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希望自己能及时赶到,帮她也好,拦下她也罢,总要做些什么。
而那个五峰山土匪窝的大当家,在向若以那般模样走后,只觉万分不得安宁。人生头一次心里有那么强烈的预感,觉得要出大事。
这预感带动他的脑子转起来,便就想起了那个七王爷在山上时谈说过桃花谷的事情。说他进过桃花谷,也说了桃花谷没有遍地宝藏,还有他跟桃花谷的一个女魔头拜堂成了亲。
他一边拍着脑门一边想,七王爷为什么要涉险来土匪窝。二当家的和七王爷早就认识,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揭穿他?最后就算绑了他了,还不准人碰他。
七王爷嘴里的那个女魔头,莫不就是他们二当家的?
大当家的捂手在额头上不动,直了眼片刻,忽而出门沉声惊吼一句:“兄弟们!抄家伙!去汤山支援二当家!”
向若往汤山匪窝腹地杀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涌上山的。原本单枪匹马的战场,在一瞬间躁了起来。
她没回头去瞧来人是谁,只还是提着剑杀出血路来往山里去。因为杀红了眼,那些土匪又见她实在凶狠,敢拦路的人也就慢慢少起来。
即便如此,汤山六千匪,拼着体力人数,也已经打得向若伤痕累累。
她不是什么战无不胜的剑神,也没有刀剑不入的金刚之身。肉体凡胎,一刀下去就是一条血痕。
可是她不倒,她顶着满脸满身的血,一脚一个血印子,仍往腹地里杀去。
汤山匪的几位首领聚在草堂院子里迎她,手握双锏长戟,面目森然。
兵器相接的瞬间炸出刺目的火光,向若双唇抿得紧,眸子里疲惫与狠戾并存。
有人上前替她挡刀,她已无神去关注是谁。她只盯着那几个匪首,拼下-体内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把剑送进那些人的胸口。剑尖没入,手上使力压入更深,而后手腕一转那在脆薄的肉-体里翻动剑锋,拔-出来的时候,温热的血便喷了满头满脸。
向若倒下去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她仰面眯眼,看到夜色稀释,东方有白光。
而抱着她的人,是萧纪。
汤山六千匪,尸横漫山。
萧纪抱着向若下山,不管自己手下折了多少个侍卫,也不管五峰山过来的土匪死了多少人。他抱着那个轻如红叶般的女人,迈步下山。
他看着怀里的人,双臂轻轻发抖,怕极了。
向若没有死,身负重伤在客栈里醒过来的时候,萧纪喂她吃药,汤匙举到她嘴边的时候,跟她说:“他们都死了。”
而后隔了许久,他声音悠远地又问了句:“你知道我们有孩子么?”
向若抿下那口药,只觉苦到心肺里。眼睛是干透了,没有眼泪,心里也无波澜涟漪。
她不知道,自己上汤山之前,已经有两个多月身孕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向若醒后就没有说一句话,微微抿着发白的两片嘴唇,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药却还是吃的,吃下后闷一嘴苦味,连漱口的茶水都不喝。
萧纪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日日来伺候她,跟她说许多话,说要带她回京城,给她最安稳的日子。
向若就这么听他说,话语飘在耳边,其实一个字儿也没真入了她的耳,进了她的心。
这一辈子,她都过不了安稳的日子了。内心不宁,如何安稳,如何敢安稳。
当初若不是她执意要离开桃花谷,如果她一直留在桃花谷,那么桃花谷肯定不会发生被屠谷的事。谷里没多少有本事的,只她向若上天入地武功高强。可是,她没有去做守护桃花谷的那个人。
她一直都只想着自己处境如何,只想着自己快活潇洒,却从没想过自己身上背负过什么。她什么都没背负过,她一直是为自己活着的。
在萧纪打算启程回京的前一天,向若消失在客栈。空落的床铺上有她睡过的褶皱,她带走了房里能拿的所有金银,并拿走了桌上的两盘点心,留下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
萧纪看着那空空的床铺时,满心颓然,坐去床沿上捂上脸,久久不曾抬头。
第二天他还是启程回了京,回去后便去皇宫里请了罪。但因为他此次算是立了功,只带府上几十个侍卫就剿了汤山上的匪窝。功过相抵,他又恢复了自由身。
可是,人见着的宁王又变了,原先散漫随性的人,如今总有些阴气沉沉的。
向若离开客栈后,没有再回五峰山。
她一个人,带着一些金钱银两,在各大城镇间游走。最后到了一个贫穷的小村子里,得一老妇人收留,就在那住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走,要干什么,因每日都浑浑噩噩的。
她把身上的银钱大半都给了那收留她的老妇人,其他一概不管,只是吃睡。
偶有一天醒过神来,看着田地里麦苗儿瘦黄,伸手去摸,才意识这村子的贫穷到了何种地步。
贫穷因为土地贫瘠,也因为没有男人。男人都走了,是因为这个村子已经养不下那么多人。地里长不出多少庄稼,也得不到朝廷发过来的赈济粮。
向若这会儿说话总是很轻,问那老妇人:“人都去哪了?”
老妇人跟她说:“没家没口的,能找着地方当土匪,就当匪去了。还有征兵的,就当兵打仗去了。出去了有饭吃,在这里就要一块儿都饿死了。”
不能都饿死,所以把仅有的这些口粮,留给婆娘娃娃们。
可就算留了,就有了么?
老妇人说:“到收粮的时候,也收不到几斗粮,那山上的土匪还来抢。村里没有男人,只能任他们抢。有些良心的土匪,会给咱们留下一些。还有,但凡有长得俊秀些的姑娘媳妇儿,他们也都抢了去,被掳走就没有能回来的。横竖,没我们什么日子过。能撑着这口气活下来啊,已经是万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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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的地雷,感谢!!!
第30章
杀土匪
向若摸着手下瘦黄的麦苗,眯眼往远望去,一片的麦苗,都是蔫巴的黄色,稀稀拉拉。地里土干,手指按下去一擦就起了一层干灰,粘在脂腹上。
看罢了,她和老妇人一起坐去地头,胳膊搭在膝盖上,就这么看着这一片庄稼。村落不大,田地也不大。这个贫穷的村庄且算不得太偏僻,过得日子就是这样的。
向若微微眯着眼睛,轻声念叨一句:“这世道会变好么?”
老妇人在她旁边坐着,搭在膝盖上的手粗糙如干树皮,且不住地晃抖。她看一眼向若,答她的话说:“这天下要是不换人当家啊,好不了。”
向若听她说话,转头看她,她又说:“都烂到根儿上了,怎么好呢?从哪里好起呢?”
向若看罢她说话,把头又转了回去。就连这样一个老妇都知道,萧家的天下烂透了,已经没救了。或者说,本来就是从根儿上烂出来的,才导致了现今这民不聊生的局面。
种地本就收不少什么粮食,赋税还重。但凡有个三灾两难的,朝廷不救济,这一荒就不是荒一年两年那么简单。没有籽种,如何种粮?
向若就看着这片黄土地,看着这村子里百姓的贫苦生活,想起桃花谷简单富足最后也化为地狱场。是谁的错,是那些屠谷的土匪的错,已经被她都杀了。偏生讽刺的是,她也是做过土匪的人,做得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比那些过分凶恶的土匪有点良心罢了。
这些人为什么要去上山当土匪?老妇也说了,被逼无奈,没粮吃,总不能任自己被饿死。抢别人的,杀别人的,只要自己活着,别的就不管了。他们一面恨土匪强盗,一面却又以这个为一条活下去的出路,何其矛盾。
向若觉得,她活了这么多年,想的事情终归是少了。她一直当自己是孤儿,对任何人都不负有责任。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也就一直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走哪浪哪就是她的一生了。
可是,她现在觉得腿脚赘石,背上有山,每走一步都很沉重,重得她喘不过气。
眼见着到了晌午,老妇不再与向若在地头长坐,她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一面往家回一面跟向若说:“我回去烧饭去,你歇阵子就回来吃饭吧。”
这些日子老妇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是向若给她的银钱买的粮食,但每顿饭也都舍不得放多少米粒,多半还是清粥稀汤。
向若自己在地头又坐了一阵,浑噩之后,想的事情比以前多了,林林总总,都在脑子里盘着。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自己坐着想一阵,自然也就起身回老妇家去了。
老妇的男人死了,儿子当兵去了,没有孙子孙女,两间茅草屋,就自己住着。
向若进了茅草屋,饭已经烧好端上了桌。稀得见碗底照人影的粥,还有一点棒面窝头。
向若看自己碗里的米多一些,便端起来用筷子都扒拉到了老妇的碗里。以前她只对叶明珠这么好,想着等叶随君老了,她再孝敬不迟。可是没等到那一日,叶随君就不在了。
她想起以前在桃花谷,和叶随君总是几句话不说就掐起来。师徒两个,整日天在那个不大的叶家院落里闹腾。叶随君一脱靴她就跑,颠得远远的,让叶随君自己吹胡子瞪眼。
想起这些事情,喝稀粥的时候,眼泪就顺着脸颊流进粥里。她便端着碗喝很久,等脸上眼泪干了,才放下碗来,好似什么情绪也没有一样。
老妇瞧不出来她的情绪,和平常一样说家常问她:“姑娘的父母家人呢?也没有姐妹么?”
向若寻常回话,“都死了,亲生父母在我小时候就饿死了。后来认了个师父,还有师哥师妹,都被土匪杀了。现在没有亲人,就我一个还活着。”
老妇听着她说这话只稍叹口气,便无更多感慨。这个世道啊,你去山路水道上随便拉一个到跟前儿问问,谁不是一堆故事?那些当官的,家里有天亩地产的,他们不知道那些人的生活。只知道这世道穷人多,每个穷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也就罢了,还到处打仗,说不定哪天一个不走时,命也就给送出去了,成了那些这路兵那路军的刀下亡魂。这世道,男人还有些出路奔头,女人孩子,那就只有饿着等死的份。
稀里糊涂活着吧,别的什么都不想了。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什么其他可去想的?
然向若却开始想得越来越多,每天瘫在草垛上晒着春日里暖暖的阳光时,眯眼想的都是她接下来该往哪去,该做什么。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顾自己潇洒快活的人了。
但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来,一天夜里村里又入了几个土匪,到各家搜粮。各家听了动静,都躲在床角裹着被子不敢出声,任他们拿。
本来就没什么东西,拿又能拿多少。
偏收留向若那老妇,不知道向若身怀武功,只惦记她模样生得好,就出声叫唤了两句,说有匪来了,让她赶紧跑。向若被惊起,已见那土匪拿着刀就要往那老妇人身上捅。她这便麻利地翻身过去一脚踢开土匪手里的刀,土匪手腕受创,松手扔了刀,忽而双目圆瞪。
老妇还在受惊当中,缩在墙角,借着月光便瞧见在别家搜粮的土匪都聚到了这处,足有十来个,茅草屋站不下,挤不进来的就站在门外。十来个人就这么气势汹汹对着向若,领头的摸出衣襟下的火折子,吹一下点起火把来,屋里霎时亮起来。
老妇当然不认为向若一个瘦腰瘦腿的姑娘打得过这十来个大汉,却也不敢再出声,被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
向若迎那土匪头头站着,只道一句:“放下东西现在就走人,还来得及。”
土匪们自然不当向若是个人物,笑话她一句,“小娘子,口气倒不小。”
向若之前因为上山杀匪受伤,后又小产,在客栈养了十来天后走掉。又四处游荡些日子,到了这村子。满打满算,这时间也有三个多月了。她身子还算养得好,没留下什么症候。只是这些日子不曾吃得好,气力稍不如吃饱的时候。是以,以她现在的状态对付这十来个小毛贼一样的山匪,也就是抬手落手的事。
这十来个山匪不识趣,当她身量小好欺负,污秽的言辞也说了几句出来,而后就要上手上脚。这些人自然没得善果,齐齐倒在老妇这茅草屋的门内门外,都被抹了脖子,血流了一地。
老妇还是怕的,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就这么看着向若把这十几个身形高大的人拖走。一面拖,那血就在地上擦出一道道印子来。
他们强抢民女,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抢粮食都算小事,害死的良家妇女不知道有多少。照理说是血债血偿,死有余辜。可是老妇看着向若那沾血的胳膊腕子,还是哆嗦着嘴唇默默淌了一脸的眼泪。
第二天她就不敢正眼看向若,草草烧了些早饭,端上桌给她吃过了,然后便拿了破布包裹往她怀里一塞,说:“姑娘,你快走吧,他们一定会找来的。”
向若接着那破布包裹在怀里,很是清冷地说了句:“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老妇开始哭,“我们老的老残的残,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向若想起桃花谷,若不是她不在,谷里的人不会遭土匪屠杀。如果她真听老妇的话走了,回头来看这村子又叫人屠了,她还敢活着么?
她眼睛里有细细密密的红血丝,看着老妇说:“还有孩子呢?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这事是我挑的,我就要担到底。”
老妇看劝不动她,这便嚎啕起来,“这怎么就那么难啊!”
村里的人经过一夜的惊恐,这一早都过来围在了老妇家的茅草屋外。干瘦的脸旁,老的那脸像树皮,小的像黑馍馍。他们都知道向若昨晚上把进村的土匪都杀了,尸体就扔在村头的河沟里,心里也都知道,村子里最后的一点安宁也没有了。
向若看着他们自发聚过来,也省得去找了。她把怀里的包裹放去桌上,出了茅草屋来,看了看眼前这些可怜巴巴的人,半晌扬声道:“事是我惹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承担到底。你们如果愿意跟我走,我就带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不愿意走,我就留下来陪你们。”
说到走这个事,村里的人其实都想走。村子里的地已经荒毛了,长不出什么庄稼来。又年年都没有好籽种,麦苗儿长不过地里的杂草。附近各山头的土匪又不时就来骚扰打劫,一年下来也过不上几天安宁日子。眼下那些土匪又被向若得罪了,他们肯定是要来报仇的,村里的人谁都别想逃掉。是以,走了,比留下来强。
可是,说走容易,但往哪走去呢?他们都是一群没出过门的人,都怕还没走出多少里地就饿死在了路上。现在听向若说出这些话,便有人出言问她:“离开村子,能去哪里呢?”
向若默声,这默声是因为她也不确定就能带着这些人找到更好的去处。她现在心里有一个去处,就是五峰山。先找到她原来那些兄弟们,把村子里的这些人安置下再说。那里粮草银钱甚足,他们应该没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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