪他,被他胳膊带着往房里去。进了屋关上门,把湿冷的空气隔在门板外头,身上慢慢起了暖意。
向若爬去炕上坐着,盘腿托腮,红裙面铺在盘起的腿上。这会儿醒了洗漱罢了,再爬回去睡自然是睡不着的,因就这么坐着,等院儿里的人都起来。
萧纪也没事可做,便随手找了本书。往向若床上躺着去,支起二郎腿,半躺着靠在架子,翻看手里的书。
向若瞥了眼看他,瞧他一副闲散自得的模样,倒比自己还自在。见他注意力放在书上,向若也就没有把目光收回来,就这么看着他。也不知看得什么,看得时间有些长,便听得萧纪开口说:“想过来一块儿躺着,过来就是。”
向若“哼”一声,把脸别向窗外。
就这么等到日上三竿,等到山间的凉气被暖阳驱散,每一个角落都温暖起来,叶随君和叶明珠及封言之才起来。封大娘也跟掐好了点儿似的,这时候送了茶水饭菜过来,像以往的每一日一样尽心尽力,不让他们这一家老小饿死。这回同来的,还有封言之的亲爹。
饭桌上向若和萧纪先跟叶随君敬茶,其后便是叶明珠和封言之向两边长辈行礼敬茶。虽然这婚事是封言之娶亲,叶明珠嫁人,但因为叶明珠身份特殊,叶随君又孤寡一个人,封家更是就在叶家旁边,所以并没有清晰地分个嫁娶,你家或者我家。成了亲了,还与往常差不多的状态,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一顿饭吃下来,不早不晌,却是把向若和叶明珠两个人的婚事都收了尾,全算礼成。向若看叶明珠,只觉得一夜过来,她把头发尽数绾了上去,真个有点妇人的样子。但叶明珠看向若,却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向若的变化是一时间看不出的,只三日后,便瞧出来了,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潇洒混闹。说是成了亲变稳重了吧,好像也不是。只瞧着整个人都有些伤情的味道,却到底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后又过了两日,便知道了。
成婚后的第五日,向若和萧纪已经收拾好了行礼,软塌塌的两个包裹,放在向若屋里的炕上。她带萧纪去与叶随君辞别,拉着叶明珠和封言之一块儿说的。
萧纪不是无事的江湖浪子,所以不能一尽在桃花谷里浪费时间。向若虽有些舍不得桃花谷,却也知道再拖下去只怕没什么好处,因把话跟叶随君说了开来。
话多是由萧纪说的,他说:“在下仍心在江湖,安定不下来。现已与若若成婚,只想与她一同浪迹天涯,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叶随君就问了:“咱们这桃花谷,过的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萧纪又道:“是了,但天地小了些。”
叶随君自然是不想让他们走的,自然又问向若怎么想。向若抱拳冲他施礼,说的是:“徒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辈子,都跟着相公了。他到哪儿,徒儿就跟着到哪儿。”
这是说的假话,可在萧纪耳朵里听着,却万分希望是真话。两个人是商量好的,话往一处说,劲往一处使,顺顺利利地离开桃花谷,不要再横生枝节。
叶随君和叶明珠及封言之也都是了解向若的,她哪里是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她这会儿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就是自己也想出去罢了。她终归定不下性子,不想在桃花谷里凑合一生。她想要更大的天地,想过更恣意的生活。可是她不知道,天地再大,没有亲人,过起来也是无味的。
叶随君难得地想跟她说些情意深重的话,但心里又知道,不叫她真个出去闯一闯,她是不会死心的。因话全噎在喉咙里没说,只道:“既然你们已结为夫妇,又都有此想法,为师也就不留你们了。女大不中留啊,要走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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